巨云头和管弘鹰吃过酒从酒馆里出来。

巨云头没搭理管弘鹰，手持幢幡，昂着头只管走自己的路，连看一眼管弘鹰都不看。管弘鹰紧跟在巨云头的身侧之后，怯怯的生怕巨云头不让跟着，大气不敢出的也不开口说话。就这样，二人彼此默默无语的大概走了四五里地，来到山根儿一个拐角，巨云头忽然停住脚步，微皱眉头，看着管弘鹰，问：“你怎么还跟着我呢？”

管弘鹰一愣，生怕巨云头要揍他似的忙后退一步，很有意见地大声说：“先生答应要教我认字的，说话不算数！”

巨云头乐了，笑着问：“你的意思是，我又在骗你？”

管弘鹰转身随手撸了一把长在路边的灌木叶子，又拿手里的叶子砸着灌木，同时抡脚在空中踢着灌木，噘着嘴，嘟哝说：“我没说你骗我！但是……但是……”

管弘鹰的声音不大，但是巨云头听得见。

巨云头来到管弘鹰跟前，笑着问：“但是什么？你不是还是在说我骗你吗？我说我不教你了吗？”

管弘鹰又转身去到路另一边，背对巨云头，还是噘着嘴生气的样子，又撸一把长在路这边的灌木叶子，一边拿手里的叶子砸着灌木一边抡腿在空中踢着灌木，心里很有意见但又不愿说出口的不搭理巨云头。

巨云头又回头跟过来，笑着问：“你好像生我的气？”

“我没生气！”管弘鹰为自己争辩说，“我为什么要生气？你犯得着让我生气吗？”

管弘鹰把话说完，忽然转身面对巨云头，双手提拳，很委屈的样子绷着嘴，大睁眼睛看着巨云头。

巨云头“哈哈”一笑，上下打量着管弘鹰，从管弘鹰对面来到管弘鹰身侧，又从管弘鹰身侧来到管弘鹰对面，再从管弘鹰对面去到管弘鹰身侧，停下脚步，咂嘴发着“瞧瞧瞧”几个语音，笑着问：“已经都气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生气？”

“就是没生气！”管弘鹰转身面对巨云头，把脖子一梗，像一只小斗鸡样，盯着巨云头，问，“你说怎么着吧？”

巨云头惊异地“欸”了一声，再上下打量着管弘鹰，赞赏地说着“我喜欢”，又来到管弘鹰的身侧。

“你爱喜欢不喜欢，我就这个样儿！”

“有志气！”巨云头把大拇指往管弘鹰眼前竖了竖，笑着说，“佩服！佩服！”

管弘鹰把头扬了扬，心里少许有点得意，不过没吭声。

巨云头忽然站到管弘鹰眼前，一皱眉头，冷着脸子，转动眼珠子审视着管弘鹰的表情，不客气地说：“你忘恩负义！”

管弘鹰一下子蔫了，开口问了个“我”字，下意识地把手点着自己的脸，很委屈的样子，自诘说：“忘恩负义？”

巨云头恢复常素，但是口吻里对管弘鹰的定性并没有松绑，说：“对！你忘恩负义。”

“我、我……我咋忘恩负义了？”管弘鹰不解地问。

“走！”巨云头伸手抓住管弘鹰的胳膊，口里说着“你跟我走”。

管弘鹰没有了志气，噘着嘴，甩着胳膊，拖拖拉拉地被巨云头拽住走着，但是心里却存在着一种被冤枉的不服气。

巨云头把管弘鹰带到山里的一条小溪边，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停住脚步，把管弘鹰的胳膊一撂，低沉着声音命令道：“坐下！”

管弘鹰怯怯地看着巨云头，慢慢地走到一块石头上，心存芥蒂地抬头看着巨云头。

巨云头把幢幡靠在身边的一个树枝杈上，从怀里掏出的一副造型有点古怪的眼镜，戴到眼前，观察高低远近的各个地方。

天空蔚蓝。山里空气透亮。脚尖旁，溪水清澈见底，潺潺有声。鸟雀的喳叫声偶尔传来。……

管弘鹰不知道巨云头在干什么，想干什么，只是坐在那儿看着巨云头的一举一动，不言语。

巨云头觉得他们所在的地方还算安全，收起眼镜装进怀里，坐到管弘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随手拔出长在石头旁边的一棵青草，开口说：“是人，得首先学会做人。”

巨云头一张口，就叫管弘鹰感到了新鲜，觉得从来就好像没有听说过那样的话。他磨着屁股转向巨云头，面对着巨云头，表现得完全像个小学生的样子。

巨云头手里玩着那根青草，继续说着他想说的话：“做人的第一要诀，就是知耻。不知耻，是不知己。怀耻怀己。己不知己，人故不知。己有己，方知彼。知己而知彼，方行天下。否则，寸步难行。”

“先、先……先生！”管弘鹰生怕巨云头生气，结结巴巴地说。

“你想说什么？”——巨云头看向管弘鹰。

管弘鹰摸着知己的后脑勺，结巴着说：“先生，我、我……我想说、说……”

“说嘛。在这儿这会儿，从现在起，不要有什么顾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巨云头拍拍管弘鹰的胳膊，“哈哈”一笑。

管弘鹰放松了自己，说：“先生，您说的我都明白。做人得知道羞耻。知道羞耻，就是知道自己。知道自己，也就知道了别人。”

巨云头打断管弘鹰的话头，“哈哈”一笑，表扬道：“不错嘛！接受能力还挺强的。我喜欢！”

“可是……”管弘鹰又摸起了自己的后脑勺。

“哈哈！可是什么？直言无妨。”巨云头鼓励道。

“先生，我不明白……”管弘鹰看着巨云头，表情难色。

“哈哈！好了。”巨云头站起来，说，“你不明白的地方还很多。现在，你就先脱光了身上的衣服，跳到这溪水里好好洗个澡，让你自己干净干净。这是你知耻的第一步。来！站起来。”

“这也是知耻啊？”

管弘鹰刚把话说出口，就被巨云头拽了起来。

巨云头帮管弘鹰接着衣扣，说：“我要看看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小‘鹰’长得齐不齐全！”

管弘鹰没说话，由着巨云头去摆布。

巨云头三下五去二把管弘鹰身上的衣服剥得干干净净。

管弘鹰只好走进溪流。

“哈哈！趴下洗！”巨云头对管弘鹰指导说。

巨云头自己在这边脱着外套。

溪水流淌在细石上，清凉的，又是温润的，似飘落的雪花溶在了脸上，又似暖房的空气抚慰着鼻腔。……

管弘鹰感到了惬意，欢快地对巨云头喊着说：“先生！先生！您也下来洗洗吧！这水里太舒服了！”

“我这就来！”——巨云头挽起裤腿走进溪流，顺便把管弘鹰的脏衣服抓在了手里。

巨云头把管弘鹰按在水里，拿管弘鹰的衣服给管弘鹰擦洗着身子，慈爱地说：“如果你想跟着我识字学东西，你就得听我的话，知道吗？”

管弘鹰应答说“知道了”，又问，“那您什么时候教我？”

“我这不是在教你吗？”

“这不是洗澡吗？”管弘鹰不解地问，“这也叫教吗？”

“是啊？”巨云头边帮管弘鹰洗着边解释说，“这是为了仪容！”

“‘仪容’是什么东西？”

“‘仪容’是什么东西？”巨云头“哈哈”一笑，说，“你想到的可够深的，叫我一时半会儿还真难给你不好解答这个问题。”

“那您就慢慢说呗！”管弘鹰不以为然地说。

“‘仪容’啊，《东观汉记明帝纪》曰：‘:臣望颜色仪容，类似先帝。’元关汉卿《五侯宴》第二折曰：‘这孩儿仪容儿清秀，模样儿英杰。’这是‘仪容’一词的出处。‘仪容’由人的发式、面容及所有未被服饰遮掩、暴露在外的肌肤构成的，也就是容貌。要‘仪容’，就是要美。要美，是自尊自爱的一种心理表现。……”

管弘鹰接过巨云头的话头，说：“所以，知耻是为了‘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