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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灵成说》第五章——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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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城的七夕节有放河灯的习俗,传说是怕牛郎看不清夜暗的鹊桥,便在人间河流放灯,让牛郎认路快步与织女相会。1

徐敬灵扯着春喜跑上石拱桥,又唤落在后边的祈原快些跟上。石拱桥下花样各异的河灯密密贴合,穿流而过,流淌出一条璀璨星河。

祈原终于追上徐敬灵。挨肩擦背的人群让他感到不安,他不是很情愿地跟着徐敬灵,可是又不得不跟着她,离了她,他未必能找到回家的路。

徐敬灵把祈原推到前面,似乎是让他开路。祈原只好走在前面,徐敬灵和春喜跟在后面。

逛了一会儿,徐敬灵向春喜摆摆手,示意她后退,春喜虽不明其用意,但是仍旧照办。两人渐渐退得远离了祈原,最终隐没于人群当中。

“小姐,这样祈原会走丢的。”春喜略有些不安地提醒徐敬灵。

“我知道,我就是要他‘走丢’!”徐敬灵重复着春喜的用词。

“什么啊!您不要他啦?”春喜一脸惊慌地抓住徐敬灵胳膊,眼里立时添了哀求的意味。

“不是,你还真是会瞎猜!”徐敬灵不耐烦地甩开春喜的手,“平日里我都猜得出祈原是想表达什么,他与我交流无障碍,没什么开口说话的欲望,只怕是永远也不能说话了。所以我带他出来,看他迷路时会不会急得去问路,跟陌生人比划不明白,也许他一急,就说话了呢?”

“哦。”春喜松了口气,“那我们也得紧跟着吧,免得他真走丢了,找不回来。”

“对,得跟着,赶紧,跟上。”徐敬灵一迭声地说,然后按着春喜肩膀,两人猫着腰,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她们一直小心地跟着,不能被祈原发现,又不能跟丢。

春喜对祈原的关心仿佛只是三分钟热度,没一会儿便被路边卖的色彩缤纷的香囊吸引了目光,她央求徐敬灵停下来看看。徐敬灵无奈,只好叫她在这条街上随便逛,等着她,自己则继续跟着祈原。

祈原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时不时地左右看看,看看徐敬灵在不在他身边。不在,一直不在。

祈原见路边有一人摆了一张小方桌,边儿上立着一条白布长幡,上书“解姻缘”。他便走了过去,坐下来后,他在桌上白纸上写了一个“穗”字。

如果能知道自己将来的姻缘,也就能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吧。

那半仙儿见眼前人一副黯然神伤的失落样态,便尽拣好听的说,他捋着假白胡须,晃着脑袋,悠然道:“这‘穗’字含‘禾’又含‘田’,本身便暗含丰收之意,意指美满和睦。这‘穗’字中又有一个‘心’字,且‘心’字在底,这姑娘必是你最心底的人。放心,你与这位姑娘必定缘深情深,你回去准备准备,娶她过门吧。”

胡扯!祈原心中暗骂一句,抬脚便走。

半仙儿方才的仙风道骨风姿荡然无存,登时拍桌而起,“嘿!你还没付钱呢!”

祈原的身影渐渐被行人挡住,半仙儿舍不得扔下自己的摊子,只得远远叫骂。

徐敬灵及时出现,替祈原付了钱。那半仙儿欠嘴欠舌地说:“姑娘,您要是穗穗,可千万别嫁给他这种人!”

“穗穗?”徐敬灵看了眼祈原方才留的字。他不是不识字吗?还是说,他只会写这一个字,因为叫“穗穗”的这位姑娘是他的心上人。

徐敬灵挤过人群,追上祈原,问:“穗穗是谁?”

祈原闻言心里一紧,慌张不已。徐敬灵会猜到“穗穗”是谁吗?她已经意识到他是识字的了吗?她会怎么想?

祈原心中发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以愤怒掩饰。他甩开她的手,匆匆往前走,自顾自地走。

“祈原!祈原!”徐敬灵叫着他的名字,跑着追上去。心中纳罕,她说错话了吗?

祈原不顾徐敬灵的呼唤,头也不回,只一味地走。

跑下那座石拱桥时,徐敬灵一脚踩空,受了惊吓,不自觉地叫出声。

祈原停下了脚步,回了头,紧张关切地望着她。

徐敬灵本只是踩空吓得大叫,见状却顺势坐在地上,假装扭到了脚,直喊疼。

她嘴上哼哼呀呀地喊疼,心下却惴惴不安,如果祈原真的不理她怎么办?然后她再紧赶上去,然后他一回头,看见她好模好样地跑跳,一定是一副怒相——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想想就觉得不好玩,正欲起身,就见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视野。

一定是祈原!

徐敬灵惊喜不已,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赶忙伸手搭在祈原手上,又用另一只手扣住他手腕,以防他又甩下自己。

徐敬灵抬脸朝他笑的那一瞬间,祈原仿佛觉得天地皆已隐退,只余她的笑容。

明若天光,灿若繁星。

心驰神往的一瞬间,徐敬灵已经拽着他的手站起。

祈原如梦初醒,却还是往前走,徐敬灵迈着小碎步紧跟着他,丝毫不像扭到脚的样子。

祈原止住脚步,目光先是落在徐敬灵的脚上,又抬眼盯着她,一副“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解释”的神气。

徐敬灵整个人往下缩,可怜兮兮地说:“脚好疼呀!你就不能走慢一点吗?”

祈原知道她是假装的,也不拆穿她,兀自前行。

徐敬灵见祈原半天不说话,便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声:“穗穗是谁?你为什么要生气?”

祈原没有表示。看他没什么反应,徐敬灵便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会派人去辽安帮你打听的,她一定没事的,就打听‘穗穗’这个名字找得到吗?”

祈原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便点了点头。

徐敬灵如愿以偿,问完了她要问的。她放开祈原的手,快步小跑着。见祈原走得慢,还不忘回头发号施令:“走快点,是我假装扭伤了脚,又不是你。快走快走!”

祈原瞠目结舌。这女孩子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撒谎,又面不改色地戳穿自己的谎言,她是以撒谎为生的吗?

然而走着走着,祈原脸上却挂满了会心的笑容。

他想,如果方才他写的是“灵”字该有多好。她看见了,日后他便不用费尽周折地向她表白了。

他又想,如果方才他写的是“灵”字,那半仙儿说出同一套“和睦美满”的说辞来,他还会觉得是胡扯吗?

不会,因为那半仙儿不会那样说。

半仙儿若见他满心期待的样子,便会说:“‘灵’,乃火山也,难越至极。你与这位灵姑娘怕是难成眷属。不过……山倒可压灭火,若想灭火过山,便要倒山,然而倒山须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如此方可倒山灭火,成就良缘。”

因客人期待,关切,他便说不好听的,这样客人会问,“怎么破解?”

然后他再说,“应当在家里案头供一块玄石”云云。如此他才有钱赚。

徐敬灵真的派人去辽安打听“穗穗”了。

辽安已不似陷落初期那样遍野狼藉,血骨成堆,日本人纠集了几个汉奸,在那里办起了维持会,企图以华治华。虽说这不过是日本人收买人心的招数,但他们面上却再不会烧杀抢掠,当地百姓却也得以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消息很快传回来了——“穗穗”死了,死得凄惨。

徐敬灵纠结着要不要告诉祈原,犹豫间已走到了未渲居院门口。时间已近黄昏,祈原忙完了李管家派给他的活儿,现在正在院里品茶。

已经来了,只好先进去了。

徐敬灵坐在祈原对面,祈原只看了她一眼,也不问问什么,只等着她先开口。因为每一次都是她先说话,他习惯了。

徐敬灵仔细打量着祈原,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他心情的蛛丝马迹,再来决定是否告诉他真相。

祈原静静品茶,眉眼清澈,神态安然,很悠闲的样子。

徐敬灵凝视着祈原,忽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脸。

他皮肤白皙,疏密合宜的刘海斜斜地遮住半片额头,眉目修长俊美,乌漆如墨。他鼻梁高挺,但线条却不生硬,自眉心到鼻尖柔顺连贯,似一座白雪绵延的缓峰。嘴唇薄厚适中,被优美柔和的唇线勾勒着。下巴整体看是六方形的相邻两角,但棱角处又十分圆润。他这一张脸好似蓝田美玉,虽不如下人们传说的那样俊美绝伦,但也足令人赏心悦目。

祈原终于发现徐敬灵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便抬眸冲她柔柔一笑,用好奇的眼神问她怎么了。

看来他心情甚好,还是同他说了吧,免得他终日挂念,不知朝前看。

“穗穗……病死了。”徐敬灵说得很委婉,很艰难。

祈原却只是随意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咦?”徐敬灵不大明白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穗穗的死活呢?”

祈原耸耸肩,更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徐敬灵义愤填膺地骂道:“亏我还当你情深意重,原来你就是个负心汉!”

祈原莫名其妙挨骂,也是不悦,便转过脸去,不看徐敬灵。

徐敬灵忖度着祈原的心思,愈发觉出不对,“穗穗不是你的心上人吧?”

祈原还是不看她,但是摇了摇头,算作答复。

“是你妹妹?”

“是你母亲?”

“是你儿时玩伴?”

徐敬灵猜了一连串,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复。她喃喃自语道:“你既然关心那个‘穗穗’的命运,却又不在乎‘她’的死活……”

念叨到这里,徐敬灵忽然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才是穗穗!”

祈原呛住了,重重咳嗽起来,声音大得震天。

徐敬灵一面腾出一只手自然地抚着祈原脊背,给他缓气,一面煞有介事地分析道:“因为你还好好地活着,所以才不在乎你的死活了!因为你不识字,所以你根本不知道那其实是测姻缘的,你只看见白布幌便以为是测字的。因为是你的名字,所以你会写这个字。因为这名字太女气了,所以你当初才不好意思告诉李管家。因为昨天被我发现这个名字,你怕我笑话你,所以才生气。”

说了一通的“因为所以”后,徐敬灵觉得所有的事都说得通了。

先前脑子里的一团乱麻解开了,她心里顿时透亮起来,爽朗地笑着说:“其实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又不会笑话你。哈哈哈!”

徐敬灵趴在桌子上,笑得乐不可支。

可是此时祈原的心里却结出了一团乱麻,他简直无语问苍天。他伸出手,伸向趴在桌子上笑个没完的徐敬灵,把她的头发全都揉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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