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过三遍后，整个近林村好似突然就活了起来，从寂静转为沸腾，炊烟袅袅，喧嚣不断。

何凤娘也应声而起，许是存了心事，何凤娘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好，两个乌黑的眼圈在她白净的面皮上尤为显眼，再加上双眼还有些肿胀，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

何凤娘满是温柔地伸手摸了摸小女儿谢玉的睡脸，这才推开房间门往外走去，昨日米缸里的米已经见底了，她要想想办法看怎么才能熬过这一天以及接下来漫长的冬季。

何凤娘刚合拢厢房的门，就见大门口谢二郎推门走了进来，他单薄的身板上扛着一大捆柴，偏偏为了防止这些柴火掉落，他用细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甚至干脆绕在了腰间，这使得他的腰几乎都被压垮了。

“二郎，你怎么抗这么多！”何凤娘惊呼一声，赶紧就上去帮忙解开，可谢二郎却显得很高兴，他清俊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雀跃，说话时鼻尖还带着丝丝寒气，“娘，这可不算多，大牛哥和耕田叔他们抗得更多，我和大牛哥约好了，晌午还进山一趟。”

“趁着天还没彻底冷下来，能打多少就打多少，多的柴还可以去镇上卖了换点粮食。”

谢二郎一边把柴细细地码好放在院中的空地上，以保证太阳能够均匀得晒到，一边继续对何凤娘说道：“前两日我托青山哥打听的事，估计这两天该有回音了。如果能成的话，我们这个冬天就不愁了。”

谢二郎说的这事，何凤娘知道，可正因为知道，何凤娘才更加难受，她眼圈都有些红了，“二郎，是娘对不住你，娘知道你一直想着念书，可……”

“娘，不说那个了。”谢二郎打断了何凤娘的话，他脊背微微挺直，嘴角却带上了几分自嘲，“能去铺子里当伙计也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二郎……”何凤娘还想再说点什么，谢二郎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她，“今天运气好，我采了不少菇子和野菜，娘，你快去做饭吧，小妹也该醒了。出了一身汗，我也去洗洗。”说罢，谢二郎转身往屋内走去。

而何凤娘接过小布包，眉间也总算露出几分喜意，她朝着厨房走去，就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不成想，就在这时，门口飞奔进来一个人，一巴掌就打向何凤娘的手腕，还一边叫嚣道：“好啊，我就说你们家小狐狸精哄了我们家刘三东西，偏还不承认，瞧瞧，这可不是抓了个正着！”

“刘三家的，你这是干什么？”任何凤娘再好的脾气，此时都有些生气了，她看着满地滚着的菇子和那几根孤零零的野菜，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何凤娘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好端端的你怎么糟蹋旁人东西！”

刘三家的看着地上那个像抹布一样散开的小破包，也不由愣了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怕是搞错了，但她向来是个无理搅三分的，此时自觉理亏也是不肯服软的，“怎么？你现在拿这个小破包是在糊弄我吗？谁知道你们把我家东西藏哪儿了？你家那个小狐狸精呢？让她出来！”

何凤娘被刘三家的无耻给气到了，她胸脯微微颤抖着，双手也不自觉地在抖动，却还是固执地开口说道：“这里没你家东西。”

只是何凤娘本来就不是个善于和别人争辩的人，她一辈子都没怎么跟人红过眼，吵得急了也只是把自己气得满脸通红，可这种表现在刘三家的看来那就是心虚。

“你说没有就没有？你家小狐狸精呢？我家刘三去镇上五味斋买了上好的糕点，老娘屁都没见一个，可不是都喂你家那骚狐狸肚子里了？”刘三家的越说越来劲，说到气头上干脆伸手推了何凤娘一把，她本就生得壮硕，何凤娘瘦弱的身板哪里是她的对手，眼看着就倒地上了。

“不许你欺负我娘。”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刘三家的下意识地一愣，却只见挡着她的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刘三家的横行霸道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寻常妇人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一个屁大点的丫头，她随即不耐烦地推开了她，“去去去，别在这碍我眼。”

“玉儿。”何凤娘赶紧把谢玉搂在怀里，她双眼红通通的，却还是强忍着委屈朝着刘三家的说道：“玉儿只是个小孩子，你推她做什么。你有什么不满，我们去找里正，何必要在这里撒气。”

“放屁！你以为老娘不知道里正是你们老谢家的人！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刘三家的痛骂几句后，又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痰，“你家那小寡妇都不知道给你家大郎戴多少顶绿帽子了，你不把她交出来，老娘自己去找。”

刘三家的信口这么一说，却没想到何凤娘似乎是被刺激到了，声音尖利地朝着她吼道：

“她不是小寡妇，我家大郎活得好好的。”

刘三家的闻言先是愣了愣，而后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家大郎这都两年多没音讯了，可不是死外边了，谁知道现在在哪个坟头趴着呢！没准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滚！”刘三家的还在那喋喋不休，却见谢二郎提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棒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朝她招呼过来，刘三家的被唬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朝着门外跑去，可眼见谢家大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了，她又有些不甘心了，干脆坐在谢家大门口嚎了起来。

“丧良心的人家！不要脸的烂货！克死自己家男人还不赶紧找根绳子跟着去了，偏偏要去勾引旁人家的男人……”

“老娘给他家生儿育女，连个笑脸都捞不到，小骚狐狸还敢勾着吃那上好的点心，也不怕一口吃不完噎死你……”

刘三家的完全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在谢家大门口唱念做打，偏她天生嗓门大又厚脸皮，尽管谢家地方偏，却也还是很快就在大门口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门内，何凤娘的面色一阵阵发白，刘三家的这些话何尝不是在骂她，她家相公正当壮年没了命，大郎又在外生死不明，村里早就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命中带克，眼下更是不避讳了。

谢二郎看着何凤娘这样哀戚的样子，不由抿紧了唇角，他面色阴沉，提着棍子就要往外走去，却被何凤娘牢牢拽住了衣角，“二郎，她这样的妇人，荤素不忌的，你与她闹，旁人笑话的只会是你。”

“那就让她这样闹？”谢二郎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他到底只有十四岁，平日里看着再老成，遇上这种事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呢？她不检点惹出这么丢人的事，自己却在屋子里藏藏掖掖，让娘你这样受委屈，我去找她！”谢二郎气急了，连“大嫂”这样的称呼都不愿意喊了，一口一个“她”。

“二郎，这种时候把她喊出来才是要她的命！”何凤娘呵斥了一声，她很少会朝着谢二郎发脾气，可此时脸上却写满了实实在在的愤怒与不满。

在何凤娘这样的表情下，谢二郎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急了。如果此时她真的出现，光是流言蜚语就能把她淹死，更不用说活着做人了。

谢二郎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怎么说她到现在还都是她们谢家的人。

“娘，二哥，大嫂她不在屋里。”谢玉可能是听到了何凤娘和谢二郎的对话，也可能是听到了外面人的讨论，她本能得觉得这件事的根源在于她的大嫂，所以不等两人吩咐，她就跑去徐翠翠屋里找人了。

闻言，何凤娘和谢二郎都有些震惊。

往日里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的徐翠翠一大早居然不在屋里，那她去了哪里？

“你找我。”恰好此时，门口传来了徐翠翠清浅的声音，平铺直叙，似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周围人似乎也被突然出现的徐翠翠惊讶到了，一时竟然意外的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