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姬玥请见戚氏女君子。”

竹篱外穆臻掷地有声，然半天，也不见屋内有半分响动。

屋内一张古朴书案前，檀香袅袅，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手执笔毫挥洒。

穆臻又提高声音，再次报道：“卫国姬玥特来拜访戚氏女君子。”

屋内笔毫宛若游龙，一首《蒹葭》已书就了上半阕。

穆臻皱了皱眉头：“难不成今日她出门了？”

姬玥瞧着这所竹篱院落，微微地摇了摇头道：“院内雪方扫，不可能无人。”

道完，她便徐徐上前，穆臻跟着跑了过去，两人互换眼色，他上前扣开了门，姬玥朝里面走去：“女君子可在家吗？”

书案笔毫戛然而止，《蒹葭》下半阙堪堪写好。

姬玥这时也注意到屏风后那抹纤细身影。

姬玥抬头，淡声道：“在下卫国姬玥。”

屋内静悄悄的，屏风后那抹身影依然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姬玥的话。

半晌，当穆臻正欲上前，屏风后终于有了动静，只听她问道：

“果真是卫国来的？”

姬玥面色无常，淡声道：“正是。”

“谁病了？”小姑子问道。

姬玥道：“正是在下。”

“你？”

屏风移开，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女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姑子望向姬玥，瞧了半晌才缓缓道，“如此单薄之躯，看着确有病症之象。”

这个青衣少女身形纤弱，腿部似有残疾。稀疏青丝垂坠在肩头，一张脸看着甚是苍白。

“奴是侍奉家主的侍女。”青衣少女欠身一礼道。

看她的模样，应该才十三四岁。

“阁下里面请。”她淡声道。

姬玥跟随她朝屋内走去，许是因为腿部残疾的缘故，少女的步子有些奇怪，但却又比一般人的步子正常。

少女拦住穆臻，只让姬玥一人进了屋，转过一道屏风，但见窗明几净，燃香缭绕，窗柩上垂坠着水坠明珠，在冬日柔和的阳光下闪烁着斑驳的光影，与窗外青波交织辉映。

而姬玥对面，隔着一扇屏风，隐约可见屏风后青帘半掩，帘后一张木榻。

燃香缭绕在整间屋子里，只见一身肢袅娜的女子懒卧塌间，看不清她的容颜。

女子沙哑的声音响起，被屋内雅致衬出一丝突兀，塌间女子请姬玥落座。

姬玥方坐定，便有一根银丝从帘后飞速而出，穿过屏风，缠绕上了姬玥的手腕。

姬玥透过屏风，从容地望向帘后塌上那袅娜身影，却只是淡淡一笑。

“今日才知我孤陋寡闻了，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病症？”正自姬玥悄声打量着这里面的人时，她已在屏风后请姬玥落座，将手放在姬玥的脉络处，望向对面的姬玥摇头道，“似箭伤，可这箭伤明明是已经好彻底了，似新伤，可却又有些不像。”

姬玥似乎是听惯了这句话，笑道：“我这病自小便落下了，想是难以治愈的，如今前来，不过存了丝侥幸罢了。”

“自小便落下了…”女子闻言，却嗤笑道，“阁下是有意折辱我不懂医术么？”

姬玥仍是那一抹清淡的笑，直直望进帘内，她淡淡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又怎会低估昔日澧献子座下唯一的女弟子济青。”

一句话甫出，姬玥很愉悦地看见那塌上女子的身形忽而顿住，方才的慵懒瞬时不见。

“你……”

正待那女子要近前来，窗外忽而飞进一只白鸽，不过一瞬，戚冉便道：“还请阁下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她广袖一展，很快化作一道青影越窗外湖水而去。

姬玥浅斟慢酌，丝毫不在意。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戚冉便又回到屋内，还不待走上前，她试探着问道：

“阁下是翟国旧人？”

姬玥目光落在窗外波光潋滟的湖面上，一抹浅笑浮于嘴边。

“看来阁下这次飞身而出似有收获，”姬玥神情闲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凌厉，“你我皆是昔年旧人，又何需这般遮遮掩掩？”

戚冉闻言心下一惊，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但是，但是眼前人如斯的冷静，果敢，心思缜密，她不是那人又是谁！

姬玥的目光仍未在潋滟湖水上收回。

寒风携了细雨飘落在湖面上，衬得湖面有几分迷蒙起来，戚冉上前疾走几步，她绕过了屏风，这才看清窗前倚塌而坐的人。

她目光落在一湖冬水，懒坐于塌上，神情却是如斯的冷淡疏离。

容颜虽变，可那眼神却完全没有变化，戚冉看着眼前似真似假的女子，不知作何反应。

姬玥这时慢悠悠地收回目光，望向眼前多年未见的人。

半晌，才听她慢悠悠问：“那侍女，可是澧献子唯一的骨血？”

戚冉看向姬玥的目光不由得一滞，半晌，她才冷静道：“还有什么，是阁下不知道的？”

“当然有。”姬玥笑道，缓缓从塌上站起身来，看向窗外一池碧水，她眸光凝重，声音却淡：“比如昔日搅得晋国翻天覆地的鬼才济青怎么会隐居在这穷山僻壤中，再比如这位鬼才怎会成了戚氏兄弟的长姐？”

“阁下知道得可真多，”戚冉冷哼道，“...可不知慧极必伤的道理？”

姬玥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可觉得以你的武功可伤得了我？”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曾经，戚冉也对姬玥说过同样的话，那是晋国对战翟国时，战场上戚冉对初出茅庐的赵夷姜毫不在意的一句话，而她也终因这句话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一战，晋国惨败，赵夷姜也因此首战成名。

师徒二人在晋国得罪诸多权贵，于是这一战便充分被人利用，落井下石之人纷纷上奏晋国论罪处死，澧献子不得不带着戚冉一路出逃，而她的师傅澧献子也终因舟车劳顿病死。

回想起往日，自然有几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然而戚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这才冷声道：

“阁下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弄清你的身份。”

戚冉闻言却极是可笑的嗤了一声，“阁下想弄清楚冉的什么身份？冉本就是戚氏兄弟之长姐。”

姬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还可以作假么？”戚冉无奈地笑道，言语间却又有一丝讥讽，“彼时我那兄弟们因我之名而名声鹊起，却不想今日我还可凭他们而闻名天下。”

姬玥不置可否，直截了当道：“既你已经承认了，在下也不多言，阁下只需告知于我，翟国的隐君，到底在不在戚氏兄弟手中？”

戚冉微愣，避开姬玥的目光，她望向湖面，道：“自然是在翟国大王手中，难道阁下不知？”

姬玥轻笑，袖手一挥，一卷轻丝便席卷而出，是戚冉方才看病时的丝线，又轻又快地缠上了宣仪的脖子。

戚冉稳住身形，讥笑道：“听闻阁下向来以理待人，怎么片刻不到，便动了手？”

姬玥回之一笑，声音却透着肃杀的冷意：“姬玥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在下不知吗？还是时间久了，阁下已经忘了？

她微俯下身，淡笑道：“姬玥可还记得阁下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有些人姬玥可以以礼相待，但是姬玥也知道，有些人，必须要动用一点武力，才能听到自己想听的。”

那轻丝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收紧，饶是戚冉再如何强撑，脸上也已有青色隐隐露出。

“我只知，翟国先王在世时，确实委任弟弟们掌管十万暗卫，但至于在何处，如今是否在他们手中，我真的不知…”

姬玥手中的轻绸再次收紧。

“…但”戚冉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姬玥一松轻丝，她便摔倒在地上。

戚冉狠狠咳嗽了几声，这才道：“…若你真想知道暗卫在何处，需得去临江门一问究竟。”

姬玥瞅也不瞅她，道：“带我去。”

戚冉勉强恢复了神色，吹了口哨，方才带姬玥入内的侍女便很快撑了一叶小舟过来。

戚冉道：“坐上这条船顺流而下，便流入大江，再继续右行数十里，便可见一座孤岛，那便是临江门的所在地，名为桃坞，傍晚前便能到。”

叫上穆臻，一行四人便坐上小舟。

小舟行至江面，江风猛地灌进窗来，冷风刺骨。

穆臻紧紧看住船上的另外两人，她们都是身怀武功之人，他有些担心她们又会闹出什么花样。

姬玥转头望向江面，此时经由湖泊溪流，汇入到这江水之中，视野早已开阔，看着萧瑟江水滚滚而流，姬玥心内发出一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