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峰先往出口方向探了下头，却又触电般缩回脑袋，随后全身有些微微发抖，但过一会儿似乎又不确定的样子，又趴过去看了一眼，最后向斯巴特吐出两字：血眼。

任何时候斯巴特都能表现出沉著冷静。他先是走到杭峰背后远眺了一会儿，然后用命令的语气：“快离开这地方。”

他们开始后撤，因为现在所有的战斗者都已经向出口靠近，他们只能是沿着场地边缘，在到达另一个出口前尽量避免战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正笼罩着这仅有的两位地球战士。

一路上杭峰都在沉思，为什么血眼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它不是早就深埋地下了吗？其实以斯巴特的能力一个人冲破一个出口绝对不是问题，即使血眼死而复生后实力增强，他们也完全可以等到格斗快结束时再出去。

让斯巴特真正恐惧的应该是血眼身旁的那柄武器——那柄紫水晶炮——它散发的紫色光芒梦魅而带有震慑力。对，就是暗核，原本血眼的实力就不容小觑，现在又拥有了这绝世装备，无疑它会是这场星际战斗中最大的boss。

“那倒不是。”斯巴特说话总是这么凭空而出，“从刚才血眼的阵势来看，应该和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个像卡伦的战斗者是一伙的。那些大家伙可不好惹，血眼又是他们的头，我们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不经意间杭峰又被斯巴特读到了心思。

杭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都分开这么久了，他早就忘记斯巴特有读透脑子的能力。凡是外星生物都能开挂是吧。

“看星帝那稳操胜劵的样子，难道血眼也已经投靠火星了？”

“不见得，你没看到血眼连和火星战斗者也一并杀吗？我想血眼包括它那支强大的队伍，和我的出现一样，是星帝这场计划的不速之客。”

斯巴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让杭峰看不出它是得意还是紧张。

“这场仗有的打了。”杭峰仰起头，毫无光泽的天空让他有些心累的。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他可能回不去了。

就在离第二个出口的第三个格子里。两个银色的机器人正与一个黑色怪物战斗着。虽然二打一，却没占多大优势。

“以前没见过这种战斗者呀？哪个星球的？”羽翼退到宋紫涵身后，一个劲喘气。

宋紫涵并没有搭话，心里还在为方才的拌嘴压着一股气。那怪物身上的金属零件，对他们身上的设备有很大的磁场效应，宋紫涵放弃了失灵的臂剑，卸下了腿上的短刃，继续应战。

她毕竟是个女孩，虽然身披银甲，但在这个身强体壮的战斗者面前还是显得不堪一击。它的反应速度超乎想象，这使得两位芯片人仅占优势的敏捷也没能发挥作用。

面对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宋紫涵只能是一边躲闪攻击，一边寻找破绽。好在对手没有武器仅靠赤手空拳，这让她的短刃具有一定的杀伤力。

突然，羽翼出现在怪物身后，一刀劈向它的脊骨。怪物似乎早有预感，先行一步转过身，一把掐住了羽翼的脖子，就在这一瞬间，女孩一跃而起，将短刃直接插进了怪物的颈部。因为剧痛，怪物嘶吼了一声，将羽翼远远地摔了出去，又给宋紫涵一记重拳，女孩倒在地上，眼冒金花。

这时，怪物不知从何处解下一个手掌大小的圆盘，掷向羽翼。在空中呼呼作响的圆盘展开了它的锋芒，发出死神的通告，而这位年轻人还未从重伤中缓和过来，只能等待最后的一击。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东西：他死之后差不多可以带走那怪物了吧？不知道宋紫涵能不能走出去？自己死的时候她会不会伤心？可这些他，都看不到了吧。

他静静等待死亡。突然，女孩纵身一跃，死神的剑光最终打在那脆弱的身体上。圆盘的后继爆炸仿佛放出的光线也具有杀伤力，让包裹着女孩的银衣出现一道道裂痕，裂痕中溅出鲜红的血液。

宋紫涵重重坠地，倒在羽翼脚边，咳出一滩血。

“翼……”银甲渐渐消褪去，女孩恢复原貌。可能那一下并不痛吧，她的表情照样安定，可马上就闭上了眼，一滴泪珠待在她脸颊边，无声无息。

羽翼坐在那儿，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而怪物只是摇摇头，似乎脖子上的那一刀根本没造成伤害。

“我所做的那些，不就是想让你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吗？你怎么就不听呢？”羽翼摸着宋紫涵的额头，第一次以这么温柔的语气。如果是平常，这个时候女孩应该是活蹦乱跳的，可此时她却显得这么文静，只是默默地待在爱人身旁。

敌人只有一步之遥，羽翼仍沉浸在内心的阴霾，“砰”一声，怪物的头颅突然炸开，轰然倒下后，四周又恢复了死寂。

羽翼缓过神，看到杭峰和斯巴特就站在身后。他们也是刚赶过来的，前一秒杭峰还惊喜着找到了宋紫涵，后一秒他便看到了女孩身体上的那个黑洞。他看过许许多多这种被激光烧开的黑洞，甚至还看过被炸得只剩下半个身体的幸存者，但没都没有这一次扎眼。

“她……”羽翼欲言又止。

杭峰出乎意料的平静，只见他走过去，从羽翼怀中接过女孩，女孩很安静，紧闭着眼，还有一丝断断续续的呼吸。他把宋紫涵抱起，交给斯巴特。

“杭峰……”斯巴特看着他的眼睛，却在这一瞬间没能看懂他的心思。

杭峰脸上还是很平静，还冲着斯巴特笑了一下。转过身子，却突然揪起羽翼一拳撂倒在地。羽翼也没有一丝丝的防备，还没站稳，又被杭峰重重踹倒。

“我就不该带她来这儿。”杭峰极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他仰起头，隐了隐泪，可能还没发泄完怒火，又把羽翼从地上拎起，又重重来了一拳。羽翼压抑许久的人性终于爆发，朝地面砸了一拳，泣不成声。

杭峰走到斯巴特跟前，把女孩放到自己背上。

“走吧，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斯巴特虽然知道此时杭峰的心情，但还没有完全读懂人类复杂的情感。特别这次它只能感受到杭峰心中有股东西，又黏又稠，又酸又涩，尽管表面看上去，他是那样的安之若素。

“给我放下她！”背后传来羽翼的嘶吼。

斯巴特果断地回头，举起了手中的枪，却被杭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摁住了枪把，要知道以他们的身高差，杭峰要捺住并不容易，而且斯巴特的反应向来敏捷，这次只不过是杭峰在斯巴特转身的一瞬间猜到了它的下一秒而形成的条件反射。

“没必要杀他。”杭峰冲它摇了摇头，这一瞬间这位熟悉这么久的人类周围萦绕着一股寒碜而陌生的气场，再一次震撼到了斯巴特，只不过就僵持了一会儿，那股气息又荡然无存。

只见那只钢铁臂微微偏移了一下，枪口还是冒出火焰。那团蓝色炫光擦过羽翼的盔甲，他摔倒在地，等站起来，格子里就只剩下他和那具怪物尸体了。

离出口其实就只有大概一百米。

当杭峰和斯巴特走出大门时，守在那儿的火星战斗者无不目瞪口呆，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架势，仿佛是在迎接某位王，就这样站在那儿肃穆着看着他们离开。

终于回到来时的平台上，杭峰如释重负。他赶紧把宋紫涵放下，看着她那个血肉模糊的大口子，开始抱头痛哭。斯巴特也没法说什么，背过身警戒周围。

“巨伽。”

女孩突然发出声音，杭峰猛地抬头。但女孩依然闭着眼睛，鼻息依然微弱，他以为出现幻觉了。

“看这儿，手环。”

杭峰顺着声音看去，发现宋紫涵手腕上的指示灯在闪。

“巨伽，别伤心了。你还有任务没完成呢，赶紧办完，赶紧赶回地球。”

“你这丫头，吓死我了。”杭峰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快告诉我怎么帮你修好，好让你通过试用期，你这保镖当得不够合格。”

女孩似乎笑了一下。

“这种伤口很难修的……巨伽，对不起，以后不能待在你身边了……”

“说什么傻话，还想蒙我。”杭峰眼里涌着泪，嘴角的笑却一直不肯放下，“你可是机器人哎，怎么可能……”他把“死”字忽略了。

记得刚开始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们还在讨论这个问题。杭峰总是调侃宋紫涵：

“你说你一个机器人，每天吃那么多饭，不怕胖啊！”

“机器人力气如果都像你这么小早被回收了。”

宋紫涵也总是淡定回应：

“我也想胖，但胖不起来。”

“因为我是女孩，女孩就是人的一种。”

其实这些都在帮女孩维持着自己的人性。

“我现在……倒真的希望自己是个机器人了。”因为只靠传导器讲话，女孩没能控制泪水流下，还好一直盖着眼皮，不然又让杭峰看到那双可爱的充满灵气的眼睛。看着心疼。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遇到凌晨姐，才没有像其他芯片人一样失去自我，后来又遇到巨伽，让我拥有了这一百年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好了，现在我要去找凌晨姐了……”

“找什么找啊，她还埋在地球呢！”杭峰开始失控，“你不是把我当巨伽吗？我现在命令你，现在就和我回地球。”

“巨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这时候，她还不忘开个玩笑，“一直想夸你一句的，一直没机会，巨伽，你是个英雄，你得自信，我也相信你，能保护好我们的地球。”声音戛然而止，方才残余的最后一点体温也消散。

斯巴特回头，仿佛又看到当年的那个场景：同样是异星的天空下，同一个男人，抱着同为芯片人、同为他最在乎的人的尸体，放声痛哭。

从这个战斗者有意识起，便只在脑子里植入了生存和死亡两个概念，但真正开始恐惧这两样东西，是在看着身边那几个人生死离别的时候。

“你这丫头，多讲点遗言会死啊！”

在这冷漠的星际中，有些东西总是这么悄悄前来，又默默离开。

就在这时，一位年老的火星使者走过来，斯巴特眼中出现亮光。

“猎手，时隔多年，又见面了。”

“只是这次见面，我们已经不是战友。”

他们用自己的语言谈着，杭峰在一旁也听不进什么话。

“当年那件事，我很抱歉。因为是星帝直达的命令，我不能向你透露任何消息。”在当年那件事上，这位老者已经念及旧恩——斯巴特曾救过它一命——当年在火星进犯时提前通知了斯巴特。其实当年火星星帝的目标就是地球，金星只是一个幌子。所以在斯巴特消灭金星主力后，就带着大部分兵力投到地球，只派了一支小部队前往金星——它们便找到了绒毛的尸体，用带过去的瞬间装置给金星找了个“替死鬼”。计划很精密，只是没想到最后斯巴特会站出来反对，刚到达地球就被堵了回去，与它的军队葬身在通道中。

“新任星帝已经窥伺地球多年，这次恐怕免不了一战，作为老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一句，有些事得量力而行。”

“你知道地球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什么吗？不仅在于它是我种族的起源地，还在于它哺育的人类文明。”斯巴特看向杭峰，“如果最终是他们自己毁掉的地球。那也算是一种罪有应得。但如果是其他力量强行破坏，我绝不允许。”

老者点了点头。

说完这些话，代表着它们再无任何旧情。一位是由火星战神化身的地球战士，另一位曾是小小的联络员、如今是星帝最重视的议员。

“走吧。”斯巴特对杭峰说，“现在得去见星帝一面了。”

杭峰依然停留在哀伤中，紧紧搂着那具尸体。

他们先找到隔离区一个温度较低的边界，那儿不会有人巡查。

“你在这儿好好待着，等我办完事就带你回地球。”杭峰贴着宋紫涵的脸颊耳语。

两人又走回火星基地。

“刚才那位就是之前的火地联络员。”

“哦。”

一路上，杭峰没有什么话，其间，斯巴特递给他一块极精致的芯片。

“一切原委都在这块东西里。”

“一切？”

“一切。”

一切是个什么概念，杭峰此时并没有去多想。

“斯巴特，说句心底话，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命运会要把这样的重任交到我身上。我既没能力，也没智谋，更别说什么主角光环，就我这么一个废物！连身边这么一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杭峰低着头，拳头攥得嘎嘎响，“但既然它已经让我走投无路，那我就顺着它，当好这个英雄。”

杭峰终于抬起头，眼神燃烧着。

“我们一定要保住地球。”

斯巴特笑了，它把手放到杭峰肩上，抓得很紧。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基地门口。

“有些事我还没弄清楚，所以不能和你说，我只能提醒，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决不会是第一次。”

“什么意思？”

“之前战斗时我便发现，我身上的每处伤口都被同样的兵器用同样的力度在相同的地方弄伤不下十次。你应该比我更懂时空概念吧。”

一时间，杭峰想起最早的时候和格雷博士的对话，当时格雷博士也说感觉斯巴特似曾相识。

“就像我们刚认识时，你对我十分信任一样。”杭峰若有所思。

“可实际上，我每次回想都会对我们的相识表示怀疑。”斯巴特叹了口气，中断话题，“当务之急是先把地球的事处理掉，这些东西如果你想知道，也许能从那块芯片里找到。”

大门打开，两位地球战士终于可以放下疲惫的战场，即将迎来的又是谈判桌。

这一次，杭峰淡定许多。他相信斯巴特的能力。但因为方才的对话，他心里又堆积了一种恐惧，在于口袋中那块神秘的芯片——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在于眼前这死而复生的英雄——它一定隐藏了更重要的东西，不然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向他透露这些年的近况，以及把所有疑问都引导到那块芯片上，使这块小东西更显得神秘。

或许，这块芯片里有一个时空隧道。

或许有着令人永生不死的能力。

或许，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相信……

杭峰偷偷瞄了眼坐在身边的斯巴特，他依旧认真聆听着火星星帝提出的要求，应该没工夫去读心吧。

星帝帝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要求地球主权归火星所有，并且所有人口、资源由火星支配。

“这样子，我可以放弃出兵，以减少两星球的损失。”

“那我也代表地球提出要求。我们也要火星所有的人口和资源，这样我也可以考虑一下免战，以减少地球的损失。”斯巴特信誓旦旦，靠在座椅上，那只钢铁臂把玩着桌上的杯子。

“看来你们是不愿意议和了。”星帝俯过身子，像一匹弓腰准备发起攻势的狼，眼睛盯着斯巴特，斯巴特也毫不退让。

“如果再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我会感受一下你的脖子有多硬。”

星帝先怔了一下，又慢慢坐回姿态。要知道，早在当年，“猎手”已是震撼全世界的一个名字，如今它更像神一般的存在——在这些“人”心里也住进过神这个概念，比如卡伦。所以即使是称霸一方的统治者，也不敢和这位战神轻易交手。

“我想现在你也知道了。火星目前最大的对手还不是地球。”斯巴特把语气缓和下来。

“近些年来，血眼在地球可没少破坏你的大事。”

“的确，我们之所以一直没能登上地球，除了地球人的防御严密外，还有另外一群战斗者从中作梗。”

这么说来，斯巴特是知道血眼复活的，而且至少在他醒来的前几年，它一直待在地球。杭峰并不插话，脑子飞速运转，又紊而不乱。

“现在血眼又带着人踏上你火星的土地了。如果我告诉你和它一起的是卡伦，你还会把心思放在地球上吗？”

星帝的眼睛似乎瞬间陷了进去。

“卡伦？”

这一情报确实难以置信，但从它自己掌握的各方面看，来的这群战斗者特征最接近的也只有卡伦。

传说中，卡伦是一种神秘的生物，而据已有的记载，并无对卡伦长相描述，更不会有人见过这超乎原始的、且被认定已灭绝的最早的统治者。从地球人的角度举个例子，卡伦等同于太阳系所有物种的上帝。然而，无论是哪个星球的哪类物种似乎从出生起就在脑子里烙下了卡伦的形象以及它们的威严，不得不让人怀疑卡伦真的就是上帝这类人物。看来，宗教性思想并不限于地球人类，或许也是因为地球独有的生命环境，才没有认卡伦为上帝吧。

试想一下，如果某一天——自然是地球人类社会的角度，我们所敬仰的上帝或神真的出现，却要来征服人类，想必那才是人类最惶恐、被视为世界末日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