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巷，少年林木迈出郑家门槛，往小酒馆方向缓缓行去，相较来时，少年的脊背无形之中笔直了几分，本就消瘦的身材，不再如往昔般“拘谨”，只是如今，少年气象沉沉，仿若慷慨赴死……

渔夫立于院内，待少年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处，才抬臂挥手，气机牵引，院门自行关闭。

蓑衣依旧挂在屋内，鱼竿横卧房梁之上，渔夫身裹棉衣，抓着斗笠，一缕白发垂于眼角眉梢，大雪未歇，仍旧不依不饶的下着。渔夫习惯性地将右手摸向腰间，空无一物，顿觉人生寂寥，双手负后，拔地而起，以天地为壶，以风雪作酒，飞向小镇之外。

当渔夫快速掠过高空时，小泥鳅从龙骨石下微微探出脑袋，少年无意间凭借着天空幻象，泥鳅双眼，看见这一抹虹光在云海中穿梭，想来这便是说书先生嘴里所说的神仙之姿了，着实让少年好生羡艳。

当少年抬头望天时，肉眼所及，却寻不到渔夫半点踪迹，更别提天空幻象了，白雪茫茫，轻上鼻尖。

少年很难想象，貌相与普通乡野村夫无异之人，初见时落魄不堪，相处时平平淡淡，如今再看，悬殊之甚，天差地别。

一步一回想，一步一沉思。

樗里鬿不告而别，赠剑还酒，借酒浇愁，自己差点一命呜呼，与小泥鳅的因果牵连，经脉气府的蜕变，三年生死难料，是自个儿倒霉，还是命中注定，少年现在很苦恼啊。

单是眼下，寒风欺身，林木才堪堪走过两条巷子，就感觉浑身上下疼痛非常，特别是几处骨头错位，手臂骨折的地方，让他脸色瞬间飒白。

疼痛难熬，林木向巷子一边的墙面靠了过去，身子贴上墙壁，触及少年的浅浅白雪将将融化，林木牙关紧咬，努力屏气凝神，然后尽量去想与渔夫之间的谈话，还有那些能让自己保命的“本钱”来转移注意力。

“林小子，这些年来，你为何三天两头往我家溜达，是不是见不得别人不好，还是你家掌柜的与你说了什么？”

“有粮说您是他爹，郑大爷是他的祖父。”

“他走时不过七岁，又是从何得知此事的……”

“这个，我不能说。”

“沈炼?”

……

“沈韵?”

……

“哈哈，你小子的眼神已将你的心思出卖了，看来我得跟谷夫子套套近乎咯，就不能对这小子太过客气，太鸡贼了不是什么好事啊。”

……

“不管你们叫他沈有粮，还是四岁以前的名字沈重，他，是有父亲的，他老子我叫黄逍……”

“郑叔，您不姓郑？”

“哈哈哈哈，沈韵小子当初是不是偷听到一半，就被吓跑了，屋里坐着的那位是有粮的外祖父，他姓宋，云昭国姓，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吗，老头子口中嚷嚷着朕朕朕，而此朕非彼郑，所以你们以为我们姓郑。”

当时渔夫用手指在雪地里写下一字，“朕”。

少年呆若木鸡。

“云昭开国皇帝就是里边那位……”

……

……

当时屋子里仍旧传出老人的自言自语“小李子，杀向往。”

……

渔夫心中埋藏已久的心结，因少年的一句话无意间解开，姓黄的渔夫乐得比喝了天下最好的佳酿还要高兴，兴高采烈地亲自下厨，给少年炒了几道小菜，少年想要帮忙打打下手，也被渔夫哄着撵出了小厨房。

饭桌上，并不算可口的饭菜，少年吃得酣畅淋漓，一点也不见以往那般闷头刨饭模样，兴许是饿极的缘故，也顾不得身边坐着两位神仙皇帝驸马爷了，想吃什么夹什么，反正十几年来都是这般相处，有何不妥?

疯癫老人对着几道菜肴，却是指指点点，一脸嫌弃，自顾自地喝酒，丝毫没有兴致拿起筷子，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哪怕十几年过去了，对老人而言，不过眨眼之间罢了。

……

少年卷缩着身子，继续想着渔夫传授的一套吐纳修行之法，呼吸渐变，风雪之中，林木复苏……

千岛海外，烟坡岛上，白发青年手执一黑子，轻轻落入棋盘之上，局势任然，毫无风波痕迹，棋子之上却有幻影唐突而现，正是万里之遥的白蚁镇少年，林木的面貌。

“原来是你。”白发青年重新拾起那枚黑子，将其放入袖炮之中，云淡风轻。

林木呼吸有度，片刻后，待到适应了体内的疼痛感，才有力气继续向前行走。想着用手拍拍脑袋，使自己稍稍清醒一二，无奈右手拎着稻草捆扎的长剑，左手提着渔夫所赠的酒葫芦，少年脚步时轻时重，小腿尽陷地上积雪之中，足迹深深浅浅。

酒葫芦并非凡俗之物，渔夫传授了一套控制葫芦大小轻重的口诀给林木，只需他心意沟通，葫芦便会随之变化，如今葫芦只是一尺大小，半斤重量，正如少年所想那般携带方便。

至于葫芦里的酒水，林木也从渔夫口中得知，不下一千斤重量，仅凭自己现在的酒量，足够喝个十年八年了。也难怪小小的酒葫芦能将自己的手臂弄骨折了，倘若当时那酒葫芦是朝自己面门砸来，少年真不敢想象……

林木一路走一路默念口诀，以便加深记忆，葫芦随之变化，大一点点，小一点点，重一点，轻一点……

口诀分四段，共十六字，林木自小跟着沈练念书学文，到得如今仍旧养成了读书的习惯，不敢惫懒懈怠，所以渔夫亲传口诀时，用酒水在桌上写下十六字，少年一一识得。

这一趟去往郑家，少年虽经历了生死波折，如今命悬一线，可任然赚的盆满钵满，这是此时小泥鳅的心思，而少年心中最钟意的莫过于怀内藏着的一本名叫《惊蛰》的剑谱。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桃花红、梨花白，黄莺呜叫、燕飞来，燕飞来。”少年念念有词，道着年年惊蛰，心中却在琢磨渔夫所谓的惊蛰剑意。

渔夫所言，惊蛰剑谱，尽显“惊蛰”节气，剑法分二境，第一境为“风雨境”，出剑之时，剑招如惊蛰之雨，洋洋洒洒或大雨倾盆，一剑递出方能自成剑阵，练至精深之时，无须运用自身气机，亦能生出如风剑气，即使对敌千军万马，亦可将之一息歼灭。

第一境很适合少年修炼，因为少年体内经脉气府中气息全无，倘若修炼其他剑法，不凭借气机运转，如何能修出剑气，这也是渔夫用心所在。

第二境为“天雷境”，需以自身吸取天上雷电，再以气府将之孕育，气机喂养，一剑击出之时，天下震荡，魂魄烟消，威力随修炼者修为和雷电品质增减。

少年不知这“惊蛰”第二境，在山上流传最广的一类说法是，一剑惊蛰，万尸皆醒！

可想而知，惊蛰剑谱在渔夫手中曾发挥出的威力，是多么骇人！

世俗王朝有科举考试，金榜题名之法，江湖有十大高手，十大兵器之分，山上此风更甚，圣人仙师排列坐次，金童玉女，女子剑仙，亦有高下，神兵法宝，林林总总，数之不尽，地域有别，或天下或画地为牢，皆可说道，而惊蛰剑法在天下剑法排名中，位列二十四，有圣人言，此剑法，受气节所限，难得大道，而仅之气节，淋漓尽致。

山上有一门派叫天下会，坐落于小焦国境内，此派门人众多，四散于天下，只为筛选评定天下大小各类榜单名次，渔夫不知，惊蛰剑法在不久前已被天下会更新了排名，此时位居十九，不久后便会公布于天下。

只因之前排名十九的狰鹿剑法的主人挑战名叫向往的男子，此战结束后，向往只说“狰鹿不过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