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呆子？”

冯文杰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女的青葱玉指就弹在了他的脑门上，冯文杰一个趔趄便摔坐在了草地上。冯文杰扶额，纤细的红印浮现在了他的脑门上，阵阵的剧痛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冯文杰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什么冯群月这样一个平日娇弱的少女为什么只有在弹他脑门的时候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该不会是在想上次天香谷来的那几个姑娘吧？你看上哪个啦？”冯群月俯下身，凑到冯文杰耳旁俏皮地语道。

少女的发梢略过冯文杰的颈旁，体香充斥在他的鼻尖，冯文杰一时间怔怔地望着眼前冯群月。不过才几年的时间，以前在自己身后流着鼻涕的小跟屁虫竟然出落成了眼前玲珑有致的少女，以前总是将她当做一起长大的义妹，可是近几年冯群月再像小时候那样对他做出亲昵的举动时冯文杰却觉得心中的某处开始奇怪地萌动。

“我……我在想唐青枫师兄告诉我的傀儡术……”冯文杰挠挠头，“青枫师兄告诉我，我之所以没有半点进步，是因为我的傀儡没有灵魂，可我的做傀儡的手艺已经和偃师房的唐倪师姐都能不相上下了啊……”

“停停停，打住打住，每天就知道做你的娃娃。上次我们唐门集体去给天香谷的门主贺寿，左梁雨姑娘给你单独弹了首梅花三弄要你三更去找她。你可倒好，自己去万蝶坪砍人家的桃树做什么击发箭，你这辈子就跟你的傀儡过去吧。”冯群月看着只懂娃娃的冯文杰气不打一处来。

“天香谷的桃木的木质可跟我们巴蜀的不一样，那里的桃木——唔唔唔——”

冯群月一掌把冯文杰的嘴堵住，“你看这是什么？”冯群月的掌心躺着一块鎏光琥珀，琥珀之中竟然包裹着一片形态完整，宛若新生的红叶。

冯文杰猛地想起前日里唐青枫一直念叨着没有找到合适的扇佩来缀在他的那把红叶扇上。

少女的眼中闪烁着灵动闪亮的光芒，仿佛夜空中的繁星。冯文杰从未见过她兴奋至此，也难怪，唐青枫年纪轻轻便是那天下四盟之一——水龙吟的盟主，冯群月对他暗生情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可冯文杰还是在心里暗暗叹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懊恼什么。虽说两人都姓冯，却毫无血缘关系，只是刚好同为孤儿的二人被唐门好心收养，还保留了两人原本的姓氏。

“再见再见，我去看唐青枫师兄练功去了，跟你这呆子玩真没意思”

又是一记重重地弹指打在冯文杰的脑门上，冯文杰再睁开眼时，少女已经不见了，只听见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山青青，水盈盈，两岸翠袖绕闲云。

唐门位于蜀地巴中的竹林之海，唐门的建筑都是旁山而建，崎岖险峻的山势为唐门提供了天然的地理优势，整座唐门立于竹海群山之间，本身就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巴蜀之地盛产楠竹。楠竹乃竹中上品，长势坚硬挺拔，密集粗壮。清风略过，竹影婆娑，万竹掀涛，漫步其中更是竹香四溢，漫步其中仿佛置身世外，引得无数天下人慕名前来游玩。

唐家堡，偃师房内，偌大的空间内摆满了各色已经成型的傀儡，瞳孔中毫无生色的傀儡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骇人，还未拼接的各式零件被整齐划一地排放在一起——傀儡的头，手，眼珠，舌头……远看去颇让人害怕，唐倪坐在工作台的中央，怀中抱着已经成型的傀儡，用绣秋刀镌刻着傀儡的面容，随着她玉手的每次抖动，木屑剥落，傀儡的面容变得渐渐栩栩如生。

冯文杰在门口看的出神，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冯文杰叩了门扉三下，略有沉吟，推门进去。

“又来找我问傀儡做法吗？我真的没什么可以教给你了啊。”唐倪头也不抬就知道是冯文杰——论整个唐门，没有谁比冯文杰更为痴迷于钻研傀儡之术——他的天赋已经超越了门中的唐家本姓弟子。

“师姐，我知道，我这次来就是来打听一下唐翔师叔他的人傀儡之术……”冯文杰喃喃道。

唐倪的脸色顷刻之间变得铁青，手中的绣秋刀停止了动作，“住口！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唐翔之事是唐门的耻辱！门主有令任何人不准再提起，你难道不知？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快走吧！”

唐倪指尖微微一动，门扉旁的傀儡闪身而出，一掌将冯文杰打出偃师房门外。冯文杰摔出门外，偃师房的大门嘭地关上了。

冯文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偃师房的大门，悻悻地离开了。

偃师房位列于唐门四房之首，因为它主管的是唐门的傀儡制造——唐门的核心战斗武器。唐门独特的傀儡之术让唐门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成长为八荒之一。唐门最为精锐的弟子几乎全部出身于偃师房。

唐翔是当年偃师房的第一弟子，他所独创的爆天星时至今日都在唐门中被当做必学的招式。唐翔对于傀儡术的掌握可谓登峰造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至连时任唐门门主唐凌峰都略自叹不如。但在他的爱妻死后，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终日沉浸在失去爱妻的痛苦之中，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制作和爱妻一模一样的傀儡，他试过了所有方法，造出来的傀儡无一能真正和爱妻一样。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想到了最后一招——将爱妻的尸体做成人傀儡。人傀儡的制作会反噬制作者的心智，被列为唐门禁术，唐翔自以为可以破除魔障挽回爱妻，最后却被人傀儡反噬入魔，引起唐门内乱，最后门主唐凌峰亲自出手才将其镇压，罚他面壁十年。

“是不是只要我做出人傀儡，就能像唐青枫师兄那样厉害了呢？”冯文杰迷茫地看着月亮，夜空繁星闪烁——让他想起了冯群月的翦水秋瞳，“会不会群月她会夸我真厉害，来看我练功呢？……”冯文杰苦笑两下，自己回了房。

冯文杰最近如此懊恼于傀儡术的提升都要归结于过几日就要开始的唐门四年一次的内战大会。唐门的内战之试明面上是唐门之下四房——偃师房，攻玉房，天一房，暗青房的弟子在全唐门的眼下互相切磋，交流感情的比武，但是暗地里真正的作用是选出唐门下任门主的苗子，因此四房房主明面上互相客客气气，私下无不想借由自己房下的弟子在内战中一举夺魁，来提升自己房的地位。可唐门偏偏出了唐青枫这样一个怪物，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龄便在那时的内战中过关斩将，险些进入决赛。

日子一天天不痛不痒的过去，唐门四年一次的盛况内战就在明日。

竹海之中，冯文杰一人一偶，身影闪烁在群竹之间，阵阵破风声响起，竹影摇曳。

冯群月蹲在山坡上，双手托腮，嘟着小嘴，眼中略有愁意地看着练功的冯文杰。

“暴雨梨花！”

无数细密的黑影从傀儡的全身暴射而出。飞影略过，手臂粗细的楠竹硬是被拦腰斩断，切面平滑细腻，没有半点毛糙，飞影连穿了数十丈才颤巍巍地钉在岩石之上，将攀岩震出几丝裂缝。以傀儡为圆心的十几丈的竹林瞬间倾塌，竹叶的飕飕声不绝于耳，成群的飞鸟被吓破了胆，惨叫着仓皇逃命。

“不行，还不够……”冯文杰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明白这已经是他现在的极限了，内战之试迫在眉尖，自己的功力虽已远超同辈的内姓唐门弟子，但是他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站在唐门年轻一辈顶峰的男人——唐青枫，只有打败了他，唐门才会真正承认冯文杰这个外姓弟子的实力。

“好了好了，别练啦”

一丝温柔冰凉的触感拂过冯文杰满是汗水的脸颊，冯文杰心头那只狂暴燃烧的野兽瞬间退去了火气，眼中密布的血丝也不见了踪影。冯群月蹲下身替冯文杰用手帕拭去汗水，像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咪一般。

“青枫师兄那么厉害，你被跟他分到一组就算了吧，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是内定的下任门主了……”冯群月垂下头去，不敢看冯文杰的眼神。“为什么你一定要对打败他那么执着呢……”

冯文杰只觉得胸中一股无名之火冲天而起，“青枫师兄，青枫师兄，为什么你觉得唐青枫他什么都比我好？”

冯文杰一首甩开冯群月的玉手，冯群月手中的手帕被打飞，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随风飘飞。

冯文杰的怒吼在空旷的竹林中回荡。

整片竹林之间只剩下竹叶摇摆的婆娑声，空气的温度仿佛达到冰点。

这样的时间过了多久，是一瞬间，是十年，还是一辈子呢？

冯文杰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整片竹海只剩自己一个人。

内战之试如约而至。

虽然冯文杰已经在心中排练了千百次，但是当他真正在比武台上遇到唐青枫的时候，手还是在微微颤抖。冯文杰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扫视了一圈比武台下的人群——没有看到月儿。

冯文杰苦笑一声，心中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准备好了吗，冯师弟，”唐青枫轻摇着手中的红叶扇，神态自若的他话语里没有一丝波动。

“来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