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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五代风云录》第十五章 盛衰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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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李漼乘辇从乞巧楼出来,徐徐向北而行,经金銮坡,坡顶的金銮殿在雨雾的映衬下显得灰蒙蒙的毫无生气。折而向东,进入园林之中,假山林立,翠竹深深,冷香扑鼻,仙鹤麋鹿徜徉其中,飞鸟散落在浓密的叶子下躲雨,蝉儿偶尔发出一声鸣叫,枝头颤动,几只五彩斑斓的鸟儿掠将下来,不多时就听到叽叽喳喳的欢叫声。一只翠鸟听到响动,扑棱棱展翅滑过秋水,躲在荷叶塘中,转瞬间,又嗖的一声,探入碧池,不多时,嘴上衔着小鱼跃出水面,飞入错落的荷花叶子下,仰起脖子吞入腹中。水下鲤鱼受到惊吓,四散游去,荡起层层波澜。天水相接,池中弥漫着团团水气,如同仙境一般。

一行人沿着宫苑蜿蜒前行,过蓬莱殿西墙,向北穿过延喜阁,在永安殿宽阔的门前停下。近侍打着一顶白色油伞来到辇旁,伸手挑起辇帘,李漼身穿白纱单衣走将出来,在众人簇拥下,踉踉跄跄向内走去。

太液池南岸布满了后宫嫔妃的殿宇院落,皇家每年投入巨资修缮扩建,逐步形成极具规模的皇家水系园林,园林之中花繁叶茂,水流汤汤,禽鸟驯兽不时出没其中,宛如江南景致。

春季,嫔妃们会相邀而来踏青赏花,调琴展喉。夏季,则躲在池上廊庑下纳凉垂钓,无聊时会唤来梨园子弟听曲唱戏。秋季,则呼唤一众宫女采花摘果,赏月登高,填词纳曲,绣帕织锦。冬季,沿着步道踏雪赏梅,在隆冬时节,躲在阁中看小黄门下到池中取冰入库。有胆大的嫔妃,趁无人时,也会带着心腹侍女进入太液池滑雪溜冰堆雪人,以缓解繁文缛节下的束缚。有些识文断字的嫔妃则猫在宫苑之中,怀抱暖炉,翻阅从宫外捎来的传奇小说,与书中人物一起经历悲欢离合,有时也会畅想自己变成书中的人物,施展法术,把皇帝留在自己身边。

太液池上亭阁众多,皇帝偶尔会邀请大臣前来太液亭中谈诗论赋,兴致高时,还会下场弹奏一曲。宣宗皇帝是此中高手,既会填词也会作曲,收复河湟后,亲制《泰边陲乐曲》一首,在宫廷之内演奏传唱。

永安殿坐落在太液池南岸,规模宏大,依大明宫中轴线而建,其间有宫殿,庭院,佛堂,戏台,楼宇。宣宗心疼母亲吃苦受罪太多,并未让母亲搬去兴庆宫居住,而是重修永安殿,让母亲在此居住。后又把杜秋娘接来,和母亲作伴。

宣宗谨守礼制,每次下朝若没有朝政羁绊总会来此向母亲请安,宫内嫔妃看到皇帝如此仁孝,也会提前来到永安殿给太后与秋娘请安,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表现自己的孝心,一方面也可以见见皇帝,讨他们娘俩的欢心。

今晨吴昭仪不到辰牌时分,就带着一众宫女心神不宁的前来永安殿请安,进入殿中听说太后和秋娘正在佛堂礼佛,她示意宫人在殿外等候,独自一人款款而来。进入佛堂,见堂内只有一尊毗卢遮那佛立在其中,佛前点着油灯,摆着蜡烛香案,太后和秋娘虔诚的跪在佛前,双手合十,低声诵经。吴昭仪不敢打扰,轻轻取过一个蒲团,在她们身后跪下,心想:”太后平素只在傍晚礼佛,今日晨间来此,难不成皇帝病情加重了?“想到此,忆其昨晚怪梦,心尖一颤,胡思乱想起来。

忽的殿外传来通报声,“太...子...觐...见”,就在此时,太后的贴身侍女快步进入佛堂,低声通报:“太后,太子前来觐见,马上就到佛堂。”说罢,出了佛堂,招呼其他侍女前去别殿躲避。

皇太后听后,心中悲苦,知道儿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立太子的,他唯恐立了太子,把自己变成闲人。今日嗣立太子,说明儿子重病在身不得不如此。她的眼角不自觉的淌出泪来,看到吴昭仪跪在身后,用袖口拭了一下眼泪,站起身来道:“咱娘俩一同看看你儿子去。”

吴昭仪听说太子已立,心中惊喜,心绪烦乱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跟在太后身后,向堂外走去。谁知刚跨出门槛,就看到郓王朝这里走来,身后跟着一大帮中人宦官,吴昭仪感到天旋地转就要摔倒,身后有人一把扶住她,扭转回头,看到秋娘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她心中一酸,迸出泪来,面上妆容瞬间被打花,就听秋娘低声道:“小心失了礼仪”,她应了一声,由着秋娘躲进佛堂。

太后站在殿庑之下,看到郓王心中也是一惊,知道宫中起了变故,儿子万万不会立晁美人的儿子做太子。看到郓王身边的宦官,明白发生了什么!仔细看,郓王竟然穿着白纱孝服,踉踉跄跄朝自己走来,顿觉眼前一黑。身边仆妇十分机警,连忙搀扶,才没有让她摔倒。

郓王来到近前,伏地带着哭音道:“孙儿今日前来是要报知祖母,父...皇...驾崩了”,说罢放声大哭,皇太后听后,身体一软,向地面滑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太后抬入暖阁床上和衣躺下,殿中侍女这时也顾不上躲避外人,连忙派人去请医官,懂得急救的宫人走到近前不住的掐人中,过不多时,太后悠悠转醒,痛哭道:“我的儿啊!”众人听到太后哭出声来,心下大安,这口气总算回转过来了。

李漼跪在祖母面前,哭着说:“孙儿不孝,惊了祖母大驾,罪该万死!”说罢,重重叩头在地,太后这时已缓过神来,知道一直哭下去不是了局,压抑着悲痛,挣扎着坐起身来,向李漼招手,说道:“太子过来”,李漼听到祖母已承认了自己太子之位,心下大定,膝行两步,来到近前,太后一把搂他入怀,哭作一团.....

经过一番撕心裂肺的痛哭,李漼侍奉祖母汤药后,拖着疲倦的身体离开永安殿,上天好像也被这种哀伤感染了,雨势更紧了,李漼在近侍搀扶下,重登辇舆,随行一众个个如丧考批,耷拉着脑袋,在一片潇潇雨声中,调转方向原路折返。

行经金銮殿,就看到内谒通报,让太子前去思政殿接受宰相朝拜。一行人不再西进,径直向南而来,进宣化门,在殿门外落辇。李漼向内走去,看到思政殿外宫灯换成白色,殿内梁上用白纱装裹成挽联,竖起幡灵,殿内一切摆设都换成素品,整个大殿被搭建成一座白色的灵堂。

宣宗躺在御榻之上,原本扭曲的身体经过梳理,已恢复成正常模样,暗红的面部,已成蜡白。头发已被理顺,身上穿好殓服。

李漼神色恍惚的来到父亲灵前,跪倒在地,痛哭起来。王宗实听到殿内传出哭声,忙命人去东偏殿把四位宰相请到大殿,自己则换上素服走出殿外,看到众宰相一身素服在照壁前等候,微微颔首,和他们一同他们入殿。

四位宰相看到皇帝平静的躺在御榻上,心中一恸,趴伏在地放声大哭起来。王宗实想到皇帝待己不薄,心中酸痛,跟着一起哭将起来。

哭过多时,王宗实想到还有大事要办,不能让太子哭坏了身体,忙止住哭声,示意近侍搀起太子和四名宰相。太子站起身来,犹自悲痛不已,四名宰相也是戚容满面,几人相对无言,泪眼婆娑。

王宗实低声向令狐绹说:”此地不是会商之所,去西偏殿吧!”令狐陶听后点头,示意宰相们移步,四人交换眼神,重又在皇帝灵前跪下行礼,太子见状忙磕头回礼,在众人的搀扶下,四人才怅怅向偏殿走去。

刚进殿内,还未就坐,就听殿外通报:“太子驾到”。四位宰相见太子入殿,忙趋身向前拜伏在地,恭敬道:“微臣恭迎太子殿下!”

李漼点点头,不经意看了王宗实一眼,心想此人好手段,这么快就让这些宰辅大臣对自己俯首称臣。他不能表现出欢喜的样子,毕竟这些大臣一生浸染在礼教之中,自己稍有薄行,就会被他们看在眼中,值此国丧期间,可不能做出不合法度的事体来。

李漼连忙还礼,哀声不止恸哭在地竟昏厥过去,四位宰相见太子瘫倒在地,心中大骇,忙起身搀扶,殿中顿时乱作一团。

李漼体气本就虚弱,刚刚大病初愈,又遭父丧,加之一大早去永安宫请安,陪着祖母痛哭一场,回来后接着哭灵,这时已是虚弱不堪,见到宰相,为了不在他们面前失仪,竟哭晕过去。

幸亏值房有医官值守,韩宗劭听到传唤,忙入殿中,轻施银针刺入人中,反复几次,李漼才悠悠转醒。众人心下大定,连忙吩咐近侍上参茶,让太子服用。

李漼服过参茶,进了一些宫点,身体才舒缓过来。王宗实把韩宗劭拉到一边,低声询问,韩宗劭看着他焦急的神色,安慰道:“无碍,别让太子过于劳神就行,否则容易反复。脉象显示,只是身体虚弱,需要补养而已。太子正值壮年,调养一段时间身体就会恢复如初!”

王宗实将信将疑,吩咐韩宗劭开个方子来,特意嘱咐他这段时间守在宫内,专门负责调养太子的身体。韩宗劭听后点头,开出药方,交给近侍,见殿中无事,告辞离去。

一场虚惊,众人神情有些紧张,王宗实吩咐近侍,搀扶着太子回宫休息,在众人簇拥下,李漼如众星捧月般,重又登上辇舆向西而去,王宗实和众位宰相看着一行人逐渐远去,重回殿内。

进入殿中,按文东武西职级大小依次落座,近侍上茶躬身退出后,王宗实才徐徐开口:“人子尽孝,以尽心尽礼为诚,旧制,天子居丧,心丧三年,礼丧以日代月,服二十七日丧礼,方释服从吉。然天家不同臣民,守孝之期以日代年,三日即可,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八月十三日太子正式登基称帝,众位相公可有异议?“

宰相们心想皇家礼仪如此,王宗实既按礼而行,纷纷点头称是。

王宗实继续道:”劳烦令狐相公,回衙后,下发卜告,通告全国先帝大行之事,让各地官员一律换服为先帝守丧。与此同时,太子登基大典也要紧锣密鼓地进行,此事由礼部统筹负责,依照礼制每日上表劝进,恳求太子进皇帝位。按规制,新天子既位,两省官员须在册牒上共同署名,呈入宫中,不知此事可否办好?”

两省官员指的是中书省和门下省。中书省负责起草诏书,门下省负责审议,中书门下二省是决策机构,在大明宫内办公,方便皇帝随时召见,垂询政务!

令狐绹老于世故,知道王宗实会有此问,心中早有打算,应声道:“我等接到圣旨就进宫来,尚未办理此事。”

王宗实听后,微微蹙眉道:“今日能否办好?”

令狐绹从容道:“三日之内定能办妥。”

王宗实点点头,说:“相公都是礼学大家,不用咱来絮叨,大行皇帝如何治丧,新皇如何登基,都要相公合力帮持,正所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令狐相公以宰相之位摄冢宰全面负责治丧事宜如何?”

令狐绹也不客气,欣然允诺。按唐制,先帝大行,太子守孝不预朝政,首辅宰相以摄冢宰名义,代表太子治办丧事,其间权利真空,可由首辅在外一手操持。

王宗实见大事交代完毕,正要打发他们回衙办公,就听夏侯孜说道:“适才送太子时,见他向西而行,不知太子住在何处?”

王宗实正色道:“因事出仓促,太子现居乞巧楼!”

众位宰相听后,一阵骚动,令狐绹本要开口,又怕出错,手捻长须,不开一言。夏侯孜见状,说:“太子乃一国之本,应在太极宫东宫居住,正所谓,名正才能言顺,三日后由东宫前去太极殿东序登基称帝方合乎法度。”

太极宫象征皇权威严,新皇登基如无例外总是选择在太极殿登基称帝。

王宗实听后,向夏侯孜投去赞赏的一瞥,淡淡道:“就按夏侯相公说的办。“

当即唤来一名近侍赶往乞巧楼,通知太子前去太极宫东宫居住。随后叫来一名新任内常侍前去东宫安排居住事宜。

安排完毕,继续问道:“相公们如有好的建议,不妨说出,咱也好从中参赞!”

蒋伸面带忧愁,开口说道:“秋季阴雨连绵,依此情势,不知登基之日是否有雨?让太子在雨中登基,这个....”

王宗实老于世故,听他之言,心下明白,雨中登基终非祥兆,自己虽掌控了朝内大权,天上下雨,可不由自己说了算,这可怎么办?

蒋伸见王宗实的胖脸微微颤抖,知道他已明白此中干系,建议道:“不如把钦天监传入宫内,询问他近日是否有雨,如有雨势,不如早做打算,封闭各坊北门,派出僧人轮流施法祈晴,天晴方好如期举行登基大典!”

王宗实听后,心下思量:”久雨不停必将延误登基大典,如能通过祈晴感动上天,止住雨势,那是再好不过了“。见众人看向自己,说道:“就这么办!令狐相公你有何建议?”王宗实见他闭口不言,才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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