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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剑落蝶》第一章 凤萧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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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萧村位于中土和南荒接壤处,一个时辰前,这里还回响着欢声笑语,而此刻,这里却寂静无声。

最后一个活人的心脏被他的剑刺穿,那颗心脏“噗通”“噗通”的挣扎着,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鲜红的血顺着漆黑的剑刃淌下,像一条条红色的小蛇,绕着他粗糙的手指,钻进了黑色的衣袖。

这是把寒气逼人的剑,那些死人的亡魂在剑锋交织缠绕、痛哭哀嚎,他却不曾有一丝胆怯。而此刻,他握着剑的手,却在剧烈的抖动。

他戴着漆黑的面具,面具上刻了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面具下面,只有那双眼睛,隔着层雾,望着梧桐树叶上滴下的雨滴,那眼神是厌倦、是无奈、还是茫然?

他抽出剑,面前尚有余温的尸体却没有倒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张大的嘴巴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想必生前也是修仙之人,体内还残存着些许仙气。

“这里已没有活人了。”

一句轻轻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像是迎面吹来的微风,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送进他的耳朵。他没有回头,因为这个女人他已再熟悉不过,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她冷漠的眼眸后暗藏的杀意,他都一一刻在心里。

女子同样戴着蝴蝶面具,目光比冷雨更冷。嘴角挂着笑意,轻蔑道:“都说凤萧村是世外仙村,人人修行华澜仙法,可爬云踏水,来去自如,看来言过其实。”她的腰间斜挂着两把月牙状的弯刀,刀尖还滴着温热的血!那把弯刀像是微微扬起的嘴角,嘲笑着这些妄想成仙的凡人。

“长生?”女子冷笑道:“难道死亡不是最好的归宿吗?中土的仙,还有中土的大地,都该被烈火焚烧殆尽。”

男子默然不语,十八年的腥风血雨,已然令他厌倦,就连睡梦中,都回旋着刀剑割破皮肉的声音,刀剑无情,可人呢?

人也会无情吗?

五岁那年,他躺在母亲的怀里安然入睡,父亲正在屋外编着竹筐。

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颤,天边一团黑气遮住太阳,张牙舞爪的巨龙喷吐着火焰振翅飞来,父亲扔下竹筐冲进屋里,带着一家人躲进家里的地窖。

巨龙在他们头顶飞过,巨大的火球砸进院子,房屋“轰隆”一声坍塌,大火迅速蔓延到整个村子,村民在火海中四散奔逃,慢一点的,都已葬身火海。

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透过缝隙,看到有数十名御剑而来的仙人与巨龙缠斗。

整整一日后,地窖外面终于平静下来,他的父亲爬出地窖却再也没有回来,母亲眼泪已经流干,看了看饿得大哭的他,终于咬牙爬出了地窖,最终再也没有音讯。

他一个人蜷缩在黑暗中,寒冷、恐惧、想念占据着他的内心,他渐渐的失去知觉。

醒来后,他已身处另一个世界,被人称为南荒的世界,满目的萧瑟,满地的荒凉……他活了下来,可却犹如死了一样。

“一入蝴蝶教,终身蝴蝶魂!你们都是我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从今天起,你们的生命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死亡。你们和你们的对手,只能活一个!”

黑衫男子严厉的话,像咒语一样在他脑海中回响,是啊,自从进了蝴蝶教沥血堂的那一刻,他的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黑衫男子收藏着无数把宝剑,而他,正是最锋利、最冷酷的那把!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她轻轻抬起头,盯着男子深邃而充满痛苦的眼睛,乌黑的秀发在男子眼前舞动,不时挑动着他的睫毛。

十八年前,她和他一起被黑衫男子带到了南荒,她只有哭,靠在他五岁的肩膀上,撕心裂肺、拼命地哭。现在,她二十三岁,早已不会哭了,也不会乱想,只要他在,她就心安。

“堂主的沥血珠呢?”男子道。

“在这里。”女子从怀中取出一颗珠子,石榴大小,通体血红色,举过头顶来看,中心似有暗红色液体翻涌。

她在手里把玩着沥血珠,轻声叹道:“这样的一颗小珠子,也不知道吸食了多少生灵的血。”

“时候不早了,开始吧。”男子回头看了看这个村子,就在一个时辰前,村口的老人教孩子们简单的仙术,村里的女人在家中煮饭,男人在扫着自家门前的落叶,一派世外桃源、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现在,他们全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躺在了雨水中,血还没干!

男子的眼神忽然变得奇怪,是悲悯,是痛苦,亦或是无奈?

女子应了一声,便将手中的沥血珠抛向空中,二人同时向后跃出丈余,念动口诀,沥血珠在空中浮住,中心的暗红色翻涌的更加剧烈,不断冲击着四周,那是张牙舞爪的魔鬼,将要冲破牢笼!

沥血珠在半空剧烈地抖动,二人紧绷身体,不敢有丝毫分神,片刻之后,忽然阴风大作,村民尸体流出的血,像蛇一样,缓缓爬向沥血珠的方向。无数条“血蛇”,爬向了沥血珠!“血蛇”似乎受到了沥血珠的召唤,忽然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飞向沥血珠,最后注入里面。

最后一条“血蛇”即将扑入珠内,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忽然一道青光闪过,那珠子已不知所踪,阴风急止,那半条未注入珠子的血蛇从半空跌落下来,摊成一片。

二人正错愕间,十丈外一人飘然落地。

这人头束道冠,身披青色长衫,腰间系了一块白玉。眉如墨染,一双星辰般的眼睛正凝视着他们,嘴角轻轻上扬,似乎带着笑意。可是这笑意中,分明藏着杀机。

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一手把弄着刚刚得手的沥血珠,一手摇着扇子,这把扇子通体银白,没有一丝瑕疵,隐隐透着灵气。衣衫已被细雨打湿,可扇子上,却连一滴水珠都找不到。

不等二人发问,书生笑道:“幽冥剑、蝴蝶面具、沥血珠,阁下想必就是蝴蝶教沥血堂的夜影了,而旁边这位弱柳扶风的美人,必定是名震中土的杀人狂月影了。”

月影冷笑道:“我杀的可不只是人。”

书生道:“中土仙凡,谁人不知‘夜月双影,凡灭仙惊’?二位所过之处,必是血流成河,我若识相,见到二位,真该掉头就走。”

月影秀眉倒竖,怒叱道:“你不仅不识相,还找死!”说罢,柳叶弯刀已横在胸前,刚要纵身,忽然一只手挡在前面。月影抬头看了看夜影,他没有丝毫的表情,一如十八年前她靠在他的肩膀时,他的沉静。

夜影道:“乾坤一气扇是华澜宗气华亭镇门之宝,阁下便是华澜宗气华亭关门弟子许子衿了。”

许子衿墨眉微挑,笑道:“没想到我一区区小徒,还未出山竟已声名远扬,端的是可喜可贺。”说着,他将沥血珠藏入怀中,悠闲的扇着扇子。

夜影道:“凤萧村人人修习华澜仙法,自然得到你们庇护,如今遭到我们毒手,你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许子衿道:“你只说对了一点。”

此时细雨已住,夕阳微颓,风吹在三人的身上,连影子也变得萧瑟。

夜影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同样的年纪,同样的资质,一个人是正道仙家,终日生在凡人的崇敬感激中,一个人却是旁门邪教,终日在杀戮和血腥中度过。这便是命运吗,有些注定的事,终究无法改变吗?

许子衿道:“还有两点,其一,我们想知道沥血珠的秘密,其二,正与邪,终不两立!”

话音刚落,许子衿整个人已跃起至半空,手中乾坤一气扇向夜影、月影两人一扇,一股极强的真气排山倒海般向二人压去。二人见状急向左右避开,站立的地方已多了个直径数丈的深坑。

扇比刀剑更短,出招便更快,二人还未站稳,又一股更强劲的气墙逼了过来,夜影挥剑劈去,黑色剑气与气墙相撞,“砰”的一声巨响,震塌了远处十几间房屋。两人向后退出三步方才站稳。

两位年纪相仿的修仙者,一个手握一柄黑剑,一个手拿一把白扇,都暗自赞叹对方的功力。他们凝视着对方,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月影在一旁忽然冷笑道:“你的手段也不过如此,把沥血珠交出来,本姑娘心情好,或许可以放你条生路!”

许子衿拍了拍身上的土,说话仍然慢条斯理,眼睛却看也不看月影:“生路确是有的,可着实不需要姑娘给。”

说着将扇子朝地上一扇,一团真气便在脚下,许子衿踩在上面,整个身子升起至数十丈高的空中,就如腾云一般。这招“御气腾云”正是华澜宗绝学之一。许子衿轻呵一声“走”,那团真气就像活了一样,载着许子衿转眼飞出数十丈。

月影哪里肯放过他,念动“轻身诀”,飞身追去,夜影紧跟其后,沥血珠还在这个人手中!

蝴蝶教,没有失败,只有成功,因为失败的人,都成了冥界的孤魂野鬼。五年前,妖盗柳青青偷走了蝴蝶教主无欲仙王的天地令牌,无欲仙王气急败坏,将负责看守令牌的二十个门徒尽数虐杀。他们被无欲仙王抽出骨头,剩下的躯体像烂泥一样摊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数月才断气。

修仙之人多求长生不死,谁知误入邪道,最后竟生不如死。

追上“御气腾云”的许子衿谈何容易?“轻身诀”只不过是入门级别的低级仙法,凡人学会后,可身轻如燕,日行千里,虽能追狼逐豹,但比起华澜绝学,又如何能及?可是许子衿偏偏若即若离,忽快忽慢,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不远的距离。

月影秀美微皱,似乎已看出其中端倪,道:“只怕这许子衿另有所图。”

夜影道:“我早已看出,他不图沥血珠,而是图你和我。”

月影道:“那我们还追不追。”

夜影道:“追不回沥血珠,我们同样死路一条。”

月影轻咬嘴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使坠入九幽之界,成为永世的孤魂野鬼,又有何不可”,她多么想大声说出来,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她已沉默了十几年,唯有沉默或许才能更长久的陪伴。

两边的地势越来越高,许子衿身影一闪,不见了踪迹。夜影停下看了看四周,他们身处深谷之中,四周的峭壁像怪物的獠牙,直直的插在地里。光秃秃的土地,死寂的空气,没有一片落叶,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可是,这寂静中,藏着杀机!夜影已经嗅到。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沙石滚到月影脚下,月影将弯刀横在胸前,悄声道:“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忽然山顶传来一声苍老的笑声,二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双鬓斑白的道人盘坐在山石之上,身旁站着一位神态谦恭的书生,正是许子衿。不多时,山顶陆续出现十几人,同样的衣着服饰,显然都是华澜宗的弟子。

老道人居高临下,笑呵呵道:“我等恭候二位多时。”

这老道看似无关痛痒的说了八个字,显然是运足了真气,夜影和月影站在谷底,竟感到每个字都有千钧之力,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两人双脚竟陷入土中约半尺深!

“你走。”

“我为什么走,反正横竖都是死,我和这糟老头子拼了。”

“没有拿回沥血珠前,你对堂主还有利用价值。”

“可是你怎么办?”

“这老道法力远在你我之上,我走不掉,但是你可以。”

夜影不再言语,只是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剑柄。

她已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只是没想到,这次屠刀再次举起,而她却不再是举刀的人!她望着他冷静而决绝的眼神,原来最痛苦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离别的不舍。她的眼角似已湿润,这就是泪吗,她几时曾为别人流过眼泪?

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复仇!这些中土仙家个个道貌岸然,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他们手上的血未必更少。

月影紧咬着嘴唇,没时间犹豫了,她用弯刀划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个怪异的图案,口中轻吟咒语,“龙神煌煌,天道茫茫……”,怪异图案发出隐隐红光,待咒语刚刚念完,突然红光迸发,将月影包裹起来,霎时月影与红光一同消失,只在地上留下一对脚印。

那老道人在山石之上看的明白,忽然哈哈大笑几声,连连鼓掌道:“好法术,好法术,我本想发发慈悲,让你二人多叙旧情,没料到这位姑娘竟是神龙族人,使用龙族秘术遁走,你们蝴蝶教当真人才济济啊。”

“师兄休要和这厮多言,看我将他拿来交给大掌门!”话音刚落,老道人身后跃出一人,这人身材极瘦长,两道八字眉聋拉着,双目虽小却精光四射,身穿黑色道袍,上面绣着九朵祥云。

“贫道气华亭李敬玄,快快束手就擒。”李敬玄居高临下,语气咄咄逼人,他眉头紧蹙,眼睛变得愈发的细小。他像是在做最后的审判:“你杀人无数,今日就该清算了,你必堕入九幽之界,永世不得轮回超生!”

夜影环顾四周,山头上围着几十号华澜宗弟子,老道人气定神闲的坐在山石上,李敬玄站在老道人前方,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许子衿则毕恭毕敬的站在老道人身后,时不时看向远处,似对自己并不在意。

夜影低下头,沉着脸冷笑,像一只被围猎的野兽,是啊,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是蝴蝶教最锋利的凶器,我是该万劫不复的刽子手!那又如何?今天,我要让你们一起陪葬!

一声嘶吼,是愤怒,是绝望,还是痛苦?万劫不复,真的万劫不复了吗?那就到此为止吧。夜影挥舞幽冥剑,黑色的剑气直冲云霄,夹杂着风的悲鸣,向老道人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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