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离家不远，人行道两边的路灯也很亮堂。星语踩着橘黄色的光圈，一蹦一跳地往湛园走。

湛园算得上是湛江市的机关大院分配住房，来来往往的很多都是同一个办公室的人。星语怕极了在他们上下班高峰时段出门，因为在这个时候要，不叫上八九个叔叔、阿姨好是连单元的铁门都踏不出去的。

星语他们家的房子分配的早，所以还带了院子。隔着院子的围墙外面是江东城中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里隔三差五的就有人结婚，敲锣打鼓的一直要闹腾到半夜才会安宁。

从小到大，星语都是听着锣鼓声入睡的。

路灯在单元楼道口就偃旗息鼓了。几个月前，楼道里还是有感应灯的，后来灯坏了，大半夜隔着门板，星语就能听到外面上楼梯的人那震天响的抱怨。可是，谁也不见得能修好这灯。

星语怕黑，只敢站在楼道外头的街灯底下，看着黑洞洞的楼道口，恁是一步都不敢靠近。

“妈，我在楼下，你出来接我一下好不好？”

说来也好笑，明明就住在一楼，横竖也就五六级台阶，可星语偏偏腿软的一步都迈不开。

挂了电话，星语左手攀着灯柱，左脚踮起，右脚轮空，整个人绕着路灯转圈。

星语被逼着学过民族舞，可是后来因为身段实在僵硬，每次压腿都哭得昏天黑地，妈妈才断了这念头。星语一直为之沾沾自喜，说这是劳动人民奋起反抗的典范。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哭得太多，左边靠近下眼睑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泪坑。

她看着地上的影子渐渐压缩变小，再拉伸变长，反反复复，有些像俄罗斯套娃，这样想着，不觉笑出了声。

“星语，这边。”叶问弦提着手电筒，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脱掉。

“妈。”星语咧开嘴角，理了理衬衫，跑过去乖巧地拿过手电筒。

“今天去哪儿了？这么迟才回来。”

“去外头逛逛。你们还没吃饭？”

星语拿着手电筒的手有些颤抖，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妈妈围裙的绳带，对黑暗的恐惧开始侵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还没呢，都是你那个好爸爸。我等他加班完都已经七点了，回家随便烧了几个菜，刚准备吃。”

叶问弦没有注意到星语的紧张，一个劲儿地抱怨家里那尊大佛一样的莫震渊。

“你看吧，莫震渊那死鬼，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看手机，动都不动一下。”

“我做饭的时候么，觉得饿了，忍不住又凑过来，你知道怎么样？他倒好，领导视察一样，还说我这个菜烧的老了，那个菜味精放多了。我说‘要不你来弄’，他就又慢悠悠地走回沙发躺着去了。”

“你说怎么有这个样子的人？”

叶问弦说着还手舞足蹈，把爸爸的形态模仿了个七八分像。

“噗——”星语强迫自己笑出来，似乎这样就不会怕黑了。

“诶，我和你说，今天我炖了老鸭特意给你补补的，都炖了一个下午，很入味了，那个汤特别鲜，你啊，一定要多喝几碗。”

叶问弦一脸得意。

“读书辛苦啊，明年就高考了，咱们再坚持一年，啊？”

“嗯。”

星语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不敢闭上眼，生怕一闭眼，就忍不住惊叫。

到门口，叶问弦掏出钥匙开门。

静默的楼道里，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得突兀。星语越发恐慌起来，就感觉身后有鬼怪坏笑着盯着她。

“妈……”

星语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实在受不了了，颤抖着抓紧了妈妈的手臂。

“嗯？怎么了？来，回家喽——”

大门在叶问弦说完的一瞬间打开，屋内的灯光亮的晃眼。

“来来来，给，拖鞋，先洗手换身衣服再吃饭。”

见到光，星语惨白的脸色有所和缓，接过拖鞋，就看到妈妈脚不沾地地在餐厅和厨房间穿梭忙碌。

沙发上的爸爸这个时候也放下了手机，走过来摸摸星语的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直接转身去了餐厅。

星语收拾好情绪，走进餐厅。

“好，最后这个笋干木耳炖老鸭，开吃。”

叶问弦的声音清脆嘹亮，星语竟然联想起了学校食堂阿姨每天扯着嗓子自卖自夸的情态。

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小姑娘一天到晚可劲儿傻笑，来，快吃。”

叶妈妈撇开了汤最上面的一层油，盛了三碗汤，稍微抿了一口就一脸期待地等着其他两个人的评价。

“好吃，鲜。”

星语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每一次左右不过一句好吃，不过叶妈妈就喜欢听这个。

叶问弦原来也算是富贵人家的娇娇女，哪里会做饭，也就是结婚以后才一点一点学起来的。

每次她烧饭都要问饭菜好不好吃，如果听到“好吃”，就高兴得不行，还顺带把碗也给洗了；如果哪一天哪个人菜吃的少了或是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就突然变得很沮丧，一副眼巴巴地可怜模样，活脱脱一个三岁小孩的模样。

“星语啊，现在学习怎么样？”

叶妈妈和往常一样，问得很自然。

“嗯，年级前五吧。”

“这样好，不过还要努力啊，这个如果你以后能考到清华，我就很高兴了。我和你说，去年我跟我们办公室的同事公会疗养去北京，看到清华大学里头那个漂亮呦，你妈我要是再年轻一回，绝对挤着头皮也要去那里。”

“嗯，我尽力呢。”

“你吃完抓紧去做作业啊，我听你们班主任说，最近作业量大了很多。”

“嗯，还好吧。”

“你要好好复习，知道吗？”

“嗯，好的。”

似乎从头到尾，叶妈妈自顾自地说着，星语只能说“嗯”，最后真听明白的，也没有几句。

“吃饭还说这么多干什么，每天都重复来重复去，累不累啊。”

星语没想到的是，今天竟然是爸爸莫震渊率先打断了叶问弦的问话。可是似乎，妈妈也没打算示弱。

“你瞎凑什么热闹，我还没说你呢，交警大队的罚单都通报到办公室了，叫你礼让斑马线你偏不听，这下子高兴了，话我是撂这儿了，要是记录处理不掉，得扣12分，你就等着重新考驾照去。”

叶问弦一说起这话就来气，筷子啪的一声敲在碗上。

“谁知道是我开的还是你开的车。”

莫震渊自知理亏，可嘴上还是不肯服软。

“南四大道，你熟悉不？”叶问弦白了一眼莫震渊，端起碗也不理会他，大口地往嘴里塞米饭。

“明明是那人站在大马路中间死都不肯走，后面的车又按喇叭，我还能怎么样？”莫震渊也是气急。

星语没有插话，随意扒拉几口米饭，也没了什么胃口。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不过，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