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路上行人逐渐稀少。街旁商铺也逐渐点起了灯来。奚青墨一路溜达，终于也回到了东城。他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偶有行人擦肩而过，见他头上满是鲜血，忍不住便会回头观望。他也毫不在意，径自拐入了一条小巷，来到一家小酒店中。

酒店很小，只有大约一丈见方，里头随意摆了两三张桌子，五六张椅子。店里已经点上了灯，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奚青墨看上去对这里十分熟悉，他走到西角的一张桌子旁，大剌剌地朝椅子上一坐，呼道：“余三，人呢，拿酒来。”

过了片刻，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一人从里屋走了出来。这人身材瘦削，身穿一件打了补丁的灰色长衫，一脸苦相。他看见奚青墨坐在店中，苦着一张脸道：“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现在才刚到酉时，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喝酒？”

“我可能不是一般人，”奚青墨笑道，“你不是说从嘉兴带来了女儿红吗，拿来尝尝。”

余三摇摇头：“这酒好得很，不能给你糟蹋了。”

奚青墨道：“什么叫糟蹋，我那是品酒。”说着，伸手从腰里摸出了一小锭银子来，往桌上一放，“我今天可是带了钱的。”

余三撇了眼银子，沉默了半晌，似乎在心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终于叹气道：“哎，也不知够不够你以前赊下的酒钱。你等着，我进去给你拿，先说好，一斤酒半钱银子。”说着，他已将桌上的银锭揣在袖中，退回了里屋。

奚青墨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拿到嘴边，道：“你可别往里头掺水啊。”

里屋余三的声音传了出来：“不掺水，老朽只能掺点黄汤了。”

奚青墨正喝了一口热茶，听见这话，不由得“噗”的一口全喷了出来，只喷的地上，桌上，椅上，到处都是。他拍了拍身上的水渍，说道：“论恶心，还是你厉害。”

余三并不答话，只听里屋一阵瓶罐的声响，显是他正在拿酒。过了半晌，余三才道：“你又跟人家打架了？”

奚青墨自顾自点点头，道：“也算不上打架，只能算我打他。”

余三道：“我看不像。你那额头，莫不是摔跤摔的？”

奚青墨忍不住拿手摸了摸额头。那里血已经止住，但能摸到明显有个凹痕。他不禁笑道：“阴沟里翻了船，恐怕要在这里留个大疤。”

里屋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只见余三双手各提一小壶酒，走到奚青墨桌前，将酒轻轻放在桌上。奚青墨一把将其中一壶提在手中，揭开封布，凑近了鼻子，使劲一闻，只觉那酒香气扑鼻，确有别致之处，不禁赞道：“好香好香，果然是好酒。”

余三仍然苦着一张脸，道：“你年纪轻轻，学学你爹，闲的时候读读书，等着将来继承家业，可有多好。偏偏爱在外面打打杀杀，让你爹担心。”

奚青墨眉头一皱，道：“你又来说教，真是扫兴。你知道武艺高强意味着什么吗？”说完，他头一仰，“咕噜咕噜”灌下了一大口酒。

“我一个卖酒的，怎么知道。”余三道。

奚青墨喝完一口酒，竖起大拇指来：“余三，真有你的，这酒虽然未必一定胜过我们蜀中的酒，但却别有一番风味。”细细品味了一番，又说道，“武艺高强，意味着你不会被人欺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不懂武功，实在是憾事，下次我来教你三拳两脚，包你横行此街，再无敌手。”

余三貌似一乐，但面上仍然苦不堪言，说道：“我安安稳稳做点小本生意，干嘛要去打架？”

奚青墨道：“你想安安稳稳做生意，也要看人家让不让你做。你说，假如有人来砸你的店，你怎么办？”

余三道：“我本本份份，干嘛有人要砸我的店？”

余三话音刚落，只听“咔擦”一声巨响，余三和奚青墨都吃了一惊，朝店门口望去，只见数人出现在门外，而酒店的那扇小木门，已被人踹的稀烂，仅剩半截木框架还吊在墙边，一晃一晃。

奚青墨叹了口气，道：“有的时候，就是会有人想要砸你的店。”

门口一个凶狠的声音传来：“奚青墨这狗崽子是不是躲在此处？”

余三虽然仍是一副苦脸，却和现在的情景十分相配。他也叹了口气，对奚青墨说道：“我觉得这次你才像是来砸我店的人。”

门外数人早已踏入酒店来，立马把本就不大的酒店塞了个满。领头一个高个瘦子走上一步，指着奚青墨，气势汹汹地道：“你就是奚青墨吧。你前天把我眉山盐帮cd分舵搅得大乱，还打伤了郑舵主，你还记得？”

奚青墨眉梢一挑，道：“啊，这件事我记得，你们cd分舵人倒真是不少，只是大多都太脓包。至于什么郑舵主，我不太记得了，这样的阿猫阿狗，可能被我随手打倒了吧。”

那瘦子冷笑道：“很好，我还怕你不认账，也免得我找错了人。这里地方小，你跟我出来，做个了断。”

瘦子身后一人气冲冲地道：“袁舵主，咱们不用跟他废话，就在这里把他宰了，以免夜长梦多。”

奚青墨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便是骂他“狗崽子”的那人，忍不住撇了一眼。只见那人五短身材，体型肥胖，跟那高个瘦子正好相反。此刻他满脸怒容，睁着一双圆目，正在恶狠狠地瞪视着奚青墨。

高个瘦子袁舵主摇头道：“李舵主，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仗势欺人并非大丈夫所为。如果一拥而上，固然能将这小子撕成几块，但却丢了我眉山盐帮的脸面。”

李舵主道：“袁舵主，这小子轻而易举把郑舵主打成重伤，显是功夫不弱。跟他单挑，恐怕会吃瘪。”

袁舵主双眼一瞪，道：“你吃瘪是你的事，可别将我也拉上。”他又朝奚青墨说道：“怎么样，咱们出去较量，也免的砸坏了这位兄弟的酒店。”

余三道：“这位老兄说的不错。虽然你已将我的门踢烂了。”

奚青墨瞧了余三一眼，哈哈大笑，道：“老余，正好给你看看武艺高强的好处。”说罢，他双手在窗沿一撑，轻轻巧巧翻过窗户，来到了店外的小巷中。

袁舵主道：“有种。”也走出店外。李舵主等三人跟着来到小巷中。李舵主铁青着脸，小声道：“袁舵主，你要是被这小子打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袁舵主哼了一声，走到奚青墨对面一丈远处，与奚青墨对立而视，说道：“看你十八九岁的年纪，想不到竟然能打伤郑舵主，看来也是英雄少年，可惜今天遇到了我。”

李舵主怒道：“袁舵主，你怎么能当面夸这狗崽子？”

袁舵主被他白了几次，早就不耐烦了，这时也是怒目回瞪，道：“你怎么废话这么多？我看你是对袁某有所不满吧。”

李舵主道：“郑舵主现在还在榻上躺着，你怎可和这狗崽子好言好语？你莫不是怕了这狗崽子？”

奚青墨听他不停骂自己狗崽子，那等于连父亲也一并骂了，不由得双眉一竖，怒声道：“你这臭猪猡，嘴里给我放干净些。”

李舵主本就脾气暴躁，这时不禁暴跳如雷，也顾不得再跟袁舵主吵嘴，一步冲上前来，一只肉掌狠狠朝奚青墨脸上打去，嘴上喝道：“你这狗崽子，竟敢出言不逊！”浑忘了完全是自己污言在先。

奚青墨冷笑一声：“你这功夫，比那姓郑的也强不了多少！”身子朝下一俯，轻轻松松躲过李舵主这一掌，接着顺势将右手从李舵主跨下穿过，同时左手伸出，抓住李舵主肩上肌肉，一使劲，竟借着李舵主的惯性，轻巧巧将他扛了起来。这一招正是奚青墨打败张老大所用的那一招，其中技巧却是蒙古摔跤手常用的摔技。

李舵主身在半空，手脚乱舞，嘴中叫道：“你这狗崽子，快放老子下来！”

奚青墨笑道：“你这身材跟南瓜似的，南瓜就该长在地上。”手臂发力，将李舵主朝地面重重摔下。

这一阵交锋发生在片刻之间，袁舵主等人本想去救，却已来不及。看见李舵主下一刻便要与地面亲密接触，俱都下意识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袁舵主等人再睁开眼，却见到李舵主面朝下，平摊在奚青墨脚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