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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楼人偶》第3章 殿前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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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瑟闻言未动。

“萧锦瑟接旨!”又是一声来自侍官的高声催促,皇帝也不愠怒,耐心静候着,温情地看着那个窘迫的身姿。

萧锦瑟出自世家,从小习得标准礼仪,此时已换上朝服,宽袍大袖,举手投足间悠然翩跹,刹是好看,连礼部的一众官员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却是扑通一声跪下,她也不考虑自己身体,生生磕出盖过喧哗质疑之音的动静,让高坐着的皇帝温和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

“恕臣难以从命。”她不顾圣上脸色,俯首及地。

皇帝却是一笑:“如今你已归来,正值大好花期,萧家的荣宠已定,何不为自己打算打算,譬如……入宫为妃,成就一般女子的美满?”

她接着不卑不亢地说道:“萧家虽荣宠已定,但仍无后继之人。如今局势稍定,臣有幸入朝,自应鞠躬尽瘁,如何能私下打算、弃朝堂而不顾?况且臣家中尚有年幼的弟妹需要照料,也好替大齐培育出更出色的人才。再者,臣早已不是寻常女子,就算臣有意入宫,这一身的伤疤也无法与门下省所列的嫔妃要求相符,更别提臣曾与一众将士同生共死,全无女子矜持。”

皇帝依旧保持缓和的语气:“娶妻求贤,孤大可让门下省放宽条件。”

萧锦瑟当下一窒,却依然恭敬答道:“臣下无力胜任,请陛下收回成命。”她站得笔直,目视前方,姿仪不失气派,拒绝之意外露,不容置喙。

皇帝垂眸,悠悠答道:“萧将军好生威风。”

萧锦瑟忙伏跪叩首:“臣下不敢,请陛下息怒!臣下身上伤疤从未示人,今日得陛下青睐,只得请各位同僚一同评价这不符合嫔妃要求的粗俗身子了。”

说罢抬起头,手上动作不停,动手解腰带!

“荒唐!”皇帝怒喝,成功制止住萧锦瑟的动作。

萧锦瑟只得再次叩首谢恩:“臣下谢陛下垂怜!”

皇帝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稍平稳,语调却是一字一顿:“萧爱卿劳苦功高,孤封你为四征将军,即日撤西府驻地,迁入都城,其余赏赐一应参照定王份额。今日就这样罢,退朝。”

姜劭先一步走出大殿,萧锦瑟想到今后姜劭无官职不临朝,她回到萧府始终是不便拜访的女眷,就起身默默跟上他。

皇帝身边的内侍留意到这一幕,向身边内侍使了个眼色,也默默跟了上去。

姜劭习武多年,耳目灵敏,自然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偏这人脚步轻盈却有力,步调熟悉,不是萧锦瑟是谁。

他任由身后的人跟跟着。到了个无人的廊下,他才回头与萧锦瑟说:“神威军算是物归原主了,陛下圣明,一眼就看穿了真相。”

他向萧锦瑟使了个眼色,萧锦瑟便知他是说与身后的内侍说的。

她正想开口,却看见安相从走廊的另一头悠悠走来。

安重道贵为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极重礼节,先一步与定王行礼。

姜劭自是接不得的,敏捷地扶住安相,却被他不易察觉地躲过,当下了然,只得温和笑道:“相爷多礼了。吾为晚辈,却疏于问候,不敢担此大礼。安府一切可好?”

安相从容答道:“托得天佑,安府一切如常。如今四海皆定,殿下已回都城,只是这安府大不如前,怕是不能再如从前一般。”

姜劭想到自己出征前,父皇替自己定下的婚事,而自己流落罗刹国的半年里,生死未卜,就连父皇都以为自己身死将太子之位给了二皇子,即如今的陛下,何况是仅仅一面之缘的未婚妻呢。

他依然维持温和笑意,顺着安相的话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是不能委屈安小姐的。”

安相对姜劭的回答很是满意,面上却是怜爱惜才之意,惋惜叹道:“当年殿下与小女止于纳吉一礼,是小女福薄,与皇家宗室无缘,未能成礼。殿下已独当一面,正值英年,定能觅得相配良缘。”

姜劭向安相拱手,颔首道:“谢相爷关怀,吾便借相爷金口,承你吉言了。”

萧锦瑟候在一旁围观了全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此时见安相离去,便安慰姜劭:“从今往后,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很多,但男儿自顶天立地,家国为先。”

姜劭本原本以为自己多次徘徊生死边缘,面对这些无关生死的琐事,该是只有旷达,却被萧锦瑟这句话钩出了些许愁绪。

他其实也想争取的,他其实是不舍的……可他就连再次到母后生前宫殿一顾的能力都没有,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能折在此处。

萧锦瑟在他这种状况下,依然不惜犯了圣意来提醒,他怎么能害了她。

只能回道:“萧将军深明大义,本王自是不及。”说完便拂袖而去。

萧锦瑟待到那位偷听的内侍离去才回了萧府。

姜劭在兵部别过了一众袍泽,便一人一骑回到久别六年的定王府。

当初先帝赐宅时,他还是慧郡王,年方十四,为了保命用计策换的赏赐。如今他已经是亲王,陛下却无按照规制给他赐新宅的打算。

他不禁苦笑,没想到六年后,他同样需要用自己手上的东西换取活命的机会。

王府家仆不多,当初还是从安家支使过来的。得了定王回府的消息,皆整齐候于门前。

他向众人发话:“本王不在的这些年,你们辛苦了,不必多礼,都去忙罢。”

众人齐声回答:“是,殿下。”

他便回到自己的院落,拿出布囊中的望春玉兰,置于床头,再取出新近淘得的书卷细细读了起来。

这一呆,就是三日。

这三日里,定王府门前门可罗雀,同处一条街上还有不少勋贵,却是不知他们是如何找到旁路绕开定王府的。

“殿下,这是王府近年来的账簿,请过目。”这位李姓老管家当初也是从安府借过来的。

姜劭翻开账簿,里头用的是朱出墨入记账法,以红记出、以墨记入,名目由头清晰明了,开支用度适宜。临近年关,近几个月多了不少项支出,却始终未见赤字。

姜劭微笑颔首:“做得不错,这些年全赖你的用心打理。本王回都已有多日,拜帖相交事宜,可按照你的想法应下。”

老管家恭敬应下:“是,殿下。只是这拜帖程仪是否如旧?”

姜劭沉吟片刻:“一切如故。本王今日要外出,你便下去忙罢。”

老管家顺从答道:“是,殿下。老奴这就去备下马车。”

姜劭今日穿的是蟒袍,老管家配了一辆覆了乘韦的熊轼,精致华美,里面物事一应齐全。他没带随从,只打算让家仆将他送去那日路过的封花楼。

封花楼白日大门紧锁,姜劭凭着昔年印象找到了花木覆盖的侧门。见门没锁,他便推门而入,向主人所在的房间走去。

已是巳时,日上三竿,院落内却寂然无声,姜劭深知其作息习惯,便敲了敲门。果不其然,敲了几次依旧是静悄悄的,毫无回应,他便又推门进去了。

进门一阵馥郁的香气,似多种花香混合,又有些脂粉气,仔细闻似乎有些胡椒的辛辣。姜劭皱眉,循着香气找到了案上一个长宽约二尺大小的琉璃方盒,透过琉璃,清晰可见十数只仍在相斗的虫子,有爬虫也有飞虫,好不热闹。他观察了片刻,便将它移至壁柜架子上,自觉拎起茶壶投到薰炉处煮水。房间不大,一张屏风隔出主人所在的歇息之处。

屏风后传来床板响动的吱呀声音,接着是衣服摩挲的窸窣之声,然后才听到一把略微偏低的嗓音说道:“来了就请自便罢,待我稍稍整理仪容。”字音乍一听与都城人士无异,仔细听才会发现音调上的不自然,加上她的语速很慢,倒也清晰。

姜劭在壁柜架子上找到了茶叶,泡了一壶茶,给自己与对面桌上皆倒上一杯,便不再动作。

屏风上朦胧映出一修长挺拔的身影,走近了才看出是位穿着裳裙的人。其人从屏风后出来,看上去将将弱冠之年,穿着碧绿的上襦,裹着素白的百褶下裙,围着嫩黄的披帛,挽着堕马髻,脸上素净无妆,除了一根木簪再无饰品,却丽质天成。

只是其脚步也与语调一般拖沓缓慢,披帛连连从肩膀滑落,睡眼惺忪。

她在姜劭对面的凳子坐下,拈起玉杯喝了一口茶。

见她杯子半空,姜劭无声替她满上。

二人一时对坐无言。

待那人眼神渐转清明,她才开口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公子这般打扮,风华威仪,气宇轩昂。就是,恐怕过于张扬?”

姜劭喝了一口茶,想起昔日自身流落异域,他为了回国而艰辛谋划,她从中提供不少帮助,对他的处境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纵然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份友谊依然值得珍惜,又不想好友受牵连,便打趣道:“莫不成桑楼主希望我披甲而来?”

桑息止知道他有别的打算,便揶揄他:“没人告诉过殿下,开玩笑的时候不要板着脸吗?若是对方笨些,根本看不出殿下是在恐吓还是打趣。”

姜劭笑了,左边脸颊的酒窝显露,又给二人满上茶水,才开口道:“这些年谢谢你帮我照顾她。如今我回来了,我会兑现承诺接她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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