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四月天。

时已晌午，春色宜人，于彻夜纵情笙歌的万馥楼而言，这般美好光景却如黑夜一般，昏昏沉沉。

留宿的恩客常于日出之时离开万馥楼。待恩客离开之后，烟花美人才得以真正歇息。因而于一众烟花美人而言，日出之时，才是休息之时……日月颠倒，黑白倒置，这便是淮陵十里烟花路……事不关己的烟花美人还躺在榻上，疲累至极，睡得昏沉。心中有鬼的臻玥与樱汐，却早早便无法入眠。只因昨夜那官差曾说——太尉大人或将亲临万馥楼，仔细查问。

臻玥与樱汐坐在万馥楼首层的小厢房里头，沉默对坐，不发一言。

在淮陵这十里烟花路上，死于牡丹花下的风流鬼时有发生，若对方不是淮陵首富戚崇洲，这可能只是又一桩寻常桃色笑谈罢了……对方偏偏是淮陵首富戚崇洲！

杂役安九跑进小厢房，上气不接下气：“太尉大人来了！”

樱汐心头一紧，捏紧手帕，看向臻玥。

臻玥看似镇静地站起身，稍稍整理衣衫，对安九说：“让其余人等快快起床，梳妆候着。”对樱汐说：“你暂且在这里等候，若太尉大人要传召你，你再前来大厅也不迟。”

樱汐捏紧手帕，点头，身子不自觉地哆嗦发抖。

臻玥横了樱汐一眼，冷道：“把你这幅做贼心虚的样子收起来。”

樱汐赶紧正襟端坐，双手交叠膝上，镇定而恭顺地点了点头。

臻玥与安九一同走出小厢房，迎接太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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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莲听见敲门声，随即，门外传来秋卉的声音：“姑娘得起床了。”

才过晌午。

晌午于十里烟花而言，正如常人的午夜。若让常人在午夜起床，那可是大大的不寻常……昨夜发生那般事情，今日又岂会是寻常之日？

墨莲起坐床畔，应了秋卉一声：“进来。”

秋卉推门而入。

墨莲径直走到镜子前，坐下。

秋卉默契地走到墨莲身后，一道拿起梳子为墨莲梳理如云秀发，一道低声说：“太尉大人亲自带来大队人马，说是要逐一查问万馥楼所有人。玥娘让姑娘们全都起床梳妆，轮候审问，莫要让太尉大人久等。”

“嗯。”墨莲看着镜中……尚未上妆的脸庞，比浓妆艳抹时清秀了不少，迷人依然，冷傲依旧，却又多了一分弱柳扶风的柔软……如此容颜，如斯美人，该能让世间男子为之动容……他又岂是寻常世间男子？墨莲似是随口一问：“太尉大人如今在查问谁？”

“太尉大人并未亲自查问。”秋卉挽起墨莲的一缕青丝，低声说：“太尉大人只是坐于一旁吃茶静听。是詹峻，詹侍卫负责查问的。”秋卉将墨莲的青丝轻挽，又再压低声音：“现下，詹侍卫正在查问玥娘。玥娘之后，便是樱汐。樱汐过后，便将会是姑娘你……”

“嗯。”墨莲凝视镜中……眼角眉梢，还未见岁月流逝的痕迹……若与八年前相比呢？墨莲又再听似无意地随口一问：“关于昨夜戚爷之死，万馥楼其余人等是如何说的？”

“人人都说……”秋卉慢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镜中的墨莲，“虽则戚爷死在樱汐床上，但昨夜樱汐身体抱恙，所以由残雨代为侍奉戚爷……戚爷便就这样，成了残雨的风流鬼。”

“你的想法呢？”

“秋卉相信姑娘所言。”秋卉的眼神有疑惑，语气却没敢迟疑。

毕竟。

昨夜。

是墨莲亲口对一众烟花美人说——戚爷成了残雨胯下的风流鬼。

若非墨莲说了那句话，墨莲或许只需跟万馥楼其余人等一般——由普通官差查问并且笔录便可，无需接受詹侍卫和太尉大人的亲自查问。

“嗯。”墨莲注视镜中……一点不为就要到来的查问担心，墨莲对秋卉说：“给我换上那身艳红的芍药纱裙。”

“芍药纱裙？”秋卉迟疑，“姑娘要接受太尉大人与詹侍卫的查问，那般艳红的芍药纱裙，是否会过于……艳丽？”

“艳丽？你想说的，怕是‘轻浮’吧？”

“毕竟太尉大人亲临……”

“太尉又如何？”墨莲语气不屑。

先王在位之时，他是手握重兵戍守边关的大将军。如今新王继位，对他多有忌惮，故而将他封为太尉召回淮陵城。从苦寒边关到繁华淮陵，从苦守边境到日日上朝……表面看似风光，但是人尽皆知，太尉徒有虚名却并无实权，总不如重兵在握的大将军。

这不。

就连这等桃色意外，都要劳烦太尉大人亲临万馥楼查问，可见太尉大人有多受重用……

似是看懂了墨莲心中所思，秋卉小声说：“毕竟死的是戚爷。想必，皇上对戚爷的死极为重视。所以，皇上才会命太尉大人亲临万馥楼查问……”

“得了。”墨莲无意与秋卉争辩，“给我换上那芍药纱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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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馥楼大厅外。

大门两旁排着四张木桌，各有一名官差提笔坐在木桌前，一名官差佩剑站在木桌旁……这些官差之中，不少人是万馥楼的常客，现下，他们却一改夜里玩乐的嬉笑轻佻，凶如恶修罗地盘问万馥楼的烟花美人；万馥楼的烟花美人，分别在四张木桌之前，排成四条长长的队伍……一改夜里光彩照人的模样，睡眠不足让她们大多显得容颜憔悴，就连身上所穿的衣衫也仿佛比夜里减色不少。她们垂首弓背、惴惴不安、轮候接受官差查问。

万馥楼大厅内。

正中放置一张宽大的黑木长桌，黑木桌面笔墨纸砚，样样俱全。一脸严肃的詹峻坐在黑木桌前，很有几分知府升堂的庄重意味……然而，昨夜，这大厅内还挤满男男女女相互偎依的身影呢。

太尉——樊云瑾，坐在詹峻身后不远的黑木班椅上，沉着喝茶。

樊云瑾二十八岁，正值盛年。生得浓眉大眼，眼眸之内全是睿智的光彩。英伟不凡，身上散发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傲气。如斯男子，实在世间少有。

一名官差站在门口通传：“禀告太尉大人，墨莲到了。”

樊云瑾眼眸内的睿智光彩忽而一暗……藏得太深，无人可察。

詹峻对该名通传的官差点头。

该名官差这才转身对墨莲说：“进去吧。”虽则公务在身，该名官差以及其余官差却都情难自已地多看了墨莲几眼……那般渴求的目光，在烈日之下尤为赤裸。

墨莲对官差福福身，昂首挺胸，下巴微昂，走进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