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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第九章 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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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睡,众人都早早回房休息了。

夜深,卓然躺在床上,梦里有个四肢被铁链锁住的女童在向他呼救,他心如刀绞,却被一群人死死压住,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铁链拉着,被撕碎。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卓然猛地惊醒,喘着粗气,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这噩梦什么时候是个头……

卓然不经意间仿佛瞥见窗边有个白色身影,警觉之下迅速抄剑从床上弹起来。

“阁主。”卓然行礼道。

倾月换了一身月白的长裙,正倚坐在窗边。

卓然有些懊恼,自己的房间居然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被人潜进来了,这还好是倾月,要是杀手自己此时早就身首异处了。

那倾月的武功,当真已经高到这个境界了吗?卓然抬头看着倾月,那时候的她,体弱多病,却总是强撑着不让人担心,反倒惹人心疼。

倾月缓缓转过头,一脸天真笑靥如当年,甜甜地叫道:“卓哥哥!”

卓然一惊,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声音!这还是不是梦里,花样翻新了吗?

是不是梦都好,她肯认他了,她是不是……能原谅他了……

“倾月……”卓然热切地向倾月快步走去,几乎是想把她拥入怀中,安慰她曾经所受的苦。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刚迈出两步,卓然瞬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明明依旧是向他撒娇要宠的声音,却似冬日最凛冽的寒风,让他心中热流瞬间冻化成冰,寒意流窜四肢百骸。

蜡烛的烛光剧烈的晃动,一时无言。

“我……”卓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倾月转过头看着窗外,“你是想说你有苦衷不能来,还是想告诉我,在我被送走之后你就和凌星阑订了亲?”倾月又恢复了倾月阁阁主的模样,淡漠的凤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吐字成冰。

她竟然都知道!卓然慌了神,“虽然是这样,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因为你是被逼的,不能来救我是被逼的,成婚是被逼的,所以就可以看着我去死是吗,”倾月再回头,眼神已染上疯狂的怨恨,“沈卓,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许我一个天大的愿,说要护我一世周全!”倾月字字诛心,“直到被送到妄城,我都还抱着希望,相信你会来救我呢,我的卓、哥、哥!”

卓然颓然跪倒在地,一阵失神,有些事情,彻底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卓然垂头低喃:“对不起,倾月,对不起……”

倾月看着似在痛苦忏悔的卓然,过了好一会儿,她心里的决绝竟有些松动,毕竟那个时候,护着她的人,除了娘亲就只有他了,若他真的,是来弥补了,那是不是也可以……

她还念着他当初那一点所剩无几的好。

可是她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他,“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来?”

卓然看起来更加痛苦,身体有些瑟瑟发抖,弱弱地开口道:“澶儿,澶儿他中了花若邪的毒,半年之期快到了,他说你会有解药的,倾月你可不可以……”卓然抬头哀求道,抬头对上倾月惊诧的目光。

屋内突然安静了,倾月看着卓然的眼神变了变,“哈哈哈哈哈,沈卓,你胆敢再唤我的名!”倾月大笑,笑到几乎有眼泪滑落,“原来是为了求药来的,我当真高估你了!我说世上哪来什么情比金坚,至死不渝,果然都是哄小孩子的把戏!哈哈哈哈哈……”

倾月抑制不住地笑,笑自己刚才的动容,笑自己剩下的那一点怜悯,她怜世人,世人何曾怜她啊!师父啊,这便是你的下一步吗,想毁掉她对这世上最后一点信心吗!

倾月仰着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柔和的月光倾泻在倾月身上,恍如白衣谪仙,额间红莲熠熠,却是妖冶无比。

倾月再看向卓然时,脸上已没有了表情,漆黑如墨的双眸夹杂着怨恨与愤怒,灼灼逼人。

“解药我有,看你愿不愿意来换!”

一把锋利的匕首骨碌碌滚到卓然身边,卓然脸色一白。

“我要你自宫。”

沈卓如遇惊雷,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倾月,而倾月只是以更幽深黑暗的目光与他对视。

“你若愿意,此后你会留在我身边,我会派人把解药送到你碧云楼;你若不愿意,碧云楼上下,与你同葬。你若是怀疑我能不能做到,大可一试,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把你做成人彘,生不得,死不能,直到让你亲眼看到你楼中上下,血流成河。”

如同诅咒一般的声音从倾月口中缓缓流出,倾月此时便真的如同鬼魅,狂暴残佞,眸中再没有感情,只有血腥与杀戮。

沈卓像掉入了一个无底之狱,被森森寒意裹挟,陷入一片死寂的绝望。可他不知道,本就是他一句话,掐灭了倾月对他最后一丝希望……

卓然试图看清这全然陌生的倾月,倾月却转头看向窗外。

天边月已藏入厚云,只有茫茫夜色和妄城永不停歇的歌舞声。

卓然不怀疑倾月的能力,如今的她体内有湮蚕之蛊,伤可自愈,轻功又如此了得连他都无法察觉,即使是她单枪匹马去暗杀也未必不能成事,更何况花若邪还给她身前身后准备了这许许多多。

她的威胁,每一句都可以成为真的。

当年他能为家族利益舍她一人,如今她便要他为家族再舍一次,如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还真是,没什么好辩解的,卓然苦笑。

罢了,罢了,是他欠她的,他来还就是!

卓然捡起刀,手微微有些颤抖,再看一眼倾月的背影,卓然深吸一口气,手起刀落,血流如注,沈卓咬着牙不发出一声痛苦,哪怕咬到唇齿血肉模糊。

倾月没有回头,卓然看着倾月的背影,痛晕了过去。

倾月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意,眼中疯狂的神色渐渐平息。

“孤涯,下来,你还打算听到多久。”

孤涯灰溜溜地从房顶下来,从另一扇窗翻进房内。

“……阁主。”孤涯行礼,自己也没想到因为睡不着躺屋顶看月亮数星星会遇上这一幕,还这么轻易就被抓包。

“把他放到床上,这个给他吃下去。”倾月扔给孤涯一个棕色小瓶,似乎没有打算与他计较。

孤涯把卓然搬到床上,打开药瓶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掰开他的嘴强行塞了进去。

“孤涯,若是有第四个人知道今日之事,我会让你比他更痛苦。”

孤涯一听迅速紧张起来,“属下遵命,属下今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倾月再扔给孤涯一个白瓷细瓶,依旧看着夜色道:“把这个交给碧云楼的人,就说是沈卓寻回的药,其他的不许多说,你也不许问。”

“是,属下告退。”孤涯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

房里只剩昏迷的卓然和倾月两人,血腥味已被夜风吹淡,有些往事如镜子一样一面面浮现在她眼前,然后碎裂,扎得她浑身是血。

……

“倾月小心点。”小倾月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跨过池塘的石头,比倾月大不了多少的沈卓紧紧跟在身后担忧道。

“卓哥哥我没事,跟我走,很快就要到了。”九岁的倾月带着十二岁的沈卓走上池塘对面的小山,在树林中斜斜穿行许久,终于在拨开茂密的枯树枝丫之后,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小小的一片地,长满了白色的彼岸花,阳光下纯粹而干净。

沈卓第一次见到这种花,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卓哥哥,生辰快乐!”小倾月开心道,“这些花都是我种的,这个地方我只带你一个人来,送给你当礼物!”

“谢谢小倾月,这真是我最欢喜的生辰礼物。”沈卓刮了一下倾月小巧的鼻头,宠溺地笑道。

“我都九岁了,已经是大人了,不许再叫我小倾月。”倾月撅嘴不满道。

“好好好,小倾月已经是大人了,”沈卓嘴角含笑,“那说说看,倾月有什么心愿吗?”

“这不是卓哥哥的生日吗,为什么问我的心愿呢?”倾月歪着小脑瓜问道。

“因为你送给我这么好的礼物,等你明年十岁生辰,我当然要回赠你一个更好的呀~”

“这样啊,可是我的心愿只是能再长大一点好保护娘亲呀。”倾月瘪瘪嘴。

“好,”沈卓抚着倾月的头,“那我送你一份婚约好不好,我让我爹上门定亲,待你及笄我便娶你过门,再把你娘亲接到我们家,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保护你和娘亲了。”沈卓一脸认真地看着倾月,“答应我好吗,倾月。”

纯白的彼岸花地里,小倾月看着沈卓认真的眸,慎重地点了头。那个时候她是真的相信眼前这个人,也相信他口中说的永远。

夕阳西下,沈卓背着小倾月一步一步走上来时的路,没什么分量的身体让他心疼不已,但一想到倾月允了嫁与他,心里就满是甜蜜。夕阳下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一直一直不分离。

……

“倾月你等我,我会来救你的,你等着我,等着我!”沈卓匆匆赶到的时候,倾月正被架着送上华丽的马车,沈卓被侍卫拦住,心中又急又怕,只能这么大声叫道让她安心。

倾月艰难地拨开车上的窗帘,手腕上有紧紧的铁镣铐,勒入骨血,看着沈卓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来救我,卓哥哥。”倾月的嘴唇一开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泪水蜿蜒而下,连绵不绝。

拦住沈卓的人太多,沈卓只能挣扎着看倾月越来越远,最后连马车都消失不见,那带泪无声的面容此后日日出现在他的梦里。

……

可是啊,可是啊,十岁生辰那一日我在妄城,你却没有来,卓哥哥……

倾月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卓然,月白长裙,肤色白得几近透明,纤细的骨架,似是精心描绘的五官,美得有些不真实,像一只即将展翅的蝶,也像一颗即将坠落的流星。

卓然渐渐醒转,身体没有一丝痛楚,如果没有那些记忆,多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如同过去六年他夜夜做的噩梦一样。

“你醒了。”

可是噩梦成真了。

“从今以后,你叫月寒,是我的血人,”倾月淡淡道,“还有,你是个哑巴。”

月寒无声跪下,行礼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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