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太过漫长

他好像自梦中醒来。

长远的、久远的，梦。

映入眼帘的，应当是——少女。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耳边映入的，是少女的声音。

娇嫩的声音。

那名少女，好像被他的样子惊呆了。呆呆地瘫坐在地上。

然后——

用“人类”的声音，他说了：

“没有名字。”

那名少女的声音，好像还什么都不明白似的。

“您？您在说——您在说什么？”

没有名字。

啊——

再度拥有人身的感觉，如此美妙。

他将脸颊埋入掌心，

月光洒在此人身上，他携带了一柄佩剑。

掌心碰触鼻尖的感觉

手指划过眼眶的感觉

再度口吐人言，再度站立在月光之下的感觉

这一切都让他感动无比。

他跪倒在地上，轻轻亲吻土地。

——即便是梦幻也好。

“请！请问……我可以与您签订契约了吗？”

契约。

是古老的朋友曾告诉过他的事项之一。

“……温柔。”

“您……您……在说什么……”

“如你所见，我眼睛看不见东西，”他说，“故而，你的声音如同温柔月光一般射入我的心中。”

那女孩恐怕不能从容回答他吧。

他贪婪地嗅着夜间微风。

微风，好像要荡开月光似的，吹拂他拄握的佩剑。

“我、我需要您的帮助！”

那女孩大概是在对他深深一鞠躬。

自远离尘世的晦暗魔境而来。

“那么，我便给您应答吧。”

敌人共有八人。

身着轻装的三人，远处使用弓箭的一人，重装的一人，正在与我方缠斗的三人。

只要念动神言，世间万物就好像他的眼睛一般。

身影化作火焰。

是黑色的，流质的火焰。剑士的身躯瞬间爆散开来，月光转顺剑尖流淌，滴下时变为红色。藏匿在草丛中的一人被刺穿，旁边的人一跃而起，在空中被剑士刺穿手腕，钉锤落地。第三人的短刃横斩过剑士的身躯，露出喜色，但剑士的伤处化作流质，敌人被剑尖自眉心刺入。

佩剑的剑身窄而细长。

重装的敌人挥舞战斧向他冲来，对于刺剑而言，重装很难应对。远处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他的眼眶。

然而，并无大碍。

他掷出刺剑，身形化作黑色油泥，穿过重甲敌人。那人从背部中心爆出火花，随后身体融化。

缠斗的人叫喊一声，但已经晚了。

他好像恶鬼一般。远处，少女匆匆跑来。

……

……

“喂！后辈，在说你，后辈！”

“后辈后辈的，我又不是你什么后辈！”

“哈？明明太阳都没落山就开始打盹的人，什么时候也有争取自己地位的资格啦？”

“那又怎样，反正现在没事做。”

“——怎么可能没事做！明明是你跑到这里来偷懒！现在大家刚刚回来，就算你什么也不会，帮着搬搬东西总可以吧？”

“——没事做的人是你才……”

比说话的两人年纪稍大些的女性推门进来，“艾歌，不要说他了。他白天还是帮了帮忙。”

“是吗？我不信~~~~~”

这是一间图书室最里面的休息室。对于这个图书室不熟悉的人，可能发现不了这个藏在内侧书架里面，有时故意用箱子挡住的门。进了门，阳光从侧窗照入，反而比图书室要暖和一些。何况这里还有暖炉。里面放着一张靠窗的大桌子，有软和的沙发椅和靠垫，还有经常来到这里的人丢下的书。

总而言之，是偷懒天堂。

年纪稍大些的女性点燃温暖的昏黄灯光。

一个男孩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黑色头发乱蓬蓬，戴着新式矫正近视用具——眼镜。明明里面是整齐的制服，他非要外面罩一件厚厚的毛皮斗篷，显得滑稽可笑，他抱着一顶大棉帽在怀里，显然刚才就枕着它睡觉。

和他相反，女孩子这边好像完全不怕冷似的，身穿最高上司大力推荐的服装，也就是说，一件长长的绿色袍子，开叉高，里面穿着长袜。金色头发梳成一个侧马尾，可她身高没有那最高上司那么高，所以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美艳。不过，“想要给人俏皮可爱的感觉！”这种目的倒是达到了。而她对面的男孩，则经常要为被女孩“俏皮可爱”的外貌所骗的少年们担心。

“蕾，你还不打算让他出去吗？”

“没什么要紧，大家就先呆在这吧。”年长的女性说，“出去的话，又不知道要被指使什么活干。”

“啊~~原来你们两个是一伙的~偷懒鬼！”

“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岂非天心人意乎~”男孩说，“咦？我在说些什么。”

女孩也抱着手臂坐下了。

“嗯？勤劳鬼，你不是要干活吗？”

“你是在把我当成傻瓜吗？”

“我怎么敢呀~”

年长的女性无奈地叹口气，拿起摆放在桌上的一本书开始看了起来。

女孩望了望灯，又望了望炉子。

“真不明白，他们既然能做出星晶导力炉子，为什么就不肯把灯也做成导力的……”

“那毕竟得要教会许可嘛。”

年长的女性漫不经心地说。

说她年长，也不过稍稍比两个少年少女大一点而已。

“什么？我们还要教会许可？只要不告诉他们，教会都不会知道~”

“那多不好，”蕾翻过一页书，“再说了，教会的灯不也是咱们做的。”

男孩继续把脑袋埋在帽子里面。

女孩坐不住了，问：“一会儿不是要开会吗？”

“是啊。”

“队里不就你一个人在嘛，蕾，难道还要出差……”

“所以也叫上你们两个。”

“可我们只是学院借调的啊。”

“那又有什么办法，特务队现在就我一个，仪法部又都走不开，只好叫你们两个实习的了。”

“可是师傅好可怕~我不想见她……”

蕾露出轻笑。

“什么，你又没完成作业？”

“不是作业不作业的事，”艾歌的脸皱成一团，“再见师父，肯定又会给师父打白工，或者被教一些变形术啊，结界术啊，我最不擅长那些东西了！”

“那我就不懂了。”蕾轻快地看书，“今天不是见你师父。”

“哈哈，我也不懂，”男孩抬起头说，“野鸡魔术师就有这点好处，名门就是不容易呀，哎呀，哎呀，真是不容易。”

“那是谁呀?”

“是我老大，”蕾耸耸肩说，“而且不是格兰特，格兰特还没回来呐，是少校。”

“格兰特队长不会不回来了吧？”

“怎么会，就算是我不回来，他也得回。好了好了，小韦，开会去吧。整整你衣服，省得在少校面前丢人……”

“灯不用息吗？”

“没关系，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男孩小韦把斗篷和大帽子都扔在椅子上。他们出了这个图书室。

“特务队的房间不是在外边吗？”

“以后就在一起了。反正你们的事情也有不少要特务队来做。”

“我还以为少校还在伯爵府……”

“少校应该挺忙的，不过现在是这边的事比较重要所以呆在这里吧。”

“怎么办，艾艾，我还没有见过少校……”

“你叫我什么？”

“我害怕。”

“少校虽然挺严肃的，不过是个好人，总之比我师父好应付。”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我不说话就好了。”

“韦尔夫德赫法肯维丁豪德萨尔曼，你现在就可以不说话。”

“呀，真亏你能记住我的名字，我都快感动死了！”

两人边吵嘴边走过长廊，进到一部洁白的机器里面。蕾按了一个按钮，这部机器带着他们缓缓上升……好了，对读者我们就不再绕弯子了，这就是一部电梯。

当然啦，是用他们所谓“星晶导力”驱动的。

三人来到一间办公室前，办公室上没有门牌。

艾歌小声说：“这不是师父的办公室吗？”

蕾敲了敲门，随后推开门。他们要见的少校满面严肃，站着等待他们。

小韦不由得脚步放慢，让蕾在最前，他躲在艾歌背后小声说：“你不是说她为人随和吗？”

蕾本来轻松的表情也变严肃了。她向那位少校行了军礼，少校还了礼。

“很遗憾，没有时间再寒暄了。蕾，欢迎你归队。希望你能理解我这边实在是太忙了。你们就是学生吗？”

少校严厉地扫视他们一眼，没等艾歌说话就继续说：“我现在要说的这件任务，是本时期的最高事态。保密程度是最高。你们两个学生明白吗？好。蕾，伯爵千金失踪了。”

小韦还不知道是谁，艾歌脸色变了。蕾轻声问：“多长时间了？”

“不到一天。”少校从桌上拿起一支指挥棒似的东西，拿它敲了敲桌面，桌上就升起一片小光幕，很快展开。是城市的地图。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识。

“你们仪法部给她设计过一个术式，如果没事，应该会显示在地图上。这件事情，我只能相信特务队，相信你，蕾。你明白吧？”

“明白。”

蕾仔细地观察这幅光幕地图。

“你们魔术的事情我是不太了解的，”少校用那支指挥棒点击和放大地图，“德希德蕾塔也不见踪影，伯爵十分焦急，如果再过一天没有消息，那就只能动用宪兵了。”

“这个地图我也见过，其实我用过，”蕾说，“有没有可能，只是魔术被解开了？”

少校看向两位年轻魔术师。艾歌回答：“仪法部的术式能解开的只有师父那个等级的魔术师，那样只有师父能解决。”

“那你们尽力而为。”少校点点头。

“我有个问题，”艾歌说，“为什么不动用仪法部现在的魔术师呢？如果是简单的工作的话我跟小韦也可以替他们做一下。”

“你们的仪法部现在正承担非常重要的工作，一个人都不能少。我十分担心如果再过一天就什么都晚了，现在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危险。”

蕾说：“明白了。能够争取什么样的支持？”

“不能要求宪兵和治安官。现在情报，她应该是去赴和什么人的约会。所以城外乡镇也有可能。约会地点是刚刚重建的喷泉森林。我已经命令各治安队和交通关卡注意，但现在各部都刚刚重建，而且不能透露太多信息，很难期待效率。另外，我还要问，艾歌·巩特，平常她的人际关系你了解多少？”

艾歌有点吃惊：“我……我没听说过她有男友……”

“男友无所谓，其他像什么玩得好的玩伴之类的？”

“记不清了，”艾歌摇摇头，“她年纪有点小，所以基本只跟我们在一起，而且您也知道，她绝不是那种容易交朋友的性格，也不容易被骗呀……”

“我知道这是个问题，”少校烦躁地说，“哪怕她是离家出走。现在这个时间实在太重要了。她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我都不敢想象伯爵会怎么样。蕾，我就不摆什么架子了，我实在是十分害怕，过了这一天她会遭到什么坏结果。现在治安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起来这也是我的责任。我知道，只靠你一人去找实在太渺茫了。”

“伯爵怎么样？”蕾低沉地问。

“很焦急，但现在重建的工作太多，而且她的地位又太危险，必须保密。失踪要是到了第二天，他就会决心用宪兵。”

“我明白了，最后的地点是喷泉森林吗。”

小韦这时忽然说：“少校，也许魔术能帮上一点忙。您有这位千金的头发之类的，或者贴身衣物吗？头发当然最好。”

艾歌没敢说话，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贴身衣物？”

“当然、当然头发是最好的，但可能头发会搞错，不知道谁才是主人……”

“没关系，她的头发不会搞错的。我立刻回伯爵府邸。”

少校撂下一句话就急匆匆走出门外。等她走远，艾歌恶狠狠地说：“你又想要人家的内衣了？！”

“什么内衣！什么内衣！这是你的偏见！我这明明是最正统的占卜术，我老师可是个占卜学大家！”

“你老师不就是个老骗子吗？”

“你说什么？你竟敢诋毁人家的老师，嗨呀呀——”

“你们两个上次骗我喝什么圣灵药剂！”

“哎呀——说起来这个伯爵千金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你好像很熟的样子？”

“——别转移话题！唉，也没什么可说的。你认识她。”

小韦吓得后退两三步。

“说老实话，我连伯爵阁下有个千金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认识她？”

艾歌伏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名字。

小韦的眼镜片滑到鼻尖。

“难道我是戏剧主角吗？要么我就是传奇小说主角，对，一定是这样的。”他喃喃地说。

艾歌狠狠踢了他一脚。

……

……

少校很快就回来了。她取了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几根暗紫色头发。小韦已经在办公室里准备完成他的魔术用道具。他把那些瓶瓶罐罐丢在办公室桌子上。顾不得办公室主人回来后作何感想。

“我学的是炼金术和占卜术，”他对少校解释道，“您瞧，这是四种药材，颉草根茎，迷幻蘑菇，华丽贝母兰，棱蛇胡须。这是交叉测星仪……”

“好了好了别卖弄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懂吗？”

少校倒没有表示什么。无言地递给他头发。蕾坐在一旁。

“这个不会还要喝吧？”

小韦摇摇头。他谨慎地点燃炼金炉火，带上手套，取出四只试管。

“您瞧，这是在城中四个方位取的水。”

他念诵着复杂难懂的炼金符文，掀开小炉，倒入杯中一半药剂。取出伯爵千金的头发。

“我要再严肃地问一遍，少校，这真的是受卜者之物？”

少校回答：“正是。”

她的话音好像搅乱了炉火，也搅乱了炉中的药剂。杯中的药剂没受影响。小韦取出一根头发，丢在杯中。

他慢慢地把药剂倒一点在四个试管里。药剂明明是紫色的，但倒在试管中的几滴很快就化开，变得毫无踪迹。试管中的水还是一样清。

艾歌叹了口气。

“小韦……”

男孩摇摇头：“可能是头发不够。”他又多取出几根头发投入在杯中，搅拌了几下。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金纸，塞在杯中。纸团很快吸水慢慢下沉，小韦拿着杯子注视着它，它把药剂几乎吸干。

他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那几滴逐个倒入写着“东南西北”标签的试管中。

过了几息，其中一个试管里的水好像要烧着了一般，试管变得滚烫，随后，试管中的药水化作纯紫色。

“在南边。”他说。

“行呀，小韦！”

小韦把艾歌的手拿开。“还有事情没做完呢！”他严肃地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我要占卜她现在是否安全。”

他戴着手套，用左手贴住炼金小炉，口中念诵炼金符文，左手的白色手套上，逐渐浮现出血红色刻印纹路。

等到刻印发亮时，他低头盯着炉中药水，喊道：“艾歌！艾歌！把我的测星仪拿来！”

女孩急忙递给他。

药水微微波动。他右手在测星仪上拨拉两下，头也不抬，对少校和蕾说：“你们两位快看。”

少校忙过来看着，炉中的药水，水面变幻，看不出什么。

“跟解谜一样。”艾歌说。

“解这种谜，就是我们占卜师的工作啦。你这种暴力女根本体会不到命运牵线的奥妙~”他还没得意两句，就严肃起来，“各位请看。”

小韦不知道，在场三位女性，差不多全都是暴力狂。还好现在事态紧急，这几位也没心思和他玩笑。

炉中药水逐渐变幻出一轮明月。

少校面容严肃，蕾低声发问，小韦解释道：“我只能确定，伯爵小姐现在是安全的。这样的幻象我也从来没见过，也许还要问师父。”他从炉上抽回手，明月就消失了。

少校点点头。

艾歌问：“你的占卜可靠吗？”

“我也不确定，但是如果小姐现在有什么重大危险，是一定能看出来的。占卜术无法被任何魔术所屏蔽，神代也不行。影响占卜的只能是命运本身的重重帷幕。”

“也就是说，情况未到达最恶劣的地步。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

“那么，就拜托你们了。”少校郑重地说。

“我怕遇到危险。”

“蕾，那时你们可以直接呼叫伯爵亲卫。”

“那明天会有结果。”

“好，明天可以直接去府中。因为我最近还有很多工作。”

少校忧心忡忡地离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