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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西楼夜》踏门阔行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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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外出现一位年岁稍长的妇人,素布衣裳,毫无佩戴之物,打眼观去却觉得风韵犹存,略有几分威仪,是个美妇人。

这张面孔便是刚刚离去的白清明也未曾见过,庭院中的侍女已经在偏房中昏睡起来,为渚宫探听消息自然受过训练,不该这般轻易地被人迷倒。

张家派来的侍女,遇到上了探听高手,毕竟妇人出自前朝后宫,手段再是寻常,也非一个世家婢女所能比较。

素雅美妇脚步轻盈,至凉亭前躬身施前朝皇室礼。

“言姑姑何时到了?”洛雁欣喜道,赶忙上前搀握美妇,不舍得松开相握的双手。

“到江陵已有半月时日,雁儿清瘦许多。”言氏双眸中显露出关切的神情。

言箐原是洛冥朝后宫尚仪局的一名女官,且言氏与当时的皇后属同族,深受皇室宗亲的重用。当时的洛阳城,出宫归乡的女官很受富贵人家的追捧,往往出资聘请至府中,负责教习宫中礼仪。而言氏女官,多被为皇室及各大世家招纳,用来教导府中女眷的日常礼仪,使之吃穿用度皆成章法。

言箐十五岁入宫中,并在皇后身边侍奉,过两年入尚仪局做五品女官,掌后宫礼仪、起居之事。因聪慧敏达,熟悉吏制,很受皇后的赏识,言箐得诏令在宫外组建洛女怨,通过聚集各届女官,以及精心操练姿色才艺上佳的女色,渗透进各大世家豪门的深院中,或为女师,或为侍女,或做妻妾,在高官巨富间长袖善舞,探听各种消息。

以洛女怨作名,实乃当初时局纷乱,朝廷上下无一人可收拾局面,而后宫之中的众多女官,不单有经世之才,更有济国之心。因此,洛冥无力挽狂澜的国士,却不乏力所能及的洛水之女。

这洛女怨,怨天不仁,怨君不明,也怨己身非男儿。

能入洛女怨者,均是极为出挑的才女,算得上洛冥朝最优秀的一批女子。正因此,她们察看局势时析毫剖芒,探听秘闻时举重若轻不显刻意。可以说自洛阳城破后,唯有她们还在为洛冥朝默默效力,即使国祚已断。

“被什么事耽搁了吗?到今日才来。”

“原没什么意外的,见过几位姐妹后,就要来寻你,谁知碰上一遭大乱。”

两人坐定叙话,掌管洛女怨的言箐时常远行跋涉,而这个月她自西北雍凉赶回江陵,已经将所有布下的暗线理顺掌控,日后就可以好生辅佐照看洛雁,这个在她心中视为亲女的公主。

也就是在她处理好手头的事务,准备与洛雁相见时,十三日清晨城中发生刺杀,各坊封禁,言箐轻动不得。当时消息封锁,她并不知晓是洛雁遭遇了刺杀,决定等到晚间想法子先见上一面。

晌午过后渚宫有人传出消息,说公主暂时迁至凤鸣殿居住,并令城中的洛女查探有关于刺杀的一切线索。

言箐得知洛雁无恙后,就暂缓了相见,转而查探这起刺杀案。

“今日我刚到这处新宅子,姑姑就寻来,想是有了紧要的消息。”洛雁见那侍女一直未有动静,而白清明刚离去言箐便现身,猜想她是提前潜入了院中。

“确实紧要,那日的刺杀案有眉目了。刺客来自白门,在江陵受叶府的庇护,是否有张家的授意尚无实据,但也只是缺少实据罢了。”

“叶府,叶培陵?”洛雁猜问道。

“是他,白门在江陵埋下的一根桩子。”

“那就跑不了张世禄。”洛雁勾起一丝冷笑肯定道,“可他天天催促我与其成婚,为何还这般行事?”她又将刚才断定的矛盾之处提出。

“我们的公主好端端的,并不影响成亲啊。”言箐意味深长道。

“言姑姑,您的意思是?”

“是你的意思。白面虎刚在这里说的,你为君主,所以无论对错,你都要有自己的意思。”言箐的语调中带着威严,仿佛回到在前朝,掌管皇室礼仪的她在教导年幼的皇子皇女,尊崇者该有何等的意志。

“给我警告?可被刺客杀伤的老臣,对于我而言……并无大用。”洛雁推想张世禄行刺她的种种动机。

“那些老臣个顶个的臭硬,犹如厕中石。”言箐笑道,女官出身的她,对入土没多久的遗老们毫无敬意。

“厕中石……”洛雁轻笑着重复,而后像是明白什么,“他们脾性固执,处事迂腐,在张世禄眼中就似厕中石一般,又臭又硬难以啃咽,尤其在联姻之事上从不让步。”

“现在没了这些挡路之石,荆襄的文武全仰张家鼻息,我们先复国后成礼的打算已然落空。”

洛雁初到荆襄时,与张家达成协议,两家的联姻要在洛冥朝复立后举行,这是她做出的让步也是坚守的底线。白清明独断折中,将之改为张家向天下各方宣布,辅佐前朝皇室血脉复国,而后两家就可以进行联姻。

其实这个要求很合理,联姻就是一场交易,张家想要保住眼下的权势,而洛家寻求恢复以往的权势,两方相互借力。

这笔交易张镇添确实冒风险,但功成后,其权势绝非只限于荆襄一道,而是半壁江山。前朝皇室属于借势壮大,一开始能给张镇添只是一杆大旗,哪怕现在聚集了十七万之众,也不过是饥民为了填肚子的无所谓举动,毕竟除了现有的权势者,谁会在意皇帝姓甚名谁。

“我们本就人微言轻,没了那些遗老,更显势力单薄。”言箐叹息道,她深知真正属于洛雁这个公主的实力,只有一个名号而已。

原先以为白清明即便不是国士,也该是个能有大作为的权臣,没成想却是一只善于伪装的白面虎。当初他能够允诺折中之法,正是有一帮遗老在叫嚣,之所以称他们为叫嚣,是因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叫嚣,还是靠着仅存的名望才得以开口。

而眼下,洛雁这个公主跟前既无忠臣更少良将,连认下的义弟都被调离身边,覆没在黄梅的八千黑戟军,本是她的底气所在,却一朝消散。

“张镇添不光威势震天响,他还是个九头鸟,哪方势力都要沾染一二,处处都显着精明。”言箐点评道,她还未与张镇添见过面,就已经印象深刻。

本月发生的刺杀,张家既清理掉最后的路障,又在明面上顺了洛乾天与李家的意思,更将其权势彰显而出,震慑那些有心效忠公主的臣民,一次刺杀满足其三个目的。

“在叶府中隐匿的洛女,能得到线索也是他们故意为之。”洛雁轻叩石桌看似从容,实则难掩心中慌乱。

“即便我身死,前朝公主也依然可以嫁进张家。”

她推想着一切破局的方法,包括身消玉陨。

其实她这个公主的身份没什么稀罕的,只不过作为女子,显得更容易被操控罢了,方便成为筹码与其他势力谈交易。真要没了她,也会有别的洛氏血脉登场,他们甚至还可以装扮出一个皇家正统,使其更加的听话乖巧。

“就怪长刀在手的秋家太仁慈的,留下许多皇室宗亲,让有心人不缺主子辅佐。”言箐玩笑道。

洛雁闻听苦笑,她想起年初相遇到的秋忆鸿,后来知其太子的身份,更觉得此人混账,那副德行着实与仁慈圣君不相干。

“荆襄的棋局不单由他张镇添执子,我们若想破局就需借外力。”言箐已有筹谋,只是在提点洛雁。

“外力,指黄州府的秋家朝廷吗?”

“那还能有谁?”言箐反问道,“白清明与恒氏的干系尚不明了,如果没他代表不了中原世家,他就不能弃掉你这个筹码,否则张家完全可以辅佐其他的皇室宗亲。”

“可这与借力秋家朝廷有何关系?”洛雁自然知道她还未沦落到可有可无的境地。

毕竟刺杀发生后,张家就将她迎入渚宫,显然她并不在那份刺杀名单上。

“荆襄道还没有脱离出秋家的棋局,无论白清明与张镇添如何苟合,这地方永远不可能割据一方,自成天地。”言箐掌控的洛女怨虽不如秋家暗卫那般隐秘,却也强过一般的谍子,对各方势力的探听还算敏锐,有些尚未显现在明面的动静,她们就已然知晓察觉。

“月底前,江陵城中的白门势力就要消失殆尽。这便是外力所在!”言箐将掌握的消息道出,洛雁方明白所谓的借力秋家,是如何借力的。

白门,洛女怨,亦或秋家的幽冥暗卫,各自代表一方暗中的势力,在世间明面上波澜平和,暗地里却是一片风起云涌。尤其当蕲州湖畔的太子遇袭案发生后,整个南朝的暗面势力开始受到强力清洗。

身在其中的人,均意识到此次风波是秋李两家的又一场角力,而白门依然是角力的重点。至于是秋家新君锋芒毕露,再次逼迫淮扬巨擘妥协,亦或是李墉懋狂浪依旧,收拾局面,恢复李家的拥兵之权。

两般结局,无人能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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