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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军师》第四十二章 孙膑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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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骈是没戏了。

不过最近齐国政坛冒出了一颗很耀眼的老星,匡章,那个一直以来饱受争议的将领。不改葬母,与父不见,出妻屏子,言语决绝。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想想,匡章这种人,既然义不欺死父,安肯背君!对于宣王和齐国来说,这一条便足够重用。

紧接着匡章被孙膑收为弟子,授以兵学。

孙膑不常夸赞人,他却断言匡章人才,一经打磨,必然不逊于己,因为匡章本身就是一个极有天赋和悟性的将领。

再就是,上大夫段干朋生病。

那天,忙碌的段干朋伙同忙碌的孙膑去见宣王,汇报有关烦苛律法的废减事宜,最后在马场南面找到了人——

宣王伙同小宦官,追着蹴鞠满场跑,长袖扎起,坦胸露臂,嘴里直呼号着“传过来,快传过来!”发丝粘连,没戴帽子,浑身汗水浸透。

气得段干朋差点背过气去。他尴尬站着,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最后袖子一甩竟转身走了。段上大夫前日里才郑郑然说了一通,让大王把见不得人的爱好藏起来,当时答应好好的,这可好,不出三天旧病复发。

敢情所有人的劝谏都白说了,扔出去的金子全白丢了。段老大夫不顾孙膑在背后有失形象地叫喊,蹒跚着走了。

宣王余光一瞥瞅见。他心下突然蹿起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再一回头,太傅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宣王讪讪曰:“太傅,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啊?别。”孙膑一笑莞尔,这才端端正正地深施一礼,道,“臣失礼了。还请大王随意。”

宣王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喘了喘气平复呼吸,却不再上场。

孙膑就坐在边上仔细看场中,手指滑动,目光连连闪动。

他想,蹴鞠,对战,若是能以蹴鞠入武,排演阵势,强健体魄……

各军相攻相救,训练士兵的协同作战能力与迅速反应能力,反倒比斗鸡遛狗、井肆生事好得多。

宣王下场后,反倒炒热了气氛。失了拘束,大家各展神通。其中一黄衣小子奔跑速度极快,只见他左脚将球点向空中,顺势转身,一个凌空抽腿将球击飞,球进了!小宦官的身形利落漂亮,脸上挂着止不住的雀跃,孙膑愣住,如此熟悉。这招名叫转乾坤,孙膑幼年时最爱的一个动作,虽然潇洒,可难于进球,是父亲不厌其烦的教给他,让他成为了阿城玩蹴鞠数得着的小高手。

当年连睡觉都抱球不放,吃过饭就跑去玩,不知愁苦,不懂责任。

“大王,臣有事先告退了。”吵闹的环境并不是思虑的好地方,孙膑坐了阵子很快便回去了。

不久后即上书有关军事,一是严申军纪翦除扰民事,二是充分活跃各部伍关系。为此,齐国军中日常设立数场赛事,各个分队之间偶尔合作偶尔对战,牵钩赛,蹴鞠赛,甚至投壶,自然也有弩射、骑射大赛,奖励优厚。

经过长期的分合训练,各军之间潜移默化演练阵法、步法、腿功、相援相抗,不仅彼此的默契性激增,齐卒勇于持刺而怯于众斗的毛病也大有改观。

计先于战,能斗智而不斗力,是军中原则。齐军将士没有彪悍粗壮的体格,就胜在灵活矫捷。必服从命令也是军中原则,军纪最为严整却不失灵活。伐燕过后齐国技击军之威风日盛,齐技击、魏武卒、秦锐士,彼此不敢相轻。

宣王六年,即公元前314年,齐国出兵十万攻打燕国,匡章率军。

出兵燕国,孙膑没有不同意。

宣王才高,他和所有心怀抱负的君王一样都有一统天下之志。

田朌不出,那是属于他弟子的首战。

更何况,大争之世,士兵战场上多加磨练才更熟悉战阵。

不过,一个整天满口追求安宁的军师,又全然不反对开战,多么滑稽!

不过孙膑管不了那么多,此刻唯一值得忧心的是,燕国难以灭国,将来齐燕的关系如何处置。

匡章用兵迅疾,如风如矢,用了五十天时间就攻占了燕国国都蓟城,同年(实际为前312年),齐楚联盟最酣之际,楚王上张仪之当,与齐国断交。

怀王贪图张仪口中所说的“商於六百里土地”,不顾陈轸良言相劝,闭关绝齐,更有甚者派人谩骂齐王,言语粗俗。

宣王火冒三丈,雷霆之怒无人可挡。

“楚将亡矣。”已然致事在家的邹忌如此说道。“齐秦争霸,楚夹其中,难以自主。仪舌辩士也,惯以言欺人,其言可信?楚王后必恼羞。秦强楚弱,能无恙也?”

六月末,阔别大半辈子的荨子出现,找到太傅府。当年那个为自己梳头的淘气丫头也已经稚颜不再,青丝成雪。逆境最是磨砺人。看得出来,分别后,荨子很是经历了世路风霜,沉淀许多。

孙膑乍见故人,激动地不能自已,时值中午,竟然连吞两碗白饭,吃了一大份芸薹,一点鲂鱼,还有小半份肝膋。二十年来,他还从未有过这么好的胃口。

荨子还是那么的乐于倾听,想尽办法为孙膑做一切事情。还是乐观,看不出悲伤,偶尔埋怨。

孙膑忙着写书,不可避免会忽略身边人。

王宫里已经存有完整的《六韬》、《孙子兵法》和《司马穰苴兵法》,但孙膑还觉得不够。

他长久苦思,下决心开始动笔写自己的兵法。

“兵之胜在于篡卒,其勇在于制,其巧在于势,其利在于信,其德在于道,其富在于亟归;其强在于休民,其伤在于数战。

为将者义、仁、德、信、智、决,不可缺一。

上知天之道,下知地之理,内得其民之心,外知敌之情,阵则知八阵之经,见胜而战,弗见而诤(静),此王者之将也。

……积弗如,勿与持久。众弗如,勿与接和……

……钩行之阵,前列必方,左右之和必钩……

……廿七曰,事伤人,恃伏诈,可败也……”

一旦徘徊踩地的声音和偶尔冒出刀削竹简的“吱咯”声响在书房,表明孙膑肯定又在呕心沥血构思他的兵法。

“公子,大人!您该歇歇了!”荨子真想狠心扔了他的宝贝书简,可又不敢。这些是大人的心血,看他白天忙着应付那些同朝大夫、宫里的来人、数不清的下属们,还有他的学生,晚上伏案不停刀笔,劳心劳力地付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没完没了的,怎会不心疼。

说了也不听的,可荨子还是要说。藏起他的铜灯,却总能被找到。荨子既无奈了,只剩下流泪一个办法。

孙膑不厌其烦地哄她,哄好了接着再回去写,于是夜更深。三番两次,荨子寻思自己纯粹是瞎耽误工夫,连哭也不敢哭了。

只是有一次孙膑道,“这些统统都是我欠齐国的,欠齐王的。”

对于这个国家,不敢说是守护吧。只不过千里山河,是他从来一直深爱的,还忘不掉那些可敬又可爱的百姓们。

若是没有齐国,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活着。好在,一切都安在。诸侯未灭而心已平,后世时光就应当交给后世人打造。

孙膑是个不轻易弄险的人,他很明白思退当退的道理,还记得给自己留有出路。

用他的话说,宝刀若老,当存于鞘。否则恐怕不能伤敌而是伤己。因心有余、力不足却窃据其位,古今与未来已能出现不少的荒唐。

孙膑王宫拜别,献上《孙膑兵法》,共八十九篇,图四卷。宣王早有准备,一副不舍又希望先生从此轻松的纠结脸。

王最后持着王后的手开心说,钟离是他的太阳花,从此风雨相随,不离不弃。

互道保重,孙膑无限祝福他们二位的深情。与君共白首,是钟离的梦寐以求,当然三人难免有相见不知何日的悲伤,不说出口而已。

孙膑走后,他写的每一简每一字,宣王都视若珍宝。但却不是秘不示人,反而见人就展示,得意洋洋,与有荣焉。

幼稚地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于是大家没有不知道的,太傅的大作问世。甚至秦王来书中还询问到,意思是想讨要拿去看看,换来田辟疆一通臭骂。

无数同僚相送中,马车驶离临淄。

早在回了齐国开始探听,莒地完全没有三叔孙乔归葬的消息,没有阿叶婶婶的消息,也没人识得孙平孙卓。后来听说三叔可能葬在鄑外一带,当时乱哄哄的战事,压根没有条件回到莒地,鄑外的墓地很大一片,墓地里也杂乱地一团糟,全是没有碑字的小土丘,分不清你我。据一个附近砍柴的老丈讲,不少康公的臣子都葬在了此处。

拜墓,芟翦了所有的杂草,直至中央,望着苍凉的墓地,孙膑跪地悲哭出声,以酒洒祭,祭奠自己可敬的乔叔,他的温和他的智慧他的从容,那些年三叔的言传身教最大地影响了自己,幼时看顾之情,关爱之意,绝不敢忘。

长辈丧亡并迁葬,乃是为人子者之大事。可乔叔临终前竟无一人相伴,景象如此凄凉,激得孙膑悔痛难当。

不消说,自然是迁葬于莒,这次才是风光大葬。莒城大夫还是田奇的一个远房兄弟,他当然识得这位当朝权重的太傅,殷勤操劳帮了不少忙。

后来阿城父母的墓旁,孙膑守了三年零三个月。他什么都知道,懂得二老,所以他只叩拜,说:一离刀锯,没世不齿,孩儿让二老蒙羞了。膑也知道,父亲和娘不会怪我,孩儿真正不孝,今生今世失去机会,不孝儿愿用尽生命的一切,换取下一世以报父母大恩。

一辈子总是往前的,来不得倒退。

孙膑在阿城再次收徒。不过这次收的是练武的好苗子,而非带兵之人。徒弟们代为传下去的四架三百六十五手——他的一套拳法步法,特点是长袖藏手,蹲走跛行,路线诡异,求曲而不走直,当世称之为孙膑拳。渐渐地从阿、鄄风行开来。

孙膑的积极隐退,为他带来了完全不同的后半生,是欢笑,平淡,热情和温暖。

光亮中还有那永不熄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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