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掖庭录·大唐恭顺皇后》第9章 相思话相思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九章:谁共相思话相思

李瑁提出带张缈于湖中小洲上的絮波亭小坐,尽管意兴阑珊,但想到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为家族为李俶牺牲自己的道路,那就没有资格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不如试着慢慢了解李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更何况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想到湖中小洲上只有水路,王府的小洲除了摇橹的船夫只能坐下两人,于是瑬心在岸边等候,张缈两人乘着小舟相对而坐,中间的案桌上摆了糕点水果,一盏顾渚紫笋茶摆在正中,李瑁给张缈倒了一盏后,亦给自己斟满。由于湖里引的是活水,因此湖水较为清澈;水中的各色锦鲤养的很是肥硕,三三两两在水中灵活地穿梭;水中的荷叶连成一片,荷花更是映日而开。张缈久在闺阁,张府中没有规模这么大的假湖,在外游船的机会也少之又少,难得与水这般亲近,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亲近山水果然是排解忧愁的绝佳办法,然而看着水中成双的鸳鸯却又伤感起来,张缈道:“止则相耦,飞则成双。为什么人竟活的不如禽类快活呢?”

李瑁饮了口茶,将茶盏放回案桌上:“正因为人们不快活,才会演绎出鸳鸯双栖这样的典故,实际上鸳鸯是最为薄情的禽兽,每每繁殖期一过便另择新偶,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很快寻觅新的伴侣。反倒是那些乌鸦、猫头鹰、狼这些不祥之物、奸诈之辈忠贞得多。”

张缈颇为惊讶:“看来果然不能为表象所迷惑,这些民间传言也不可尽信,如果不是殿下告知,我怕是今生都不会知道真相竟然是这样。”

李瑁看着浮在水面的鸳鸯:“由此可见,想去了解一个人也不能单单从表面和流言蜚语就盖棺定论。”张缈闻言看向李瑁,他是在暗示自己不应该对他不加了解就带有敌意吗?

张缈不得不承认,李瑁肤色之白皙、五官之精致连自己也自愧不如,那双桃花眼神采奕奕、在阳光下显得眸色较浅,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当那双眼睛天生在与人对视之时便会给人以深情款款的错觉。

此刻两人目光相对,张缈受不住那目光中的柔情百转,面颊发烫,连忙低下头用手帕掩面咳嗽几声掩盖过了。

小舟停靠在湖中小洲,李瑁亲自扶着张缈下船,小洲上也有一条连接湖水的涓涓溪流,连接两岸的却是一个像秋千一般的吊桥,走在上面秋千左右晃动,若是走在上面的人步调不一致便晃动更甚。张缈不敢与人同时行走,李瑁首先过去,张缈随后踏上木板,小心翼翼地抓紧绳索摇摇晃晃地行至对岸,虽然距离不长,第一次走在这样的秋千桥上仍是有些后怕。

李瑁关切道:“没事吧?”眼见李瑁先前轻松过来,张缈不肯露怯,若无其事地应道:“自然无事。”李瑁早已将她之前的害怕尽收眼底,心中暗觉好笑,原来这张缈并不像在及笄礼上和宴席上那般老成木讷,私下里可爱的一面恰恰在于她的不完美。摘下面具,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最羡慕的就是张缈活的尚且真实。

溪水旁有一个建在假石山上的八角重檐攒尖顶的亭子,人坐在亭子上观赏湖景可谓视野绝佳。然而亭子地势颇高,需攀着假石凿出的台阶才能上去。张缈犯了难,自己的鞋底甚是轻薄,踩在石子路上已是难受,要攀这凸凹不平的石阶更是艰难。

李瑁见她犹豫不前,扬了眉道:“可否需要我背你上去?”张缈看着他身材偏瘦,有些放心不过,又不愿意举止与他太过亲昵,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上去。”李瑁便不勉强,让张缈先上去,自己跟在后面护着以防她摔倒。

石阶上长了青苔,前几日下过雨因此更加湿滑,张缈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扶着岩壁,走得一步一停。李瑁耐心地跟着她,只担心她会不小心滑倒。好不容易走了三分之二,张缈看着剩下的路只觉得越来越害怕了,一脚踩在苔藓上,一只脚向前滑去,张缈惊叫了一声身子向后仰倒,本以为会摔倒然而被李瑁稳稳托住。

李瑁将她身子扶正、语气温柔,丝毫没有责备她砸到他身上的意思:“小心些,别摔着。”张缈连忙道谢,近来诸事不顺,总被人瞧见自己窘迫的样子,跟李瑁的过节归过节,这些日子他对她的照顾她虽然不见得领情,但的确是该感激的。李瑁替张缈正了正歪了的发簪,张缈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想到李瑁为人正派心中又只有杨玉环一人,再故作小女儿情态就显得矫揉造作了,因此由着李瑁搀扶着她的胳膊,走完了假石阶。

絮波亭的牌匾乃李瑁亲手所书,与李瑁秀丽颀长的外表不同,他的字却是遒劲有力、纵横挥洒,都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样豪气的字的人想必心中志存高远。张缈凭栏而望,此时夕阳西斜,太阳仿佛伏在水面上,金色的夕阳就那样融化在湖水中,再看接天的荷花,已经成了半江夕阳的陪衬。

下午阳光照得人浑身发热,难得在傍晚有了几缕微风,风鼓起了两人的衣袖,吹拂着张缈鬓角垂落的秀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能否一直这般平淡安稳,这一刻恬淡风景却让她产生有一种不如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向往。

要说李瑁近日为何心情大好,有时间陪张缈观赏风景,那都是源于李倓得知张缈住在寿王府后便大闹广平郡王府。消息传到李瑁耳中,他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却对张缈封锁了消息,愈发觉得求娶张缈是不错的一步棋。

其实不让张缈活得太明白对于她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养在金丝笼中锦衣玉食的鸟儿虽然向往自由,但永远不会担心一不小心被猎人捕杀沦为别人的盘中餐,让她过得糊涂、过得欢喜,便算是他对她在感情上抱憾终身的弥补。

他不是天生的恶人,如果可以他也不会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然而人总该为自己考虑,东宫失了张家这一大靠山无疑丢了左膀右臂;也算是给杨玉环、杨国忠之流一个将崔嬿生生塞给李俶的机会,尽管已经对杨玉环恨之入骨,但她同时也是自己在皇帝身边可以利用的耳目喉舌。倘若李俶与李倓真如表现的那般深情,张缈成为寿王妃比他们高出一辈,必然会扰乱他们的心绪,使兄弟两人心生嫌隙。

暮色四合,仍是李瑁带着张缈回去,张缈有着夜里难以视物的毛病,尽管四下点着灯笼,张缈仍是看不清脚下的路,原本上来时就颇费工夫,如今要下去更加不易。

张缈探了探脚迟疑许久也不敢下去,李瑁笑道:“原是没多高,你竟这般胆小。”张缈被说得不悦:“我素来在暗处就难以视物,身上穿的襦裙裙摆又长,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本就不如殿下你的袍子行动方便,你却在这里取笑我。”

李瑁正色:“我不是取笑你,只是觉得人前做作如你,竟也有露怯的时候,我是笑你可爱。”张缈听李瑁没有用“孤”来称呼自己刚觉得有些亲切,就听他如此诋毁自己,忍不住将实话脱口而出:“知书达理就是做作?依我看,寿王殿下您最会拿着亲王招牌以大欺小,一口一个”孤“,始终计较着那日我不肯向您施礼!”

李瑁听了一怔:”这也算孤的不是?“意识到自己果然改不了口,旋即笑道:”罢罢罢,我从来没当称谓是什么大事仅仅是习惯而已。明明是你自己多心却偏要把账记在别人头上,你听着不顺耳,我今后改口就是。”

张缈也知道自己这话不但僭越而且无理取闹,转过身道:“如今还是考虑怎么下山为正经。”李瑁道:“何须考虑?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下山,你在这里露宿一夜,明日天大亮了你的眼睛自然就好了,到时候我叫瑬心乘了舟接你。”

张缈信以为真,顿时着急:“好歹我也是客,你怎可如此对我!”听倒李瑁的笑声才知道自己原来被诳了,原是两人不相熟,本以为李瑁年长,终日一副寡淡神色,定不会做如此卑劣之事才会因此轻信,想不到原来李瑁竟是这样无聊。

李瑁下了一级台阶,使得自己与张缈的身高差少了几分,他低头凝视着张缈:“害怕了?还不肯承认自己胆小?”

突然的逼近,即便视力不好,也能看清他在黑夜中如星辰般的眼睛,张缈嘴硬:“没有。”

李瑁的头又低了几分:“真不怕?”张缈汗毛竖起,瞪着眼睛道:“不怕!”

两个人的距离是暧昧的靠近,张缈有些担心李瑁会不会趁机吻她,但仍是梗着脖子瞪圆杏眼,偏不信李瑁敢如此无礼。

李瑁看了她半晌直起了身子,不顾张缈的惊呼和挣扎将其拦腰抱起,张缈推搡着李瑁的胸膛:“你做什么?”

李瑁道:“别乱动,你眼睛不好,石路这般湿滑,除了我抱你下去还能如何?”张缈还要嚎叫,李瑁道:“你若是这样,瑬心他们那些下人便全都知道了,但事后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张缈听了只得妥协,这已经是第二次任由李瑁这样抱着自己了,她害怕自己跌下去,尽管觉得有失礼数,仍是抓紧了李瑁的前襟。

回去之后,许是这日走了许多路,导致身上疲倦,张缈难得早早入睡。夜里梦见的是年少时与李俶和李倓共同玩耍的画面;是自己在张府的曲径通幽中追着蜻蜓嬉闹的场景;是那上巳节的夜晚李俶将她亲自送回张府,她将自己绣了许久的香囊赠与他……

接着他将她拥入怀中,她贪婪地享受着这拥抱的温暖,那种被人紧紧箍在怀中的感觉就像是随波飘荡的轻舟靠岸、南飞过冬的大雁归巢,不仅仅可靠安全的感觉,更是一个怀春少女对心上人肢体上的幻想……

似乎是觉出异样,张缈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仍想沉沦在这梦里贪婪地享受着从未体会过的被心爱的人紧紧相拥的感觉,生怕今后再不会梦到这般美好的梦来,却突然想到这被人拥抱的感觉莫非是从李瑁那里汲取而来?

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张缈骤然惊醒,有一瞬间误以为李俶就在自己附近,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她清醒过来,既贪恋那梦中被李俶拥抱的感觉,又觉得既然已经陌路,心里却存着这般不洁之念实在是惭愧之际,而这种意淫对李俶和对自己与李俶的感情也是一种亵渎。

她从枕下拿出那个绣着半山芍药的香囊,突然有些后悔将它从李俶那里要了回来,将它留在他手里至少还是两个人直接的牵绊,还能让他时常想起她,就算是他日真的形同陌路,至少她还能借着讨要香囊的机会再见他一面。

瑬心早已在外候着了,闻得帐内窸窣的的响动,便进来探视。张缈仍想再睡一会儿,企图再回到那个被李俶温存相拥的绮梦中,翻了个身愈发觉得没有睡意,索性起身。瑬心服侍了张缈更衣,张缈道:“只穿得简单些便好,今日我不想出去。”

瑬心听了怀疑李瑁惹张缈不悦,但也不敢细问,就为张缈挑了件紫萝裙,张缈很少穿紫色衣裙,今日这上衫亦是与紫萝裙相同色系的雪青色,张缈左右看了都觉得不太适应,偏偏又是好看的。瑬心为张缈梳了双环望仙髻,钗上一对钗朵,待要替她再簪上垂珠插梳时却被张缈拦住,张缈道:“这样就够了。”瑬心只得作罢。

张缈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是略施薄粉果然显得气色不佳,若是点上花钿自然是点睛之笔,然而再怎么打扮也是无人观赏的,自己细心打扮了到晚上还是要自己卸掉妆容实在无趣。

许久未弹琵琶,此刻却想拿此解闷,便问向瑬心:“寿王府可有琵琶或是古琴?”瑬心道:“想是有的,奴婢遣人去库房里寻寻就是。”张缈道:“还是跟寿王请示了再说吧,若是没有,给我拿些书来也可。”

两盏茶的功夫,身后跟着四个内侍的瑬心回来,瑬心手中抱着紫檀木雕花的琵琶盒,两个內侍抬着古琴。余下两个抬着一箱子书籍进来。

瑬心满脸笑意:“我们王爷这是要将这倚碧轩塞满呢!”张缈扶额:“我只是找东西解闷罢了,这又是何必?”瑬心道:“这还不算完,王爷说之前思虑不周,让小姐住的无趣。一会儿便把那绣花用的花架子、和那些解闷儿的棋盘、双陆、家猫、鸟笼一并送来,还有好多乐谱、传奇小说……还命人依着小姐的身子在天品斋定了春夏秋冬各式衣服、亲自按图样选了不同样式的首饰送到迎珍坊打造,王爷对小姐啊可真是一等一的好!”

听她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话,张缈失笑:“如此真叫你家殿下破费了,替我多谢他,我只是在王府养病,原不必如此铺张,以后断不可如此。”

瑬心一拍脑门:“只顾着这些东西,险些误了小姐喝药,小姐的咳嗽总不见好,这药是万万断不得的。”喝药的功夫,內侍们已经归置好了书籍乐器退下,瑬心端了一杯冰糖雪梨:“这冰糖雪梨喝着甜津津的,正好冲下口中苦味,它还可以止咳呢,小姐一口也不许剩。”张缈接过,果然尝起来甜而不腻,氤氲出温热的蒸汽打在脸上很是舒服。

有了李瑁送来的这些东西,张缈反倒不急着弹琴了,打开琴盒看过,虽然比不上端午宴席上圣人赐自己那把曲颈琵琶,但也是极品良琴了。那古琴更不必说,此琴名叫“春雷”,与那“九霄环佩”均出自雷威之手,本以为诸位皇子中唯有嗣宁王李琳钟爱音律,想不到寿王府里也当真有些好东西。像这等名琴,都该如“绿绮”、“焦尾”那般流传千古,也不知李瑁将它交给自己用,究竟是自己三生有幸,还是辜负了这般深厚清越的好琴。

饶是心情郁郁如张缈,见到了这般稀世珍宝也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琴身、琴弦,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它。不一会儿,果然有人将好些东西送到了倚碧轩,好不容易众人散去,张缈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心想,如今这里可真是琳琅满目。

在张府、广平郡王府、少阳院都未见过布置成这样的房间,笼子里养的是一对儿红嘴相思鸟,李瑁附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此鸟最痴,相思成双。“张缈看着互相依偎、理羽的鸟儿,也不知李瑁是聪明还是傻,送给她这样痴情之鸟,也不知是想哄她高兴还是惹她伤心。

纸条背面还有一句:“但防狸奴,专食相思。”张缈一愣,突然感到有一温热柔软的圆球靠在自己的脚背上,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毛白如雪的狮猫,这种猫是外国贡品十分矜贵,平时连老鼠都不会捕,更别提吃鸟了。

张缈不禁一笑,俯身摸摸那只猫柔软的毛发,猫儿舒服地翻了身,喵喵地叫了起来。张缈道:“如此懒惰的一只狮猫,还想偷食我的相思鸟,这样,你就叫月老吧。”瑬心本以为这狮猫如此可爱,定会得个雪儿、雪团这般可爱的名字,想不到张缈竟让它叫月老,这样奇怪的名字也不怕不敬鬼神。

又看了看那两只相思鸟,张缈道:“雌鸟便叫洧洧,雄鸟叫溱溱。放心,谁也拆不开你们。”

此话传到李瑁那里,李瑁只是暗笑道:“当真不是什么好名字。”第二天又送了张缈跟逗猫棒,细绳上面缀着用娟子做成的芍药花,让下人告诉她这逗猫棒的名字他取过了就叫芍药。

张缈听了,手中提着那根绳子在眼前晃了晃,看着那芍药花道:“芍药花?那这根线该用红线才配月老。”月老的脑袋跟着那只芍药来回晃当,不悦地重重地喵呜了一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