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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录·大唐恭顺皇后》第7章 与君长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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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与君长决绝

张缈不愿向李瑁行礼,却不敢像刚才一般出言顶撞:“既然二位殿下是微服出行,我也便不行礼了。”李瑁看着她对李琳讽刺道:“张家果然是名门,养出的女儿很是知书达理。”

李琳拿扇柄敲敲李瑁胸口:“如此性情温婉的张府季女,今后王兄好生消受吧。”

张缈皱眉:“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李琳道:“哦,我倒是忘了,张家把赐婚之事隐瞒了下来,现下张小娘子还毫不知情呢。”

张缈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赐婚?什么赐婚?”李琳将扇子展开:“我只是小小嗣王,哪里敢假传圣旨?近来你从未出府,但总该皇帝驾幸张府亲自与令尊商定你的婚事才对。”

张缈脑中嗡地一声炸裂开来,仍是不肯相信:“我知道皇祖父前几日来过,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与家父说了些什么,你们休要诳我,若是皇帝赐婚我怎会不知?”

李瑁拦住李琳:“这是该由她父母告诉她的事情,还轮不到我们来说。既然张府不愿她知晓,想必不会允她出府。今日她私自出府路想来是要见什么人的,还是让她从别人口中听到更为信服。”

张缈心中尤是存了几分侥幸的,若非沈媛之事,她与李俶的婚事原本早该定下,这不仅仅是她与李俶之间的总角情愫,更是张家与东宫相互巩固势力的再度联合,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李俶的,若不是长辈刻意引导、不断为两人创造接触的机会,她又怎能与李俶相知相爱?就算张家改变主意,皇帝又怎么可能过问她这种小人物的婚事?

张缈目光中隐隐带了愤怒:“请两位殿下借我一辆马车,我要回府亲自问清楚。”

李琳连连摇头,把包袱推给李瑁:“这个我怕是帮不了你,你还是求求寿王殿下吧。”李瑁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娘子不怕世人误会,孤却是要避嫌的。赐婚口谕传达不久,然而圣旨未下,槿卿姑娘乘寿王府车驾回府该让旁人如何议论?”

张缈知道李瑁是不好说话的,转念一想便改口道:“既如此,便将我带到广平郡王府,我此刻身着男装,扮做殿下的小厮,外人不细看并不会察觉。”见李瑁仍旧不为所动值得放下身段央求道:“寿王殿下,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是抱歉至极。今日殿下若能帮我,他日我张缈一定十倍百倍的报答您。”

李瑁看了她片刻,松缓了语气:“罢了,不过举手之劳,此番便做了你的共犯也罢。”张缈连忙道谢:“多谢殿下慷慨相助,他日张缈必定报答今日恩情。”李瑁摇头:“不必,我只担心此番助你,于你未必是好事。”

他看着张缈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剔透的褐色的瞳孔,心中暗暗叹息,只怕今日之后她与他再也无法如今日一般说话,毕竟是平白毁了一个姑娘的一生。只当是稍稍表达一下他对她的歉意也好。

比起寻常人的马车寿王府的车驾显然平稳了许多,坐在厚厚的垫子上也不会觉得颠簸。张缈只坐了椅子的前沿,腰背挺直、似乎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李瑁见她拘谨,却不知该如何减轻这狭小空间里尴尬的氛围,两个人不算仇人但也并不熟悉,索性心照不宣地低了头,谁也不去打破这有些压抑的沉默,宁愿自己隐匿于空气之中。

马车很快抵达了目的地,张缈先下了车,以寿王随侍的身份扶着李瑁下车,走进广平郡王府时快步跟在李瑁身后,尽量低着头以防被外人认出来。

有下人通传过后,李俶亲自迎了出来,他行揖礼道:“不知叔父造访,有失远迎。”

许久没能相见,有时在脑海中苦苦追忆曾经的玩笑与誓言,然而连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谁料他一开口竟是将她拉到了那些最美丽的回忆里,依稀还是当初曲江池畔言笑晏晏的旧时光。她抬起头,却见李俶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两人的目光相互触及,交错的千言万语却无法让对方知晓。

李俶呆怔了片刻,轻声唤道:“缈儿。”李瑁微微侧首看着张缈:“广平郡王何不请我进屋坐坐,只在站在庭院里岂是待客之道?”

李俶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李瑁还在这里,连忙将李瑁迎入室内。张缈站在李瑁的椅子后面,手腕上的长命缕的穗子从衣袖里垂了出来。

李瑁待李俶屏退下人,也不再做那些客套虚礼,起身道:“你若有话对张小娘子说,便带她进内室去,我独自在这里坐坐便是;若为避嫌当着我的面也无妨,我只做听不见。你们尽可放心,今日发生的一切以及我听到的一字一句,孤都绝不会透露给外人。”

李俶眼中的犹豫令张缈有些心寒,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先他开口道:“我有话单独问广平郡王。”

房门轻掩,透过缝隙已经看不到屋外的李瑁,张缈低着头,慢慢品味着这种生疏的滋味。李俶打破了沉默:“许久未见,你还好吗?”张缈点点头。

李俶慢慢踱了几步,颓然坐下,扶额道:“我该怎么做,缈儿,你说我该怎么做?”张缈走到他身边,那种窒息反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在他身旁跪坐下来,拉着他的手道:“所以,赐婚的事情是真的。”

李俶的眼中划过一抹恨意:“皇爷爷不愿东宫结党,对你父亲威逼利诱,他毁了寿王还不够,还要毁了你我的情义。”张缈声音中带了哭腔:“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我,若不是我从旁人耳中听到,你们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再告诉我?你们是想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然后沦为笑柄吗?”

李俶从椅子上离开,蹲下来拥住她,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在张缈的身边萦绕,他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张缈用双臂环住他的肩膀,然后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她满怀希望的说道:“李俶,我们私奔好吗?”

她怕李俶拒绝,连忙又说道:“不,我知道私奔是不可能的,你是广平郡王,怎么可能私奔呢?你是嫡长孙,将来继承大统会拥有三宫六院,我做你的侧妃好不好?我愿意改名换姓,我愿意与家人断绝关系,原本就是他们弃我在先,李俶我只有你了,你娶我好不好?”

张缈微微挣开他的怀抱,目光中的期许,像是深夜里的火光,李俶神色中流露出挣扎与犹豫,他想啊,他发疯了都想娶她,他怎能甘心她嫁给李瑁?

张缈看见他的迟疑,眼中的火光又亮了几分,她剔透的瞳孔中映出李俶英俊的面庞:“李俶,你让我做你的女人吧。就像沈媛那样,我做了你的女人,我便只能嫁给你了。”

她的双手扶着李俶的肩膀,她的面容如芍药花般美丽,她的声音像毒·药说出了那般蛊惑的语句,什么东宫党争、李瑁、李林甫、杨国忠、张家……这些都算什么?他李俶什么都不要了,有张缈还不够吗?皇位、江山那般缥缈,都不及眼前这个含苞待放的女子来的真实,他的大脑早已停止了思考,他不假思索地答应:“好,做我的女人,天塌下来我也娶你。”

那个吻绵长而深入,直吻得张缈耳根赤红。这是张缈的初吻,她勾住李俶的脖子生涩地回应着他,她心里是忐忑的,她知道自己实在冒险,可她偏要让李俶来不及思考权衡,她偏要嫁给他,她只能嫁给他。

这紧紧相拥,使得两个无助的人从对方的温暖上取得一丝慰藉,张缈怕极了微微颤抖的起来,然而李俶最终放开了她,张缈惭极低头流泪,李俶替她理好凌乱的衣衫,用因常使刀棍而变得粗砺的掌心抚摸着她的脸,他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轻声道:“不能在这里,不要怕。”

李俶牵着张缈的手走出房间,李瑁负手站在屋外看着窗外的景色。李瑁看见张缈绯红的面色,便隐约猜到了什么,尽管张缈是他的未婚妻,他似乎也没有因此而生气,他注视着两人相牵的手道:“缈儿,该说的话可都说过了?”

张缈微微欠身:“多谢寿王殿下相助,张缈无福侍奉殿下,只愿在广平郡王身边做妾做小也好,为奴为婢也罢,张缈自幼便认定今生的良人是广平郡王,如今愿意用我以前拥有一切去换回我一生的幸福。”李瑁闻言挑眉道:“如此,你该说与圣人听,而不是像我陈情。”

张缈咬牙,松开李俶的手跪下道:“若非当日殿下一席话,圣人也不该乱了辈分将我许配给殿下。夺人所爱这种切肤之痛,殿下应该是懂得的,如果殿下肯向圣人表明您对我并没有情爱之念,那时再求圣人收回成命想必会更为容易。”

李瑁慢慢走近张缈:“切肤之痛?你不是孤,你不会懂得。”张缈低下头,看着李瑁的鞋子离自己越来越近:“我的确不能切身体会殿下的痛楚,可殿下却可以使我免于同样的痛苦。”李瑁停下脚步:“你不能体会我的痛,同时你也不能体会孤的心。你认为孤违背了你的心意,便要孤求大家收回口谕,可你又怎能让孤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李俶扶起张缈:“罢了,求寿王是没有用的。”又对李瑁说:“缈儿年幼,于王叔多有冒犯,还请王叔见谅。”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是李亨派人来请李俶即刻前往少阳院。张缈微微心忧:“太子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李俶拉住她的手道:“我本就要带你去少阳院陈情,此番正好,你与我同去,我身为皇嫡长孙虽然为了顾全大局不能任性妄为,但这一回我必定要忤逆一次。”

李瑁在两人的浓情蜜意前俨然成了局外人,他冷眼看着这一幕幕戏码,于相爱的两人来说,不能长相厮守就是天崩地裂。皇帝早欲将杨玉环收入后宫,却碍着他尚无正妃,父子之间已经如此尴尬,不好太伤他颜面,早晚会替他物色新人选。

可于他来说,资质平平只懂得明哲保身的李亨根本不是大敌,他真正的对手是李亨的两个儿子李俶和李倓。张缈不仅仅年轻美貌才华无双的名门闺秀,能打破燕国公张家与东宫的联盟,还能让敌人受此重创因而乱了分寸,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主角都要下台了,客人留下来就是碍事了:“既然广平郡王如此决绝,张小姐自然不再需要本王帮忙,本王不便多做打扰,告辞。”

来不及客套,李俶心急火燎地拉着张缈上了马车,一路上两人双手紧握,身体是前所未有的靠近,

车顶上响起了时缓时急的雨声,敲打在人心上,是久旱降甘霖的愉悦、还是天象突变的异数,此时此刻张缈都不肯去深想,手腕上的长命缕终于该剪去了啊,可是眼下她只希望从郡王府到少阳苑短短的距离无限延伸,这样她就可以永远与李俶牵着手,互相温存抚慰。

李静忠见到女扮男装的张缈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毕恭毕敬地迎着二人走进闵静殿。张缈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如此违逆圣旨,此时太子会如何看待她,想必会觉得她不懂规矩,对她心生不满。想到这里,又有些畏惧,畏惧的不是被责骂,为家族不齿,而是害怕这一去的结果。李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别怕。”张缈被他眼神中的坚定所感染,点点头,回握紧李俶的手,跟着他走进闵静殿。

殿内出人意料的安静,张缈甚至听得见自己衣角的摩擦声。她不敢抬头直视李亨,尽管愿意承担后果,但她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无视世人的目光,何况是那些自己在意的人的看法。“缈儿?你怎么来了?”李亨开口问道,语气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宽厚的长辈。张缈连忙跪下:“请太子殿下恕缈儿不请自来之罪。”

李俶见李亨、韦妃、杜良娣等人全部在场,俱是面色凝重,而许久未见的沈媛此时也畏畏缩缩地在一边,尽管沈媛看起来也十分可怜地缩成了一团,像是恨不得尽可能不引起众人的注意。此情此景都是指向沈媛一人,李俶已经后悔将张缈带到此处。

李亨虽然不满,但此刻已无暇顾及:“罢了,往日里少阳院你也是常来的,说起来都是亲戚,不必说是不请自来。”

杜良娣道:“殿下,如今还是先把眼前的烂摊子处理了吧,沈媛毕竟怀了皇室血脉,一直在这里跪着实在不成体统。”

张缈吃了一惊,这才看到一旁的沈媛。眼下她也是跪着,沈媛也是跪着,张缈心里有些不舒服,她不愿与沈媛归为一辈,然而如今这般时局,她甚至愿意做李俶的侧妃,也许只能和沈媛这样的人平起平坐。当日愤懑不平,如今自己也沦落至此,大概真的是莫大的笑话了。

韦妃也是知情人,她素来都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此刻便也不顾李亨的烦躁:“缈儿快起来吧,终究是一家人,无论怎样这身上流着的血都不会改变。”

李俶扶着张缈起身,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李亨看着杜良娣,杜良娣会意,起身道:“那日沈氏交由妾身处置,妾身只命她在妾身那里做一些缝补的差事,每日抄抄经文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然而这几日来沈氏一直食欲不振、每日晨起都呕吐不止,妾身虽然没有生养过但也觉得奇怪,因此请了太医来看,谁料这沈媛果真是有了身子,而这孩子正是广平郡王殿下的血脉啊!”

李俶早已猜到了几分,仍是不想认的:“沈媛出身良家子,那日我只是酒醉,广平郡王府的长子实在不应出身如此低微。”李亨怒道:“当日一时冲动犯错,如今又不想承担后果,这是孤的子嗣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李俶辩驳:“张家与东宫备受打击、寿王一派虎视眈眈、后戚杨家趁火打劫,这等多事之秋广平郡王府若再填个良家子所出的长子,于东宫也不利。”

李亨勃然变色:“糊涂!皇家血脉岂可动摇,若皇上也如你一般,如今孤也不会坐在这里,更没有你这个逆子了!”当初李隆基怕太平公主借杨氏怀孕传出他纵情声色的骂名,若非张说暗中换药,李亨便不可能安然出生,长久以来李亨也因此并不得李隆基重视,隐忍多年才得到太子之位,他素来以此为辱,李俶那番话却恰巧戳中他的心结。

韦妃忙劝:“殿下息怒,俶儿绝非此意,这孩子平日里素来懂事,殿下是知道的。”

张缈心中抽搐,沈媛是她与李俶之间的暗疮,藏在不见人的地方还可聊自安慰,一旦触碰确实锥心刺肺,沈媛竟然怀了李俶的孩子,李唐虽然并无立长之说,只是长子贵重,沈媛母凭子贵郡王府将来可还有她的立锥之地?曾经光华无限的张府季女一夕之间就成了天下笑柄,都是因沈媛而起,本以为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就可以让这件丑事慢慢溃烂在心底,没想到事情竟到了这般地步。

她心里都不愿李俶与其他女子接近,又如何愿意情敌生下李俶的长子?看着沈媛有几分与自己相似的脸,却带着她身上没有的柔弱与乖顺,她知道的锋芒她的傲气都是她毕生的弱点,她自以为的矜贵如今竟不如一个良家子的流泪。

李俶道:“无论如何儿臣都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即便因此声名狼藉也无妨,因为儿臣已然决定违抗圣意纳缈儿为正妃,儿臣以为,较之抗旨堕掉一个良家子的孩子已经微不足道,外人也没必要拿此说事了。”

李亨动了真怒,拂袖将案桌上的物品一并扫落::“混账!你身为长子竟这样糊涂,枉费孤对你的多年栽培!”

韦妃吓得身子一缩,连杜良娣此刻也不敢相劝了。张缈很害怕,她骤然得知皇帝赐婚,便连忙找李俶去对质,草率决定拼死抗旨到了东宫又听闻沈媛有孕,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让她很是不安,似乎抗婚的决定也是头脑一热本该细细商议了才是。

李俶跪下道:“儿臣深知身在皇家婚嫁不能自主也是情有可原,但儿臣与缈儿自幼相识且私下里早有婚约,若一道圣旨便要生生将有情人拆散,儿臣实在不敢领旨。此事是都是儿臣的意思与缈儿无关,还请父王不要怪罪她。”

李亨正欲骂他,杜良娣像李亨使了个眼色,李亨吸了口气略平定了心绪道:“沈媛之事的确是家事,杜良娣你先带张姑娘还是去偏殿回避。”

张缈看向李俶,然而李俶并没有阻止,她只得跟着杜良娣走出闵静殿。

杜良娣扶着张缈坐下,给她倒了碗龙井:“缈儿,我知道你很识大体,张家养育你下了多少功夫你应该明白才对。百善孝为先,若是因你一己私欲连累张家满门,这样的广平郡王妃你觉得你能坐稳吗?李俶若因你忤逆天子,他这一生前程俱毁在你的手里,到时候连性命都难以保全你们这些情爱又如何长远?你若真的情深,就该明白真正不图回报的爱情不是要将对方捆绑在身边,而是要尽力让自己爱的人过的更好”

张缈原本知道杜良娣是个旁敲侧击的说客,但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要害。张家几代为国尽忠才有今日势力,难道要因她落得贬官剥爵的境地吗?倘若如此,她又有何颜面面对张家满门以及列祖列宗?更重要的是李俶,他本该是将来的太子,难道要因此前途尽失受人嘲讽吗?婚嫁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更关系到两家兴衰,她可以不管不顾,但李俶不可以。

她不能让李俶背负弑子的骂名,也不能让李俶因为今日的冲动后悔终生,张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何时开始泣不成声,杜良娣只让她放声大哭把心中的委屈宣泄出来,因为只有宣泄出那部分最跌宕的感情,才能在那之后摆出最冷静的面孔。

雨水刚好掩饰了她还在涌出的泪水,巨大的悲痛导致的那种生无可恋反而使她看起来冷酷绝情,闵静殿里李亨仍然在训斥李俶,杜良娣的话在张缈的脑海中再度响起,“一个男人若是真把你放在心尖上,赐婚的口谕下达那么久,他怎会一声不吭?若不是你今日找上门来他岂不是就要闷声不吭眼睁睁看着你嫁与旁人了?”

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恐怕今生都不会知道了,因为她已经为他做出了选择。

张缈走进殿内,却见李俶正捏住沈媛的脖颈,由于不清楚前因后果她着实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拉开李俶的手:“住手!沈媛腹中怀的是你的亲骨肉,你怎能不知轻重?”李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护起了沈媛:“你是什么意思?”张缈看着用手揉着脖子接连道谢的沈媛,自己竟不如她没有福气一直待在李俶身边,她忍住泪水装作冷漠的样子说道:“自己结下因果,便要自己承担。就算恼羞成怒杀了沈媛,广平郡王只会沦为天下第一不义之人。”

李俶错愕:“你怎么了?”张缈扶起沈媛:“这个孩子不管出身如何都是你的骨血,皇长孙怎能做出弑子的事情。”

李俶拉过张缈,目光逼视着她:“杜良娣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张缈看着他,终究还是有一行清泪流下来:“请殿下不要做日后会因此悔恨的事情,这是缈儿对表哥最后一个请求。”

张缈挣开他,向李亨叩拜:“太子殿下一向对缈儿关爱有加,请殿下一定相信即便缈儿成为寿王妃也绝不会背弃张府与东宫的盟约。”

李亨点头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孤该谢谢你的深明大义。”

沈媛的叩谢也好,李亨的嘉奖也罢,张缈神志恍惚麻木地应对许久终于逃出了这个地狱般的闵静殿。大雨浇在她的身上,似乎是连上天都要将这悲痛渲染上泪痕,李俶追了出来,濡湿的头发贴到额上。

他拉住张缈:“缈儿!你究竟在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不论多艰难都要携手共渡吗?”张缈看着她,感谢雨水将视线模糊,让她不至于太过留恋:“俶表哥,难道你真要因此害东宫失势,让寿王渔翁得利吗?你是应该心怀天下的嫡长孙,我也不能因为我颠覆张家满门。

也许从沈媛出现那天开始,你我的缘分已经尽了。我要么要一段毫无瑕疵的感情,要么就干脆不要感情,我们之间已经有了沈媛,甚至还有一个世子,无论如何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了,不如就此了断再也不要相互纠缠,把这份美好留在心底当做回忆。”

李俶后退几步:“回忆?缈儿,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失去你即便拥有江山地位终究也只是孤家寡人。”

张缈的胸腔像被撕裂了一般,仍然硬下心肠:“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否则你也不会逃避这么久。月余的犹豫里你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请表哥成全我们两个人吧,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否则余生都是今日痛苦的延续。”

李俶拉住她的肩膀,却不知该如何反驳,的确他犹豫了,他不能放弃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之所以这样急着向太子表明心迹也是怕自己稍一犹豫就没有勇气为了爱情舍弃这一切。他用衣袖替张缈挡住头顶的雨:“缈儿……”

张缈知道他定是不舍的,可是长痛不如短痛,鱼和熊掌又不可兼得:“李俶,我们的感情就像这长命缕,天意要下雨,便只能将它丢弃。”说着扯断手腕上的长命缕,任其落在地上的水洼中。

李俶看着那条断掉的彩线,以及散落的珠子,看着那长命缕被雨水浸湿,那扯断的不仅仅是一根彩绳,更是两个人青梅竹马的感情。

张缈看着他,眼神发亮,平白的面孔决绝而美丽:“俶表哥,从今以后你我便如此绳,恩义犹在,情爱断绝。”

李俶徒然松手,张缈转身离去,人在伤心的时候淋雨最好,这种体外的宣泄能暂时冲刷掉心中的悲痛。两人曾经相爱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他的笑,他的声音,他拥抱自己的温度,他亲吻自己的缠绵……她想她这一生大概只能喜欢上一个人,从今以后便是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

还记得那夜玉兰花盛开,她向他回眸一笑,便是最美的年华里最后的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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