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桧府中出来时，灰蒙蒙的天空渐渐有些亮了。

陆游邀我到酒楼畅饮，他说附近最近新建了一家酒楼，大家的评价不错。

说着便带着我东拐七拐来到市中心最豪华的地段。。。

看着客栈门前那高高悬挂在中央【有座山】招牌，我嘴角一阵抽搐。

只觉得拥有事业心的女人竟恐怖如斯。。。

连锁店都开到南朝的国都来了。

。。。

随便亮了亮杨妙真送我的义军头带，那肥胖身材的掌柜直接点头哈腰得请我们上楼，给我们包了间幽静的雅座，陆游有些惊诧我的身份，却是没有过问太多。

清静幽雅的包间里，

我们谈了很久，谈了昔日汉朝知耻后勇的血性，打的宿敌匈奴开花远遁、漠南无王庭。胡人哀叹“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歌谣至今有人广为流传。

谈了魏晋风骨，那些励志在大动乱、大分裂的乱世建立伟业匡扶天下仁人志士的满腔热血。

谈了隋唐开疆扩土气吞万里的气势，四方来朝出使膜拜天朝上国的煌煌大气。五湖四海九州八荒盛唱的天可汗的威名。。。

边喝香醇的绍兴女儿红，我们边谈那些历史大人物的故事。

谈着谈着他哭了。流下了憋屈郁闷的眼泪。

男人哭了可不好看，可有时候想哭的时候能哭出来是件幸福的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我知道他整个人的思想都处于崩坏的边缘。。。

其实朝廷的问题有很多，但最大的问题，就是穷。

对，就是穷。

别看后世什么富宋富宋的，国家普遍上下都有钱，什么海上丝绸之路啊，经济繁荣的清明上河图啊。

但真正有钱的是那些朱门贵族，穷人依旧穷啊。门第差距，朱门内外就是两个世界。

而且政府穷啊，不必要的支出太多，入不敷出再有钱也不够花。

《玉食批》，记载御厨之浪费:“如羊头签止取两翼，土步鱼止取两鳃，以蝤蛑为馄饨，止取两螯。余悉弃之地，谓非贵人食。有取之，则曰:若辈真狗子也!

以小见大上行下效，那些贵族为了彰显地位自然有样学样，可见当时普遍风气会是何等糟糕透顶、奢靡成风。

政府最庞大的三项支出岁币、军费和官俸（后两项花费最巨大），

被戏称领先时代几个脚步的王安石变法就是专门针对政府多年顽疾下刀，后来一系列阻力也说明了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纠葛，可见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难，当年商鞍变法何等大气磅礴，一改秦国积贫的困境，奠定后来强秦百年之基，王安石的失败可以说是计划准备不足跟不上变化，没有做足准备，做好变法受阻、出现遗漏等等变法失败的准备。他本人用人不当，做人不行导致没人愿意去帮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为了解决以上问题，他的变法有三：

其一开辟财源，这个勉强算是成功了，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方政府豪强阳奉阴违，换了法从百姓手上再次剥削，最后民众怨声载道，连王安石都恨上了，因为大部人看不到明天的美好，却看到了今天的自己手上拿到的钱变少了，百姓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地方豪强官商勾结的利益集团？除了政府增加了点收入，本质上依旧没有改变那个困局，依旧国贫民乏。

。。。

其二国民军事训练，

太祖得国不正，立下强干弱枝的国策，太祖那一代靠禁军起家，自然十分重视，每个细节都注意到了，绝无滥竽充数之辈。

而之后的禁军却是空长人数，一代不如一代，成了吃空饷凑人数的乌合之众，

每代人面对和需要解决的问题都不同，后代人只会一代代的死守祖宗之法不可变，不择时而变，就是自取灭亡。

五代十国的武将持兵自重，太祖靠着这黄袍加身，自然警惕相同出身的武人，而重文轻武也就这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你让哀嚎“天日昭昭”的岳飞怎么想，那些埋骨他乡再也回不去陪孩子亲人的烈士怎么想，那些满腔热血等待王师北上的义军怎么想。。。

当年魏晋南北朝时期胡汉风俗交融使得思想界脱离儒家的束缚，开创隋唐数百年大气辉煌，而儒家的衰弱，使得佛道、胡俗融合的社会秩序始终在一种动荡不安的边缘，隋唐维持不久即是原因所在。在古代，儒学维持社会政治秩序还是有一定帮助的，这要看如何去用它，便是后世也是取百家精髓去其糟粕，每位先贤留下的东西都有可取之处和不可取之道。

这也是宋能开国立业的根本原因，新的秩序踩着旧秩序的尸体上站起，重新拾起儒学，是时代的必然，因为当时的社会需要的是安稳，人民渴望和平。

便是后来衣冠南渡后那些汉家传统也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

可惜汉人那些奋进拼搏百折不挠的精神没学到多少，倒把内王外圣学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连儒学中不少弊端也随着发展壮大。后世不少人通读华夏历史，读到宋这一块，只留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伤心。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那些掠夺成性的北朝人可不这么想，他们想的是，你有好东西，你很弱，我可以抢，那就是我的了。

卫国之战，兵者就不再是凶器，乃是保护自己保护亲人保护文化传统，击溃不义之战的护国神器！

你连剑都拿不稳，连自己的防身武器都不重视，上面锈迹斑斑了也不曾除锈保养。

生死决斗，国运相争，就像两个绝世剑客生死决斗。

那一瞬间的交锋，就已经决出胜负了。

犹豫，就会败北！苇名剑法是无敌的！砰砰砰！

咳咳咳，串戏了。

。。。

其三推广教育，杜甫曾许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宏愿。

便是前世也是千年之后才能看到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寒门也有出头之日那般盛世之景象。

这个时代的我至今仍能看到他诗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事，养一城而富天下，他们的同情心可没那么泛滥，因为。。。人太多了，救不过来的。

前两条都失败了，第三条自然也就那样了。

这个国家太大了，小到街坊市绅，大到盘根错杂官商勾结的利益集团。。。

除非一切推翻重来，换个切蛋糕的分法，不然改变太难了，不是一代人能就能完成的，需要数代人的努力去改善。而王安石最需要的时间，能用来证明他的变法可行性的时间，已经没人愿意再等了，便是他最后也心灰意冷辞官不就。

王安石本人做人也有问题或者说太过自视清高，不懂团结身边一切能团结的人。

导致很多东西都操之过急，很多反对他的人到最后其实并不是反对他那些切中时弊的变法，只是单纯的意气之争反对王安石这个人。对，单纯的讨厌你，你做什么都要给你添堵。能逼人做到这一步，可见做人有多失败。

遥远的大海尽头，某位王也是这么一意孤行得在自认为正常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最后得到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即便她的初心单纯的只是为了她的国家未来能够更加美好。

当时她身边的人们都称呼她为，不懂人心的王！

。。。

王安石变法失败，解决不了国家积贫积弱的问题，即便衣冠南渡后，统治阶级也只能重复当初的老路，继续加大纸币印刷数量填补财政紧张的问题，造成了后来通货膨胀物价上涨的经济危机。而剥削的那部分财富来自百姓，这也是后来南宋自己内部起义不断的原因，几乎年年都有，后世有人戏称到了最后便是蒙古不打来，南宋自己也会死在忍无可忍的义军造反上。

而那之后王安石的变法更是带来了新旧党争的隐患。

有他当失败的替罪羊，自然被急着甩锅的士大夫骂个狗血淋头，之后又有谁还敢提这茬？于是整个国家就这么得过且过，哪里漏了补哪里，哪了臭了拿香水喷一喷压一压。

王安石变法不当导致很多人都骂他，变法失败作为兴起者要负绝对责任。

衣冠南渡后骂他的人更多了，却没想过如果他那一大串变法真的成功了，大宋未必不能再如当年的隋唐那样立下赫赫武功。。。

而他也将青史留名万古流芳，而不是那个时代的声名狼藉，和后世一阵阵唏嘘长叹。

他把国家的责任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却忘了一个国家的是由千千万万个人组成的，不懂得妥协，也就不懂得政治，不懂政治，又怎么玩的过那些专营此道为生的世代门阀？

清官他做到了，好官，他做得还不够，要治贪官就要比贪官更贪，要治国家，就要比那些可怕的盘根错杂利益集团更可怕，也必然需要很多人的帮助。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里的道，我指的是人心，他不懂人心，所以他的失败是必然的。

好比那个屈原。。。

“当年的屈原亦是。。。”陆游略显有些迟疑，屈原一直是他心中为官的一个标杆。或者说精神偶像。

算了，我那便宜岳父的事不提也罢。王安石都做不到的事，也不差他一个爱发牢骚的诗人。

脾气比王安石更硬更臭，某些马后炮称官场愈昏暗愈能显得他高风亮节，呸！

不能团结身边能团结的，做一行不懂一行的规矩，他坑了自己不够，还坑死了身边不少人。

他当那么多年官没被人整死，还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换别人早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现在还能活着，还能如同一个正常人般得谈吐、聊天、吃饭、睡觉，

是因为他的心很久以前在某场战争中就已经死了，为了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他不得不忍辱负重苟且残喘下去。

只是一个可怜的，

很多年前就应该死去，却因种种原因活了下来的。。。

战场未亡鬼。。。

他心中的愤怒就像积愤难发的火山一样，那硬生生憋了数十年的滔天怒火，

一朝宣泄，必当石破天惊！

。。。

你知道朝廷某个叫宋慈的提刑官吗？

他一世奔波，明断是非冤案，最后却辞官还乡，再不回返，他洗得尽世间的冤屈，却洗不尽人心阴暗，招得了沉冤白雪，却照不亮大宋三百年沉积腐朽的青天。

是有多大的无奈，才能让一个正直到几乎倔强的人亲手放下自己的理想，亲口承认自己的家国……救不得。

最后一个“得”字落地，陆游已遍体酥寒，只觉得全身如堕冰窖。

全身上下如裹湿衣，心灰意冷得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

猛地，他目光炯炯得看着我，就像久病难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名绝世神医，溺水之人看到岸边一刻救命稻草，目光中的期待是那么的炙热如火。

“百里兄，你学贯古今，江山事在你眼前便如一场游戏，所谓国士无双亦不过如此罢！那可有良方拯救这。。。这。。。”陆游酒醒不少，思路渐渐清晰，说到最后却是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他产生。。。怀疑了。

这是不正确的想法，可他的内心却不得不让他去那么想。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陆游满脸疑惑，他不明白我意思。

我一字一顿得吐出了几个字。

“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