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夜半，阳当街99号。

一个黑影从门前的桂花树上落下，隐进了门内。

当这名不速之客合上店门转身的那一刻，即便早有了心理准备，也依旧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陨铁的弯刀，象牙石柄的长剑，花纹刃的匕首，通体暗金的长戟……单拿出任一件都让人移不开眼的宝物们，如今却齐聚一堂，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古朴但考究的木架上，以各异的姿态无声地展示着自己的生前身后事。

经无数岁月沉淀而汇聚于其上的气，使得这些兵器有着比普通武器更为强大的威力。他们珍贵，不亚于能起死回生的神药仙草。

初见时的震惊逐渐平复，黑影静默片刻，无声地朝前迈出一步。

总之随便拿走一件就好，反正都是上品。

黑影环顾四周，只见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左手边的刀架上，静静地躺着一柄竹节短刀。刀身通体泛青，色如美玉，润滑光洁。

就它了吧。

然而在手指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一阵“吱呀”的推门声撕破了原先的寂静。

谁在那里！

黑影猛地转身，本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战，可在看清来者后，他的戒备顿时打消了一半。

是个小鬼。

穿着白色短袖睡衣的娃娃头少女打了个呵欠，一只胳膊里还夹着绣花的老式白绸枕。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娃娃头少女趿拉着凉拖走向桌子所在的中央，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完全没把擅闯民宅意图偷盗的人放在眼底。

这无疑让黑影有些恼火。

“喂，小鬼，你家老板不在家？”

娃娃头少女喝完水又打了呵欠，还揉了揉眼角的泪花。

“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你？”

少女点点头，无视了男子语气中的轻蔑和不信任，用懒懒的语调继续说：

“顺便，你偷东西的声音太大，吵到我睡觉了。你要是能不动声响地拿走，说不定我就不追究，白送你了。”

男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这些兵器，这些历朝历代流传千百年的名器，哪一样在当时不是声名显赫？哪一样不是稀世之珍？而眼前这个明显不满十五岁的少女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白送了？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愤怒，男子的语气明显不悦。

“你太看轻他们了。”

“看轻他们的是你。”

少女揉了两把略显凌乱的头发，懒散的睡眼却在说话的一瞬清醒了，认真得吓人。

“我这里的兵器，可以租，可以送，唯独不卖。他们的独一无二，不是钱财所能衡量的。譬如这把剑——”

她走进架子，轻轻地捧起一把单锋短剑，手指抚过剑柄上的微尘，揉出温和的光亮。

剑柄是很特殊的木质，天然的黑色花纹细密地盘旋在暗黄的木柄上，像是一团团影子。

“这是把花梨瘿木剑，它的手柄并不是什么珍贵的木材，只是树干上结出的瘤子。而铸造这把剑的匠师却将玉刚配上木瘤，于是所有的难堪和苦痛都被掩藏下来，而成就了它的润泽和典雅。”

“就像是蚌用自己的血肉将石子磨成的珍珠，这样的剑，谁又说它不美呢？”

少女用与外表不符的老成语气，悠悠地感慨。

男子嗤笑一声：“一把剑罢了。”

兵器，不过是杀人的工具，终究只是为人所用的物件而已。

“所谓英雄，配得上兵器的气；所谓能人，配得上兵器的技；所谓痴人，配得上兵器的魂。”

少女轻轻地将瘿木剑放下，抬头看了眼躲藏在黑暗中的人影。

“显然，你既不是英雄，也不是能人，更谈不上懂他们。对于你，连碰他们都是一种罪过。”

男子显然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但他没有反驳，而是将手搭在了离他最近的刀架上，那里至少摆放着六七把不同的短兵器。

“如果我硬是要碰呢？”

“那就希望你有这个本事吧。”

娃娃头少女放下枕头，再起身时，她手里多了把刀。

说是刀也未免太过夸张，只是一截像羊角的东西，在尾端伸出了仅有三寸的短刃。要是不经意看过去，甚至会让人以为是在景区地摊便宜买来的仿制羊角。

看见少女手中的武器，男子嗤笑一声，轻蔑更甚。

“玩具一样的东西，也配和我比？”

“见识短啊你。”

少女无语地叹了口气，像是真的因为他见识短而感到苦恼。

“没听说过一寸短一寸险吗？”

男子的神色终于认真了几分。

“你要和我长打？”

“不，对你，一刀就够了。”少女回道。

“狂妄！”男子从喉咙里挤出大喝。

从进门以来，这个娃娃头小鬼就处处压制着他，明明并没有显露出过人的强大气场，可她那股懒散的随意感偏偏让人火大。好像自己的存在真的不够起眼，而事情的一切进展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样的淡定让他觉得受到了轻视……真想把它击碎啊。

搭在刀架上的手猛地抓向附近的刀。

却是一把极不起眼的，极其纤细的小刀。

即便是男子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选中它。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刀柄时，少女用极轻且淡的语气说了句。

“看好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少女一步踏上长桌，朝他疾驰过来。

男子忽然明白少女说的那句“你偷东西声音太大”是什么意思了。

她踩上桌沿的那一瞬，只一跃，便飞出一丈远，而后的几个令人炫目的腾挪间，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像一粒灰尘落在地面，她落在了黑影眼前，手中金属光芒极快地一闪。

男子只觉得手指钝钝地痛了一下，在离展架上的刀仅有一寸的地方。

少女兑现了自己的话语，男子的确没能碰到任何一件兵器，哪怕一下。

男子扶着刀架堪堪站稳，随后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出口跑去。

少女没有继续接下来的动作，她放任男子逃走，因为注意力被手中的短刃所吸引。

刚刚切开男子手指的刀尖上，没有意料之中的鲜血，只有一团淡黑的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