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一路吆喝着走向了紫石街的走骡，紫石街街口处戳着的十几名横肩露膀、歪眉斜眼的汉子顿时来了精神。其中几名傍着紫石街口铜牛铁马或坐或倚的汉子，更是将敞开的衣襟胡乱朝着腰带里一腋，扭头便朝着紫石街内奔去。人还没跑出去几步，粗野嘶哑的嗓门，已经响到了紫石街结尾：“有杆子上门啦……”

“收拾立整，吃肉喝酒还是吃糠咽菜，眼下就得见真章！”

“家伙什擦净了带上啦……”

吆喝声中，原本压根就没几个人的紫石街街面上，如同被开水浇了的蚂蚁窝一般，蓦地涌出了上百号人丁。其中一些人瞪着一双沾满眼屎的眼睛，伸长了脖子朝着紫石街街口打望。还有些人捧着半碗冒着热气的杂粮粥，一边烫得嗷嗷怪叫地朝着自己嘴里灌，一边拔腿朝着紫石街街口涌来。离着街口还有几步，碗里的杂粮粥已然喝了个干净，顺手便将那来路不明的粗瓷大碗在街边摔了个碎碎平安！

而在那些忙不迭朝着紫石街街口涌来的汉子身后，不少门脸二楼的窗户也被豁然推开。一些明显要彪悍了许多的健壮汉子先是探出身子扫了一眼在紫石街街口站定了脚步的走骡，这才从窗口缩回了身子。不过片刻的工夫，那些明显彪悍了许多的汉子已经穿着一身齐整的短打衣裳，一边在腰间绑扎着巴掌宽的牛皮板带，一边大步朝着紫石街街口走来。

迎着那些朝紫石街街口涌来的汉子，袁勇很有些趾高气扬地迈开了大步，三两下便走到了紫石街街口的十八尊铜牛铁马前，纵身跳上了一尊已经被人摩挲得增量的铁马上，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怎么着？这才几天没来紫石街口转悠，这招丁拢伙的规矩都走了样了？一个个的歪眉斜眼朝前蹭，倒是真不给掌杆子留一步站脚说话的地方了？”

话音起处，原本只朝着紫石街口铜牛铁马聚拢的汉子立刻推搡挤撞着让出了一片空场。有几个眉目间透着些许伶俐的精悍汉子，更是快手快脚地搬来了一张马头桌、两把春秋凳，拿衣袖拂净了上头的灰尘，讨好地朝着缓步而来的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露出了谄媚笑容。

利落地从铁马上跳了下来，袁勇先是伺候着欧阳铁栾在春秋凳上坐下，这才在欧阳老狗微微点头首肯之后，转身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靠山旗杆子下招丁拢伙，要走一场过门局！还是老规矩，走得过门前三板斧的，就能受我靠山旗杆子下一份钱粮！有能耐、有胆子的，自个儿把家伙什抬上来呐！”

喊声落处，十几名原本就聚拢在紫石街口铜牛铁马左近的打行汉子，立刻吆三喝四地挤出了人群。不过片刻的功夫之后，十几名汉子已然抬着一副沉重的石锁和两根油黄锃亮的木棍，从人群中钻了回来，将石锁与木棍搁在了袁勇面前。

而在那十几名汉子身后，两名一看就是满脸烟容的干瘦男子，勾头缩脑地抱着两床翻花露肉的棉被，呲着一口被熏黑的大牙朝袁勇凑了过来。离着袁勇还有几步远近，一股汗臭尿骚的气味，已然让袁勇皱起了眉头，伸手朝着鼻子上捂了过去。

显然是知道自己身上的恶臭气味熏人欲呕，两名一脸烟容的干瘦汉子将两床破被子在袁勇身前几步搁了下来，齐刷刷地朝着袁勇伸出了鸡爪子一般干瘦、布满了污垢的巴掌：“袁爷，您日进斗金、夜收万斛……”

嫌恶地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两个银角子，袁勇劈手便将两个银角子朝着那两名大烟鬼扔了过去：“远远的给我滚开！”

如同饿狗抢屎一般，两名大烟鬼忙不迭地扑在了地上，将两枚银角子抓在了手中。其中一名大烟鬼更是涎着脸仰头看向了袁勇，谄笑着朝袁勇叫道：“袁爷您场面大、手面大，您再赏我俩，回头我就给您立长生牌位，我给您日日高香供奉……”

不等瞪圆了眼睛的袁勇说话，一名打行汉子已经朝着那趴在地上朝袁勇讨要好处的大烟鬼飞起了一脚，将那大烟鬼踢得成了个滚地葫芦，口中兀自怒声喝道：“得便宜没够不是？再不滚远，老子今儿就给你立个枉死牌位！”

哄笑声中，两名大烟鬼顿时抱头鼠窜。而在春秋凳一侧垂手站立的欧阳老狗，却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很是疑惑地侧脸看了看欧阳老狗，欧阳铁栾低声问道：“老狗叔，您这是……”

依旧是一副眉目不动的沉静模样，欧阳老狗低声应道：“十年前，那俩人也算得上是打行里有一号的人物。要不是年岁稍大了些，说不定还真能被哪家旗杆子看上，养在家里吃一份长俸。十年不见，倒是没想到，他们成了这副模样？”

微微皱了皱眉头，欧阳铁栾再次开口说道：“老狗叔，按理说打行的人吃的都是一口气力饭，该是不容易沾染大烟吧？”

欧阳老狗摇了摇头：“瓦罐不离井上破，吃打行这口饭，哪怕是站脚助威，怕也难免身上有见红挂彩的时候。年轻时候还不觉着，等得有了几分岁数，身上带着的暗伤也就全冒出来了。有些身上存了几个大子儿的，还能寻医问药。有些……就沾上了大烟。只要是沾上了大烟，铁打的汉子，也得变成了一摊烂泥！”

说话的工夫，几名打行汉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寻来了几锅开水，劈头盖脸地倒在了那两床破烂的棉被上。原本就脏兮兮不知多久没见过水洗的棉被让开水一冲，顿时冒出了一股难闻的酸腐味道，直呛得围拢在那棉被左近的打行汉子喷嚏不断、咳嗽连连。

同样是猛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袁勇狠狠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弯腰抓起了一副石锁，轻飘飘地在手上舞弄了几回，这才顺手将石锁重重地扔在了地上：“靠山旗掌杆子就在眼前坐着，有打行里能耐够、胆子够的爷们，站出来给靠山旗掌杆子亮一手！耍弄好了，靠山旗掌杆子可是留洋回来的，场面大、手面更大，短不了一份厚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