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少年。

一位既有书生温文尔雅，又有武夫桀骜不驯的气质的少年。

从外表上看，少年约莫只有十三四岁，正处于大好的青春时光，但在他乌黑的眸子中，却寻觅不到任何一丝稚气的存在。顶多能发现的，只有平静与沉稳，还有藏在深处那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恨意。

“萧家，萧君临。”走近那报名处的一张桌子，少年停下了脚步，从衣袖中摸出一块刻着“四季”两字的黑色木牌，宛若打发乞丐似地朝桌面上一抛。

“啪嗒！”木牌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不偏不倚，砸中将头闷于两臂间打盹的中年人头上。

“嗯？谁……”猛地惊醒，一场好梦忽然被搅浑，气得他欲要发作。正想好好地谴责打扰他睡觉的少年呢，却又记起自己原本的职务，只得郁闷地抓住桌上的木牌，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随后努力把双目睁大，凑近木牌仔细端详。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大概十秒钟，或许还不怎么放心，或许希望能抓到他的破绽，中年人又用指尖去抚摸木纹，又用鼻子去嗅闻气味，简直和鉴别金条相差无几，就差用牙狠狠咬上一口。

胡乱折腾几分钟，确认百分百无误后，他才不满地望了萧君临一眼，提起毛笔，写下他的名字。

少年对此只是冷冷一笑，接着便不闻不问，挥袖离开。

“哎哎哎，那个好像是萧君临诶！”

“你说的是外院那个混血？因为骨子里流着一半墨家血脉所以被赶到外院去的那一家人？”

“没想到他居然考上了四季，不得了啊。喂，你们说，这厮会不会作弊？”

“得了吧你，他娘是墨家的，他爹是萧家的，文武双修没啥稀奇。人家这次可是居于榜首，哪有你怀疑的份！”

周围路过的少年少女，无一不在他走远之后暗中议论。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往事，看不好萧君临甚至嘲笑讽刺的人竟居多。

然而，无论如何去诋毁贬低，怀疑污蔑他，照样改变不了人家排在第一的事实。

……

提着一把镰刀，身着黑衣的少年穿行在茂密的竹林间。

“噼啪！”潮湿的泥土上，枯萎的竹枝竹叶在他的脚下炸裂，呻吟着，哭嚎着，发出爆竹炸裂般的脆响。

他正迫切地寻找着什么。

“呜呜——”阴风灌过幽篁，奏响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旋律。竹子下的草丛间，时不时有什么东西撞击着纤细的草杆子，可能是只老鼠，也可能，是一条能要了人命的毒蛇。

萧君临顾不上这野林暗藏的危机。他仅是单纯地看上了一棵竹子，一棵——他梦中出现过的竹子。

凭着心中所想与一种奇怪的牵引感，少年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竹林深处，犹如失了魂，疯狂迫切地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

越往前去，烈日从竹叶缝隙中投下光斑越来越少，能见度也越来越低，虫蛇毒草却是经常可见，到处乱生乱爬。

阴暗潮湿的地方是它们的狂欢之地。

“簌簌簌！”跋涉许久，拨开挡在面前的竹叶，萧君临无神的双目顿时变得神采奕奕。

目光落向之处，是一泓清泉。斜射的暖阳顽强穿过叶与叶之间的缝隙，落在水面，泛起点点漂亮的粼光。

于清泉的中央，有一块小小的土包，上头长着一棵才不到他头顶高的竹子，纤细的身子看起来只需轻轻一折，便会断为两截。

然，神异就神异于它的躯干，是跟周围格格不入的紫色，加之紫竹竹叶上的脉络清晰可见，竹枝旁环绕着点点荧光，比起四处的凡竹，虽矮却更具一分奇幻色彩。

少年从阴暗中走了出来，呆呆地望着前方的紫竹，瞳孔在一瞬间竟有些涣散。

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梦里才有的紫竹。

一步，两步……

细细地端详之下，他接近了那泓清泉，接近了那株异竹，在欣赏着它的同时，攥紧了镰刀的柄部：“我想要支笛……抱歉，需要你的帮助……”

说罢，萧君临伸出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它光的竹竿和分明的竹节。而那把镰刀，却在“呼呼”的破空声中，向紫竹接近了。

……

十五岁，一个夜晚。

“吼！”被砍断了翅膀的夜翼咆哮着，滑稽地在地上打着滚，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屑，狼狈不堪。

“噗嗤——”全身是血，伤痕累累的萧君临踩住了它的尾巴，将浴血的长剑插进了怪物的身躯。

“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夜翼的挣扎不断减弱。这只生于黑暗，屠戮众生的亡灵最终还是受到了惩罚，在少年的剑下成为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待夜翼彻底死绝，萧君临几下斩去了它的翅膀，看着手上的紫竹竹竿与满身撕裂般疼痛的伤口，嘴角勾出一抹鲜见的笑容。

……

一年后，少年十六岁。

与此同时，萧家外院的一所木屋总会在下午传出一阵凄凉悠远的笛声。无论是谁，听了后，都会不由得记起悲伤的往事，心中浮起一丝莫名的惆怅。

于是此事就在永安内传开了。

人们都知道，萧家有一个爱吹笛子的少年，他吹出来的曲调似乎杂乱无章，毫无秩序，但总是能打动人心。

渐渐地，那所木屋旁居住的邻居，却又透露出另外一个消息：吹笛子的少年喜欢和笛子说话。每次看到他吹完笛子后，都要向自己的笛子倾诉衷肠，仿佛笛子里住着他的亲人似的。

这话一出来，提起此事的人们就觉得邪门了——杂乱的曲子，莫名地调动人的心情；吹笛的少年，居然喜欢和笛子说话。

这少年莫不是疯了？或者是这笛子有啥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有疑惑。

自然，偏向于前一种猜测的人占了多数。随着时间的流逝，路过的人越来越少，和吹笛少年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少。

木屋附近的几家人忍不住想要换地方住。

毕竟谁会愿意和一个疯子当邻居？

……

一天下午，几个萧家内院的孩子偷偷溜到了这条路上嬉戏，恰好路过少年居住的木屋。

“呼呼呼——”蓦然间，一阵冷风忽然刮起，席卷着地面上的枯叶，携带出后院若有若无的笛声，拂过了他们的脸庞。

“哎呀，疯子又在吹笛子了——”七岁的萧玲月不禁掩口轻呼，“娘说让我们不要去听这笛子，会失魂的，我们赶紧走吧！”

“不准这么说表哥！”一旁的萧云一听此话，立马不满地回驳，可刚说完这句话，嗓门就弱了下去，“虽然表哥是有点怪怪的……”

稍微顿了顿后，他接上了自己还没说完的话：“表哥其实很可怜的，就因为他爹当年没听爷爷的话，所以就被赶出了内院，爷爷也不怎么喜欢他……可是，表哥明明就没错呀。而且他那么聪明，为什么那么多人要笑他，爷爷也从不理他……”

他再次沉默了。

“而现在，我们在这里骂他疯子……”萧玲月低头愧疚道。

“他可能……真的是太孤单了，所以，才会和笛子说话吧？”作为表弟，萧云从不相信萧君临是大人口中的“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