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晨光唤醒沉睡的帝都长安时，舞阳璎珞等人已然自浅眠中苏醒。听见远远的打更声传来耳畔知晓已过五更，宵禁时分将完，璎珞率先从残破陋舍钻出，迎着晨光伸伸懒腰向舞阳笑道：“总算是天亮了！这脏脏的狗窝可是把我给熏死了！”

舞阳亦起身望向璎珞，黎明的阳光洒在脸上令她看起来愈发熠熠生辉：“环境虽说差了点，不过昨夜可多亏了这破地方我们才有了容身之所呢！这狗窝于我们也算是救命恩地了。”

璎珞闻言咯咯笑起来：“哈哈，救命恩地！以前只听说救命恩人，今天我们也有救命恩地了哈哈！”

行歌亦睁开双目，适逢阳光普照扫射过来，刹那间行歌竟然伸出手捂住眼睛，似是极为不习惯这明亮阳光一般，半晌移开双手，睁开双眼痴痴望着蹦出云层的太阳，眼中竟是泪光闪闪。舞阳伸手扶起她来，阳光下愈发清晰的看见她满身伤痕触目惊心，璎珞亦转头望见她一身青紫淤痕不由大惊失色道：“天啊！你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行歌沉默着，半晌目光方自闪耀光芒的太阳移转，扯动嘴角向两人无奈苦笑一下：“大概我前生真做了什么孽，今世要受种种苦难来偿还罢！”

舞阳知晓她必不愿多提前尘旧事，于是亦不问，只轻轻敷着行歌伤口问道：“一定很痛吧？我们先去药庐给你买些疗伤止痛的药膏擦着罢？”

“舞阳姐姐，我们顺便也去客栈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裳罢？你看我们几个在这狗窝躺了半夜身上都脏成什么样子了！特别是行歌姐姐还一身的伤，如果让人看见肯定要疑心的。”璎珞连忙提醒道。

“还是你考虑的周详。”舞阳自背上取下轻便斗笠，巧手一拨弄竟然打开四面流苏变成一盏雅致幂离，轻轻挽起纱幔戴在行歌头上，端详一下道：“暂时就先以这幂离遮掩一下吧！待我们寻至客栈歇下，再来好生打扮梳妆。”

璎珞见状不由惊奇道：“天啊，这就是姐姐你闯荡江湖的行头吧？真巧！什么时候给我也做一个就好了??????”

舞阳摸摸她辫梢：“改天我就给你做一个！”

三女趁着天色初明行人稀少，匆匆忙忙赶至最近的客栈，沐浴梳妆后各自换上寻常女儿衣裳，看来便如同俏丽明媚的三个良家小女，只是眉目举止间透出的倾国气度终究还是掩藏不住，任是店主小二见惯各色佳丽，乍一见仍是忍不住在心内暗暗赞叹一声美人。

舞阳见行歌一身严密装裹已然遮住遍体鳞伤，于是放下心来同二女商议：“行歌现下无处容身，自是同我一道去内教坊投奔，璎珞却又作何打算？说来昨夜仓促奔逃救行歌脱险，一直无暇细问，璎珞你究竟又为何犯夜遇险呢？”

璎珞愣了一下，粲然笑道：“我当然也跟两位姐姐一同去内教坊啦！我原本就是京中乐伶，早就想见识见识内教坊那些有名乐师的技艺，可巧今次碰到姐姐要去投奔，当然也要跟去见识见识啦！昨夜我本是不用夜行的，倒霉碰上了几个泼皮破落户纠缠不休耽误了好久，等我好不容易摆脱他们偏又不巧撞上醉汉夜归，差点就被欺负啦，幸亏我跑得快才没吃亏！等我反应过来从藏身处出来时竟然已是宵禁时分，偏又赶上夜巡兵卫四处巡查，说来昨夜巡夜人也未免太多了，平日里虽然也查犯夜者，但怎么都不至于昨晚那样阵仗呀！“行歌闻言神色微动，倏忽一闪便又恢复如初。

舞阳闻言喜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一同前往内教坊。我本是外乡人，又是初来乍到，正愁不通京中律法风俗，有璎珞你在，我们找去内教坊可就容易多了！“

”嗯！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前去内教坊吧！“璎珞甜甜一笑，率先走出房门。

舞阳见行歌似是犹豫了片刻，于是依旧将先前那幂离戴在她头上，牵起她跟着璎珞出去。

晨间的长安早市格外繁华热闹，舞阳与行歌目不暇接看着宽阔的大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暗暗在心内赞叹帝京气象果然不凡，只是当下急于赶路，究竟不曾细看，倒是一路不少胡人商贩见三人天姿国色均看直了眼。

舞阳携着行歌紧随着璎珞步伐，只见她目不斜视带着两人穿街过巷步伐如飞，不消半日已率二人行至内教坊大门外的街道：”我们到啦！“

舞阳看着她轻车熟路的便将自己引至内教坊，不由颇为诧异：“难道璎珞你以前常走内教坊附近这些街坊里巷吗？为何感觉你对路况如此熟悉？”只见璎珞神情一变，似是故意掩饰般加快步伐：“这些街坊里巷只要是在皇城走动的下人奴仆都很熟悉的啦！”

三人站在内教坊门槛前，舞阳见行歌颇为紧张，于是抓起她的手，又牵起璎珞，一同向那看守的门禁走去：”我等久慕太常寺内教坊盛名，故此远来求见诸位教习，还望管事酌情通禀放入一见。“

看门人见是三个绝色佳人，不由便格外多看两眼：”你们几个女孩子，跑来逛教坊？“

舞阳无语，只得耐性解释道：”我听教我乐艺的浔阳赵大家赵师傅介绍说内教坊李夫人息夫人舞艺冠绝天下，故此远来拜会，还望管事通禀。“

那门禁又看了看三人，倘若是粗俗鄙陋的庸人，他也就懒得搭理趁早撵出去了，但既然是如此貌美窈窕且举止有礼的三个佳人，倒是乐得代为通报：”既是长者介绍来的，就暂且少待片刻，待我进去回禀来。“

舞阳道声多谢，几人便在门房处少待，见陆续从门外经过的皆是公卿之属诗礼冠缨往来不绝，间或有随侍送至门首的教坊乐姬虽则娇媚婉转言语行止间却也透出十分的恭谨，不由在心内暗自庆幸自己以一介草民的身分贸然求见却得以通报入内。只是尚未庆幸得须臾，那门禁便苦着脸走出来道：”不好意思了诸位姑娘，教习夫人们你们今儿个是见不成了，还是趁早回去歇着罢！“

舞阳诧异道：”莫非，是诸位教习今日甚是繁忙无暇得见？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那门卫见是美人，乐得如实告诉顺水推舟送人情：“我说姑娘们改日也不必白来才是。我实说罢，我方才入内通禀聂夫人，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厉声喝止，夫人嗔着我道----如今是随便什么寒门白丁三教九流皆可进的我内教坊之门了不成？今儿个是赵先生荐来拜会息夫人，明儿个是钱先生荐来拜会李夫人，日日如此我教坊教习便镇日招待应付这些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草民不成？况且据你说还是三个豆蔻少女，哪个良家女子是闲着没事随意跑到教坊逛着玩的？既非乐籍子弟，又非公侯将相，岂是随随便便往来出入我内教坊之门的？教习们教导培养姑娘们还忙不过来呢，焉得闲工夫去应付几个贪玩的女孩子？再有此等情形，一律不必来报！----姑娘们，你们听都这样说了，那你们再来可又有什么意思？不是我不给你们通传，那里头都这样说了，我们这些下人也就只好遵命行事，姑娘们还是趁早回去，莫再白费功夫了才是。“

舞阳沉默半晌，正要再细问两句，璎珞抢先拉起舞阳手道：”姐姐，既然管事都这样说了，我们还是回去罢！“又向门禁甜甜一笑道：”多谢管事代为通传啦！今日虽然无缘入内一见，到底多亏了管事耐烦跑进跑出通报，我这里就代姐姐们一并谢过啦！“说罢拉起舞阳行歌便告退出去。

”姐姐，帝京风俗向来如此，凡高门望第必要千方百计拉开与平民百姓距离以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就连与公卿往来的三教九流也要仗着自己与公侯交接妄作威福，自为往来无白丁出入皆贵人便高贵起来了，殊不知再怎么自欺欺人，究竟也仍旧不过是下九流之属，在公卿眼里终究也只是下流贱役罢了！那教坊上头的人既然如此说了，咱们就是再说一箩筐好话，再来上十回百回，也是不济事的。“看看走出甚远，璎珞便向舞阳行歌明言道。

舞阳蹙眉思索片刻，向璎珞道：”果然内教坊门槛到底不易轻踏，当时听门禁通传我还暗自庆幸，到底还是空欢喜一场！只是眼下求见无门，咱们又该走何路径一见教坊中人呢？“

璎珞眨巴眨巴大眼睛，狡黠一笑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舞阳转忧为喜：”什么办法？“

”跟我来！“璎珞牵起舞阳行歌飞跑，两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深信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必有妙法，于是亦紧随飞跑。

海青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一晃而过，正在心中忽有感应闪念昨夜仙影时，那道虹影已然自人群中消失，海青匆忙穿过人潮冲到大街那头时已然无迹可寻，不由在心里抱怨起来方才自己还在赞叹不已的繁华熙攘景象----皆因这汹涌车马人流，阻了自己看清仙姿幻影的视线。又想莫不是自己思念过度故此出现幻象，街上往来佳丽无数，自己错将来往的哪家碧玉错认成昨夜仙子也是寻常，如此思量半晌，转瞬间心内已然转过千百念头。

他一向心中所想皆浮现脸上，这会面上便忽喜忽恼闪过诸般神情，身旁的柳小楼与李龟年见状不由纳闷起来：”雷大哥你没事吧？刚刚那边有什么吗“

雷海青回过神来：”哦！没事！没事儿！我方才看花眼了吧！总感觉好像又看到佳人闪过，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大约是我自己心中还在想着昨夜所见，故此眼前所见也尽是昨夜幻象罢！“

李鹏年见状猛拍他肩膀道：”呔！你这是太念念不忘昨夜那绝色佳人啦！放心，这煌煌帝都，最不缺的就是各色丽人啦！今儿个你在这长安城内走上一圈，包你看够佳人饱尽眼福！“

李龟年笑笑嗔着他兄弟道：”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一心好色哪？雷大哥是深谙乐舞曲艺之人，对昨夜那仙子念念不忘自是为妙舞震撼，你当人人都似你只记得窈窕身影倾国姿容哪！“

雷海青惊诧于李龟年初相识便能一下子看透自己心思：”龟年兄弟怎的一眼看穿我乃深慕乐舞曲艺之人？“

李龟年温文一笑：”千里迢迢远来奔赴太乐教坊的少年人除了痴迷乐舞曲艺者又会是何人？况且雷大哥喜怒皆形于色，无论心中所想何事，面上皆不加掩饰示于人前，要看穿雷大哥心思着实丝毫不难啊！“

雷海青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也是李兄你们都是知音乐友，故此心意相通一眼看穿。“

柳小楼似乎仍颇有些不习惯大街上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怯怯道：”雷大哥，我们自一早醒来便匆忙赶路，要不要找个人少些的地方稍歇片刻？“

雷海青拍拍他笑道：”是呢！我差点都忘了，咱们走了这半日，也是时候该歇歇脚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接着走路啊！“

”对啊！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再不吃点东西可就要饿瘪了！“李鹏年拍拍自己肚皮大声道。于是五人便一边向集市食寮行去买些饼面充饥，一边向摊主路人打听着外教坊具体位置，匆忙吃完便急匆匆遵循路人指示寻至外教坊拜会。

舞阳璎珞换过衣服，向青蓝和朱紫道过谢，便提着竹篮匆匆踏进教坊后院门槛，舞阳抬脚踏过门槛时不由得百感交集停顿片刻。璎珞见状停下稍等道：“怎么了？”舞阳微笑摇摇头，加快步伐跟上璎珞，心内却清晰听到一个清亮坚定声音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公孙舞阳一定要以天下第一舞姬的名义踏进此地。”

两人在内教坊曲曲弯弯的回廊小路间穿行，璎珞如同飘逸精灵般提着小碎步行走如飞，舞阳看着她清灵步法，不由便赞叹道：“昔年魏世子曹植曾作洛神赋赞颂梦中洛神身姿步态翩若游龙矫若惊鸿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我看璎珞你的身法步态倒恰恰应着此句，其实璎珞你也是深谙舞乐的吧？这个身姿步法，若是不为舞者，也未免太可惜了。”

璎珞闻言心中一震，自己素来爱舞，却是头一遭听闻别个如此盛赞自己，一时间不由得眼眶湿润，面上却浮起激动笑靥：“舞阳姐姐你把我夸得太好啦！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有人这样赞我呢！”说罢匆匆又捡那人少处疾走，片时已经过后院来至众乐姬舞姬练习曲艺的歌舞台。远远可以见到零零星星三两个乐姬舞姬正在练声练舞，舞阳看着那雅致舞台，心内不由得浮起万千感慨。

三人无暇多看，匆匆忙忙便又向前行去。

璎珞若有所思看着深深的庭院，不知为何舞阳忽然觉得她心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悲伤。璎珞脸上浮起纯真无邪的笑容：“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啦！”

不知为何，舞阳总觉得璎珞好似隐瞒着什么事情，但是既然她不想说，自己仿佛也不宜多问，只得强自压下好奇，心道终有一日她若想说明时自会和盘托出。

日当正午之际，海青几人终于寻至外教坊门前，互相打气彼此鼓励两句，便前往门房求见。不料几人方表明来意，那门禁便一脸不耐道：“去去去！当我们太常教坊是西市想逛便逛么？寻常仕宦之家子弟倘或没有预约还不定得以入内呢，况且不过几个走街串巷沿街卖艺的江湖艺人！内外教坊迎送达官显贵还忙不过来了，哪个教习有空搭理你们！”说罢不由分说便撵出五人。

海青几人闻言正气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只见又一位腰间斜插长笛的青衣少年亦向门房行去，便留神看他怎样说服门禁通报，却见不消片刻那少年亦被门子撵出，不由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主动上前攀谈道：“你也是求见无门被撵出来了吗？”

那青衣少年抬头望向五人，见是与自己年岁相当的俊逸少年，便再无警戒：“嗯，莫非几位也是前来拜师学艺无门的乐籍子弟么？”

海青笑回道：“巧了！我们也是才刚被撵出来的，本来时看着你走过去，指望学你说话行事好再试一遭，不料你也同我们一样被拒之门外，我们正无计可施呢，不知兄台接下来预备如何？”

那青衣少年蹙眉道：“正是亦无可如何呢！只是小弟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不入教坊之门是断不可能轻易回转的，且先在长安盘桓数日多方打听再做打算罢！”

雷海青与李氏兄弟闻言俱喜道：“既如此，不如结伴同行共同筹谋罢？所谓众志成城，多些人同行彼此也不孤单！”

那青衣少年闻言亦微笑回应：“既如此，小弟求之不得。”

于是六人便结伴同向附近热闹街坊行去，一路互相通名报姓彼此厮认见礼过，不消片时已是极为熟稔的模样。李龟年等人即知那青衣少年姓李名谟，益发生出同宗远亲亲近之感，再称呼时便大咧咧以兄弟相呼，再不生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