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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色嫣然》第二章 月下初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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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推门进去,走了两步,佩环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同,可是定睛四看,一切如故,但她小心地轻轻往前走去,同时留心周遭,走近偏阁时,她听见旁边的蔷薇林里有动静,佩环便一步步走过去,越靠近蔷薇林,声音越大,似乎是有舞剑的声音,佩环想了想,然后轻轻地纵身一跃,静静地跳上了一颗茂盛的大树,隐没在树荫中,此时,园中有一股股浓郁的花草芬芳把她包围,倒叫此时的气氛显得丝丝醉人。

月色皎洁,视野清楚,佩环透过树荫看过去,林中有一个男人在舞剑,因是在高处,那人背对着她,所以佩环还看不清相貌,但看此人身着艾绿丝衣,腰佩玉环香囊宝石串,还别着一把短刀,身形挺拔伟岸。以招式看,剑法娴熟流畅,步伐坚实稳重,出剑有力,移动迅速,是位高手,只瞧着这背影,就叫人不觉地感着一股子英气。佩环观察了一会儿,暗暗思量,此人的武功高过自己不少,幸得自己轻功还行,刚刚才没有被发现,免生事端。

再一想来,此刻能在明德轩堂而皇之练剑,且只从今日才出现,恐怕他就是崔唯恪吧。那现在如果自己被发现,就会很麻烦了,所以,当是想办法不动声色地先离开此处才行,于是佩环便打算悄悄下去,哪知正欲行动,崔唯恪却停了下来,已经练完了一套剑法,霎时,蔷薇林几乎完全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一些鸣虫声,微微的风声,佩环只得先按兵不动,等待一个好时机/

她以为崔唯恪会马上再练一套或者是返回濂海楼歇息,可是却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站得笔直,持剑的右手背在身后,也不知在想什么,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佩环知道此刻崔唯恪的表情一定是很严肃,因为园中就是出惆怅的气息,想必是崔将军从战场带回来的,让树上的佩环也生出一股忧伤的感觉,园中突然静得可怕,正在此时,一阵风迎面而来了,风势不小,一时间四处响起了一阵树叶的沙沙声,随风而来的还有不少花瓣,也不知是出自何处的花丛。只见整个蔷薇林花瓣漫天飞舞,好似飘雪漫天,在空中飘落的样子是那么轻盈,柔和,似乎在跳舞一般,很是美丽。

一直站在那里的崔唯恪抬起了头,似乎是终于开始欣赏这月下之景,感受这满园花香,崔唯恪仰起了脸,他伸出左手,展开手掌,似乎在等待一片片花瓣飞入手中,就在他仰起脸的刹那,嘴角也开始慢慢绽放出浅浅地笑容,一瞬间佩环不禁心里小鹿乱撞,那是一张极其俊俏又洋溢着男子气概的脸庞,就在月光下,微风中,深邃的眼睛里此刻流出了一股纯真。崔唯恪倒真的是名不虚传,这样的相貌,这般身形,哪位女子会不动心啊,佩环也是心里一阵感叹,很快,她把心情平静下来,继续等一个安然离去的机会.

崔唯恪手里接住不少花瓣后,似乎心情好些了,他又舞起剑来,佩环趁着这个时候,找机会离开了蔷薇林。她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先避一避,等崔唯恪回去休息了,自己再回房间,虽然她现在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过去,而且回房间的路并不一定穿过蔷薇林,纵使被发现也没关系,可以说自己在长仙庐忙完刚回来,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还是觉得不要引起注意是最好的。

于是,她便出了蔷薇园,去了镜湖边,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坐着,湖边倒很是凉,开阔的地方同园子里可就不一样了,风势大多了,水面一直波光粼粼地晃来晃去,这儿的风声就有些慎人,佩环独自坐着,想到了刚才的情景,崔唯恪的那张脸又浮现出来,不过这次,佩环感觉到的不是心动,而是伤感,不知道为什么,那张俊俏的脸以及舞剑的身影现在突然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也随之想起了另外的一些事,一些好像很遥远的过去,可是她根本不敢去回忆。

佩环的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便把头扬起一些,面对着满天繁星,深吸气,湖边的夜晚很凉很凉。她站起来,决定沿着湖边走几步,也许会感觉更好点,于是,她站起来转身,却猛然发现身后有个高大的人影。佩环吓了一大跳,差点就叫出声来,同时本能地要出手,好在她控制住了,什么都没做,立在她身后的人就是崔唯恪。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佩环背后了,佩环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陷入了思绪中竟完全没有察觉到,还好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做。她低着头站着,但偷偷看了一眼崔唯恪,现在他就站在她眼前,笔直地立着,手里握着配剑,身上透着一股香味,似乎是一种很特别的混合香,闻着很是舒服,现在这么近,跟刚才的感觉又不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乎意料的缘故,还是有些心虚,佩环的心里有一点慌乱,似乎心又跳的又些快了。

她赶忙低下头,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应对。这时候,崔唯恪说话了,语调低沉,声音悦耳却透着力度:“你是哪位?”,佩环赶紧接话,刚想说回大少爷,但马上想到自己是不该知道他是谁的,况且也的确不确定他的身份,不过佩环不知为什么,很是笃定自己的判断,他绝对是崔唯恪,可是自己的原则自然是装傻啦。

所以她只是说:“我是,嗯,奴婢是在濂海楼当差的丫鬟。”还特别说的结结巴巴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什么时候入的府?”佩环又畏畏缩缩的地答道:“是,是,我是上个月刚刚入府的,在濂海楼当差,这位少爷,您是——”“嗯,我知道了,我傍晚去探过柔君,她们倒是同我提了一下。我是崔唯恪,你就是--那位——洺县秦佩环?”佩环赶紧点头,崔唯恪继续说道:“环佩乐鸣,雅声音长,你这个名字倒是不错。”

佩环也不接话,头也不抬慌慌张张地说:“原来是大少爷,少爷,我是刚刚从药庐那边帮忙回来,今天忙的晚,我从这条路回屋,走过镜湖时,脚有些酸,才坐下来休息的,我什么都没有做,我马上回去。”崔唯恪便说道:“你不必紧张,时辰的确晚了,你赶紧回房吧。”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以后你既在濂海楼当差,那大家便是一家人,我这边也没有那么严谨,你不必这样拘束,既然你今天忙到这么晚,那你明日就晚些起也不打紧的。”

佩环立即答道:“多些大少爷,那我告退了。”说完行了个礼赶紧走了,刚走了一步,就听见崔唯恪又说道:“你的方向不对,是那边,不要如此慌张。”他指着玫瑰园的方向,佩环答道:“少爷,我住的是蔷薇园那边。”

“你住蔷薇园?怎么是这样安排的?为何没住玫瑰园?”佩环忙答:“因为玫瑰园暂时没有空的房间了。”崔唯恪便道:“也罢,不过,除了尚武堂,蔷薇林那边倒是我偶尔练剑的地方,以后若你遇到,不要打扰,亦不需过来服侍,当没有看见便好,只随我,你自做你的事,你去吧。”佩环点头称是,再行礼之后,疾步离开了。

崔唯恪看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视野中。他心下思量,这个新丫头的容貌也罢,举止反应也好,实在不足以匹配将军府,况且母亲听信一些所谓大师道士的胡诌就找些人在府里,也叫他觉得有些不爽快。但既然人已经入了府,便也算了,或许是外貌不出众,她为人敏感了些,待时间长些,调教一下也就好了。崔唯恪这样感叹,却也想起刚刚月光下,佩环在湖边的背影倒是十分美丽,只是转过身来就可惜了。崔唯恪也继续动身回去了。

崔唯恪哪里知道,早在他刚刚还问话时,佩环的脸慢慢开始火灼般疼痛了,再多停留了一会儿,只怕就要穿帮了,要不是他在,自己无法表露武功,早就几步子跳回去了。佩环赶回房间,查看片刻,确认没有人后,火速从杂物房的一个旧柜子下面翻出一个箱子,箱中有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她摆弄了一番,木盆中的清水被调成了一种黛色状的液体,她先从一个罐子里取出青色的药膏涂在脸上,然后再以黛色的液体擦拭,将青色药膏擦掉,擦下的膏体中混着很多的牙色的异物,最后再用清水洗净脸,脸彻底洗净后,才终于不痛了,但因为这次,药膏在脸上停留地太久,脸上的肌肤已经有些微微发红,一碰就有点疼,佩环照了一下,应该是没大碍,再搽点药,涂点护肤的冷膏应该就会好了。

佩环看着木盆里自己那张随着水面晃来晃去的脸,这张自己的真面目,佩环对它好像都有一些陌生了,似乎很久没见这个人了,她轻轻地摸了摸脸,尽管自己每天已经很注意了,脸上还是红红的,不过,即便如此,仍不足以减损她哪怕一丝光彩,这是一张极其美丽的面庞,双眼清亮,饱含秋水,犹如繁星贮于其中,皓齿如雪,朱唇黛眉,足以使人魂思颠倒。可是佩环看着这张脸,她的感觉很奇怪,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累,今天也好累啊,因为她似乎想起了很多,又看到了很多,不论是回忆还是现实,都让自己很疲惫。面目、名字,身世,什么都是假的,该如何以真正的自己生活呢,可是,连她都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的身份,想到这里,佩环不由得又感伤了,今晚她好像特别脆弱。不行,不能再这样沉溺在悲伤中了,得坚强不是吗?她深吸一口气,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再乱想,然后赶紧给自己上药,再收拾好东西,然后就歇息了。

不知是不是太累,素来睡不好的她今晚竟然睡得很熟。

虽然少爷已经准许她可以晚点起,可是她还是习惯性地早早便醒了,先鼓捣一番把自己拾掇丑了,再出发去当差,今天早上,佩环突然手痒,还练了一套剑法。她到达濂海楼的时候大概是快到辰时了,进去之后,崔唯恪不在,大家都在忙,绿篱同她打过招呼后,便给佩环安排了事情。

她需要将所有的幔帐桌布床单什么的全部换掉,送浆洗房。绿篱则在房里布置桌台,换香炉、换花等,书房、外间、偏厅,到处都是人影在忙碌。佩环向绿篱打听柔君的情况,绿篱告诉她柔君恢复的还行,而且少爷也去看过她了,并且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只先把脚伤养好了再说,叫佩环不必过于担心,只是这事情暂时就更多了。

佩环便应承下包办柔君的工作,只希望绿篱教着她点就是,绿篱客套了一番后,乐得把事情都交了给她,难得有人肯这么大方,自己求之不得呢。哪里知道,其实佩环挺内疚的,当时她也是不得已,都深更半夜了,没想到柔君会来,那时她刚刚把脸上的伪装都洗掉,也来不及有易容了,只好出此下策,原想把她吓走了事,结果她把脚给扭了,所以现在替她做事也是应当的。绿篱当然不知道内里缘故,不过她对佩环的好感又增加不少。

崔廷康卯时不到就起身了,在尚武堂练完武后,去给夫人请了安,然后就去朝廷了,到了申时左右,只有崔廷康回府用膳,晚膳时,夫人问及崔唯恪的踪迹,崔廷康说自己也不知道哥哥去哪里了,一整天都没见人正觉奇怪,夫人叹了口气便没再问了。

晚膳之后,二少爷去探了苏亦歌,两人同去游园。明德轩这边,佩环因为一个人忙两个人的事情,一直没空下来,刚刚准备要去吃晚饭了,胡管家又来找她了,让她帮忙去对长仙庐的进料账目,就是她送柔君上药那天遇到的那一批,她只好又过去帮忙,反正崔唯恪一直没回来,暂时也不会再有事情了。

佩环之所以会来药房帮忙,也是歪打正着,秦氏夫妇曾开过一个药店,因之有一日,胡管家便问及佩环是否能认识药材,刚好慕然这个佩环丫头虽然不是真的秦氏女儿,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但她正好是有些医术的,当时没多想便答之略懂,不知不觉正好对上了,胡管家便让她过来盯着来料登记,因为这活儿虽然繁杂无聊,但却又重要,虽然就是在旁边看着交接药材登记时数目重量和种类准不准,但若是让药庐的人来看着,却容易发生串通结伙,缺斤少两从中渔利的情况。

胡管家精明老道,自然不会不防备,他要找其他人来守着,得要个认得出药材的,否则还是看不住啊,府里识得药材的不少,但这个活儿属于出力不讨好的额外活计,也不会加钱,别人都不愿来,胡管家便找到了这个秦佩环,胡管家既然已经提出来了,佩环便也答应了,况且她也很想再看看来料登记簿。随

着时间流逝,每日易容,药膏总会要用完的,得提前准备,佩环也想着趁机从药庐取一点。谁料今天盯了一整日,却发现药庐有好几味药材没有进料,这些药都是自己调制易容药膏的必需品,现在根本没有的话,那不久之后倒又多了一件麻烦事啊。

佩环边叹气,边干活,一忙就忙到了戌时,果然,最后,还是没有发现府里进这几味药。也罢,这也没办法,以后只有自己想办法了,今天的算是告一段落了,佩环动身准备回去了,秀成送她,走过仙鹤厅的时候,佩环发现霍曼和一个男子在厅中,这个男子面容清秀俊俏,身材挺拔,气质不俗,眉目如星,秀成告诉佩环,这是二少爷,原来这就是崔廷康,身形和崔唯恪很像,果然是亲兄弟啊。

秀成告诉佩环:“你还没见过吧,那是二少爷。“哦,现在知道了,的确是第一次见。”其实佩环一看便猜到了,两兄弟嘛,他和崔唯恪有相像的地方,不过仔细看,好像又说不出哪儿像了。霍曼和崔廷康聊得很投入,秀成示意佩环走地更轻一些,意思为不要打扰主子,佩环领意,两人小心地过去了,离仙鹤堂远些,佩环说:“这么晚了,二少爷还在和霍大夫谈论,还不回去休息,也太操劳了。”

秀成道:“你呀,刚来,还不知道我们家的两位公子,以后你就会发现,有的忙的。”佩环道:“少爷回府,园中的丫鬟们事情多些事必然的,不过,你们长仙庐跟以前该是差不多吧。”,秀成立刻说:“刚好相反,我们这边才要开始忙了,少爷回来,得空也是要精研药物的,大少爷这几年少,而二少爷都是有时间就来药房研究,而且少爷会针对军中所需制药。

少爷跟霍大夫可是两种类型,霍大夫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钻研,少爷是发动全部人一起进行,他研究的时候,对药庐的所有人都是有任务安排的,如果发现你学艺不精,会把你赶出去的,所以,少爷一回府,我们的挑战就开始了。”

秀成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但是二少爷从来没有赶过谁走,他是嘴硬心软啦,只是要求很严格,我们都有些怕,不过也是为我们好,其实大少爷更严,而且对医药更有心得,不过,他好几年前就不大感兴趣,也不大常来了。”正说着就已经到了门口,佩环说道:“那我就走了,不用送了。”秀成点头应着,目送佩环走出一段,就转身回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佩环一直在忙碌中度过,事情又多又杂,毕竟入府不久,不是很了解情况,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甚好,何况还要忙柔君那一份。因为她初来乍到就能得到濂海楼这份美差,好多丫头们都不舒服,别说给她帮忙,挑剔抱怨都少不了,还遇着些人不肯同她讲话。

佩环虽然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介意,但天天这样,况且事情又多,也免不了有些焦躁,而且忙得她一直没去找胡管家说想歇息一天的事情。至于崔唯恪,这几日清晨即外出,不到太阳落山不会回来,是个老是见不着的主子。

今天下午,佩环该去书楼那边干活,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去书楼那边的书房,书房在镜湖西面的院子里,从门口入,正对着一池绿水,池名曰临画。池中有三洞拱桥一座,拱桥连着池中间两层高的湖心亭,池子东面,是一座三层的书阁,名曰崇经阁,崇经阁背后,有一片梅林,林子后面还有一排建筑。

佩环往西,沿着池边青石小径往前走,小径两旁各有一排树,是各式桢楠,笔直挺拔,已长的很高,树木繁盛,午后的阳光从树荫中漏下来,在青石板上跳来跳去,小径的尽头是一条分岔路,一条通往一座假山石后的阁楼,阁楼周围环绕参天大树,另一条通往书房。

佩环往书房走去,先穿过荷花池上一座三叠的木廊,木廊将荷花池从临画池中隔出来,木廊底部,成群的小鱼儿从荷花池穿向临画池,站在木廊上,已经可以看见书房正堂,书房与荷花池间有一片宽阔的露台,露台东隅上有一套桌椅。下了木廊,前有一个拐角,能站三四人左右,拐角右手处就是能下到池子的小石阶,最下端的两节台阶已浸在池水里了。拐角临水的末端有石头点缀,奇石中,种有一树,树干有酒罐口子粗细,枝干蜿蜒,几乎是横向生长的,树干从路旁伸向临画池中,几与池面并行,仿佛一座小木桥,尤其末端的树冠以及枝叶,倒映在湖面上,树影随水波摇曳,很是美丽。只是这架势,好像再长个多少年,就要有入侵石阶前方空间之忧了。

拐角左转就是书房,原是一步之遥,但如今尚有三墙之隔,原来这里建有三堵波浪形的漏明墙,蜿蜒重叠的三层,每堵墙都没封住,左右两边交替着都留有几乎两人宽的口子,这即是用三道墙来造了一个横向蜿蜒的迷宫式走廊,加上全是低矮的漏明墙,行走时抬头可见墙后的亭台楼阁,而平视之时,墙上镂空中透出的一层层景致,跃然眼前,满目如画,意境悠扬,这以三面墙来取代普通走廊之设计,堪称院内点睛之笔。佩环看之尤喜,走过去最后一个拐弯,一簇翠竹之旁,豁然开朗。

面前就是书房主楼,主楼匾上有书“觅憾缺”,为行楷,沧劲有力,左右两边各书“海纳百川”和“自求我道”,为行草,飘逸不凡,应是崔唯恪亲书,匾上还有他的印章以及一个别号“琢斐先生”,想来取自“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佩环看来,他的字,意无穷势不尽,十分出色,不由从心里感叹这位将军之英名非虚,再想起于蔷薇林见他之状况,心里不由生得有一种钦慕佩服之感。

只是,这“海纳百川”“自求我道”八字,未免也显得张狂,可算得年少轻狂了,正感叹间,佩环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终于记得起自己是来做打扫的,不禁自嘲了一番,早就不是什么人物了,如今端好饭碗是要紧,竟还于此对主家评头论足,忘乎所以,未免矫情。

想到这里,佩环觉得纳闷,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按说还该有四个小丫头来帮忙才是,这是早已安排好的,可是为什么自从进得园中就一直空无一人,但想到其他人对自己的孤立,料可能有什么她们没有通知自己,或者就是想让她一个人整理,便也罢了,其实她乐得一个人,而且这里景致实在怡人,正好悠然其中,何乐不为呢,大不了多干几天而已,也可看作是一种享受。

于是便开始行动。先从前庭开始,大概四柱香的时辰过去,擦洗的工作告一段落。佩环走进西厅的书室,打算进行整理,她是第一次进到里面来,原想这只是崔唯恪个人的书室,而将军府另有不少阁楼专事藏书,所以料想量也不大,却没想到,绕过山水屏风,走下台阶,才真正看清。

两人高的雕花大书柜,四柜立于一行地整整齐齐的并排而去,仿佛列队一般,,乍一看,似乎不见边,每个书柜都满满当当的,并且架上不时穿插着各式摆件,绝非俗物,书柜左右与当中都有留出宽敞的通道,而左右两侧除去门扇外的靠墙处,都垒着很大的箱子,一列垒三个,看样子每个箱子都是满的,这个藏书量着实不小,如若崔唯恪都看过,那海纳百川之言倒也算不得十分夸大了。

窗户全以琉璃为之,虽未开却满堂光亮。书室四处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料味,应是调制的防止虫蠹的香料,佩环闻着,该是以灵香草为主,但却不知其名,味道十分好闻,该是改良过香方。书室各处都有各式灯具和香炉,造型独特,很是精美,还散放着一些造型别致的木凳,左侧有一双对开门扇未关,书柜与门外走廊旁的郁郁绿景交相辉映。

眼见书室此景,佩环顿时满心畅快,慢慢走进书室,该是多久自己再未接触过书籍了,仿佛离他们是很遥远了,与书为伴的日子也是这么陌生地遥不可及,此时,这些书虽不属于自己,但看见此景也好似故友重聚一般。佩环一排一排走过去,大略一看,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皇览簿、杂事、诗赋、图赞、汲冢书……

走着走着,突然,佩环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她一惊,忙转过身去,发现台阶上高高站着崔唯恪,一身翡翠绿衣,腰配锦绣丝带,除此外无甚配饰,只是右手带一个象牙扳指,左手把玩着一个琥珀核桃。正看着自己。

佩环心里懊恼:怎么又是这样,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又毫无知觉,显得我好像傻子,这样着实狼狈。她一边心里懊恼,一边向崔唯恪行礼,崔唯恪说道:“你在书库这里做什么?”佩环答道:”回大少爷,是管家安排今日清理书房,我刚刚进来准备整理…”

佩环还没说完,崔唯恪就说:“书库不比其他地方,向来这边都是柔君和明义负责的,你最好不要过来,你打扫和整理书房其他地方便是,尤其不可乱碰我的书,你先出来吧。”

崔唯恪说话时手里一直转着那个琥珀核桃玩,然后转身往外走,佩环一边答是,一边赶紧跟着走出去,不过她心里听着这话可不舒服。出了书库,她跟着崔唯恪往里走,崔唯恪在前面头也不回,一边转着核桃一边问:“怎么只你一人,刚刚我回来的路上也发现明德轩没什么人。”佩环回:“大概是管家各自安排干活去了吧,最近挺忙。”

崔唯恪又走了两步,又说:“我刚刚看见你在一排排的看书柜,你读过书的?”佩环只好说:“是的,能识字的,书也识得一点。”崔唯恪说道:“如此倒是难得,瞧你刚刚情景,看来你也知敬书,以后在府里,空了倒也可以取本书看,不过这书库里的书不合适你,待柔君伤愈,得空了你可以叫她替你找本书,就说是我允的,她知道哪里放着蒙馆读本。”

佩环听着,赶紧说道:“多谢少爷。”但她实在不喜欢崔唯恪的语气,虽然大将军肯让一个新丫头看他的书,为人倒是很不错,可是所言在佩环听来,未免过傲,他心里暗自不服,竟然叫自己从蒙学看起,当自己是六岁小童吗?也有些太瞧不起人了。佩环心中有些不高兴了,按说佩环素来是绝不在乎这些的,况且自己现在这情况又怎能使人高看一眼,这也正常,但不知为何,她这会儿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所以在背后看着崔唯恪那只手动来动去地把玩那个琥珀核桃,着实觉得烦躁,恨不能给他夺过来扔出去。

突然,崔唯恪停下来,佩环赶紧回过神来站定,一看,已经到了书房正室里,这个房间应该是他平常博览修习之地,房间很大,此书室摆设更不必说,而且有两层,左手屏风后面有楼梯,佩环一眼便见近处墙上的《醉僧图》,竟不知是否张僧繇真迹,教人忍不住想走近些,但突然想到现在的情况,赶紧回过神来,收回目光.

崔唯恪吩咐道:“今日只你一人,便全劳你跑动了,这间便是我的书室,好好听着,从那个屏风后的廊子直走,沿着拐角的小径走过去,走到杏花林,可见一个偏门,到那里,路径一望便知。你先去找杜航,让他替我备好茶具送过来,再去找薛皓,告知他今日我欲置瓶插花,让他准备一下,等我之后去,而你从他那里先取折枝的器具回来。“佩环立刻允下,行礼后转身欲走,正好看见金玲进来了,金玲即刻向少爷行礼,崔唯恪便问及园中无人之事。

金玲答道:”是这样的,大少爷,朗叠园那边今日来了三只孔雀,还有一只是罕见的白孔雀,大家见您也不在,就都跑去瞧稀罕了,我在凌室那边帮忙,后来听说您回来了,怕没人伺候着,就赶紧过来了。”崔唯恪问道:“凌室有什么事?”金玲答:“是新冰到了,所以忙着清理冰鉴,储存新冰。”

崔唯恪问道:“冰块动辄重达百斤,你一个女子如何抬得,而且凌室那边的活儿,怎么会用到我园子里的人?’金玲赶紧答道:”没有,是我主动去帮忙的,我只是帮着清洗冰鉴而已,多谢少爷关心。“崔唯恪正要接着说什么,忽然看见佩环还没走,便转头盯了佩环一眼,佩环马上反应过来,赶紧动身,佩环只是看金玲进来了,想听听会什么事,看安排会不会变才留下来的。结果刚走了几步路,崔唯恪又叫住了佩环,然后说道:”既然金玲来了,那这样,佩环,你直接去找薛皓,把折取花枝的工具先给我拿过来,金玲,杜航那边备茶具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知会他一声,另外,你去告诉秦延,今天我不会客。还有,也别让人来书房了,不要来打扰我了,然后你也去休息吧。”

金玲与佩环赶紧应了,离开了书房,金玲还按照崔唯恪的吩咐,一边走一边给佩环指了路。两人就分开干活了,佩环带着园艺工具回来时,崔唯恪已经换了一身黛紫色的便衣,站在园中一颗挂着鸟笼的枫杨树下,看见佩环便直接转身出发,佩环赶紧小跑跟上少爷。

崔唯恪逛了好几个园子,取花折枝,之前天空明亮晴朗,但不见太阳,现在慢慢的,起了阳光,偶尔在眼前晃,看着崔唯恪凝视花丛选取花枝的样子,花朵旁边的他那挺拔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侧脸,佩环只觉得满眼灿烂,但阳光也挺花眼的,佩环竟没有注意到少爷向自己伸出的手,直到崔唯恪都转过来看她了,她才发现自己的疏忽,赶紧把剪刀递到少爷手上。崔唯恪拿过剪刀一边继续剪枝,一边头也不回的说:“要是累,你把东西放下,也去休息吧,"

佩环其实不想再待在崔唯恪身边了,很想走开,因为她觉得自己总是有些紧张,而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但是,主子顺口说让你去休息,你一个新来的丫鬟还敢真的说走就走?佩环只好答道:“少爷恕罪,我不累,只是我一时不慎走了神,多谢少爷关心,佩环虽然愚钝,但少爷您这边必须得有人啊,您有事吩咐,我马上去办。”“也不多久你就走了神,是否觉得花草之事很无聊?”崔唯恪说话慢悠悠的,头也没回,佩环心下不悦,想着:又来了。合着就你有赏花折枝的情趣,别人都是傻子?

于是她干脆回道:“无聊绝没有的,园中景致如画,让人心情舒畅,有一点奇怪倒是有的。”“有什么奇怪的?”“通常折花插瓶时,所取的花枝,都是于清晨之时,选带有朝露的半开花朵,这般,瓶花自可数日不败,可是大少爷您却是于日正方中的午后,选取的都是正当盛放的繁花,与众不同,有违公例,便觉有一些奇怪。”

此时,崔唯恪已慢慢地剪下一株芍药,正递给佩环,佩环小心地放在竹篮里,崔唯恪抬头慢慢看了佩环一下,然后说道:“原来我竟是小瞧了你,以前是念过书的?”佩环回话:“以前家乡曾有落魄的秀才办学,在村里教书识字维持生计,闲暇时,学过一点儿,而且邻家有一个郎中,也教过一些,懂点皮毛。”“恐怕过谦,看来你必定是学的刻苦了,而且你不仅是识字而已,竟能涉猎到插花之事,一个落第的秀才于乡间办学为生,还有这般闲情,岂不奇怪?”

佩环停了一下,还没等她说话,崔唯恪继续说道:“罢了,佩环,看来你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不仅能念书,还能遇着个颇有才情的师傅。”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我问你,我刚刚折了芍药,之前还折有海棠和牡丹,你说说看,按你的意思,该配什么花?”佩环略略思索,回道:“奴婢看来,若是芍药,可配蜀葵,牡丹的话,可选玫瑰,海棠可择丁香。”

崔唯恪听完,没发一言,转身便往前走,佩环赶紧跟上,边走心里边思量着自己的搭配是否得宜,也不知自己多年未涉猎其中了,现在到底还有没有品花的本事与灵气了,连自己都拿不准了。这个大少爷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自己是不是贻笑大方?她心里正打鼓,崔唯恪在前面走着,说道:“看来让你跟着来,还真是歪打正着,我原以为你是不善言辞,不喜多言的,比起金铃,会安静许多,没想着,寻来个行家,你所搭配的花别,我深以为然,十分出色,于品花之事上,我们倒也算得上小半个知音了。不过,我认为,此事不必过于拘于形式,品花插花,闲来乐趣,全在个人,兴之所至,尽性即为上等,谁说取花插花就必得按部就班,定时辰、定品第,如此反而全没了意思,有些东西,信着无多是处。”

佩环只答道:“是,少爷,佩环明白了。”接下来的时候,佩环跟着崔唯恪再走了好几个园子选花,接着去薛皓那里品瓶、选瓶,回了书房去,崔唯恪先是置瓶插花,接着是烹茶品茗,一直到傍晚该去向夫人请安之时,崔唯恪才唤人入园,有人接了班,佩环才回去休息,不过已经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今天便算了。佩环倒是也不怎么觉得饿,坐在屋里,想起下午少爷插花和烹茶的情形:的确十分出色,不管是大铜瓶的牡丹芍药还是胆瓶的海棠,处处透出不凡的才情,尤其是最后插的那瓶莲花和山矾,意态天然,疏密有致,尤为让人喜欢。还有,崔唯恪插花时和烹茶时专注的神态,实是迷人。

诶,我在想什么呢?佩环晃晃脑袋,赶紧把思绪拉回来,平静了一下,现在慢慢感觉到脸开始绷紧了,看来该把药膏洗下来了,这些药膏和涂料,就是无法做到长期保持效果和不伤害皮肤,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失效,而且随时只要脸开始感觉紧绷,就是该将药物洗下之时,否则不必多久,就会红肿发胀,甚至有毁容的危险。

也因为这个缘故,搞得佩环时不时的就失踪一下,还好,入府的时候,刚巧将她独自分到这个园子里住,正合心意,避人耳目,自己一直也隐藏地甚好,只有一次,就是柔君那次,一时不慎,想着那么晚哪里会来人,结果逼得只好扮鬼,还害得柔君崴了脚,想想也挺内疚的,明天再去探探她。

佩环总结上次的教训,特意查看了一下四下无人,才开始准备卸下伪装了。刚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正准备把床底最里面的箱子拖出来,佩环感觉有人走近了,她赶紧将箱子推回去,把盒子放到床上遮住,熄了灯,然后把门别上,自己再赶紧躺上床装作睡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珠儿的声音,一边叩门一边叫她,佩环装作刚睡着被叫醒的样子回话,原来是刚刚崔唯恪用膳的时候,给丫鬟们赏了菜,佩环虽然不在,但他想起佩环今儿个下午在书房站了一天,所以便嘱咐人回来时也送一份,珠儿现在手上端着齐鲁炒面,佩环便找理由辞了,珠儿反正也是完成任务,不吃便算了,于是也没多做停留,就走了。

珠儿一走,佩环便赶紧将脸洗了,庆幸刚才珠儿没有多做停留,也没进屋,否则时间长一点,不知怎么办呢。想着两次的险境,如果药膏能改良的话,就好了,可惜自己找不着机会,也没有这个条件。这又不能明说,不然,倒是可以请霍曼帮忙啊,可惜了。对了,想到这里,药的事情得想办法处理了。

又是忙碌的一日过去了,佩环慢慢走回了明德轩,她今天倒是真的有些累了,而按规矩,她应该可以回去休息了,不用再回濂海楼,所以她直接走西厅那边的后门入的,这里回蔷薇园近得多,原想抄近路赶紧回去了,后来刚走几步,佩环又决定趁还有点时间去探探柔君的伤,于是她又折回去,改道往玫瑰园,走到玫瑰园附近,遇到了刚准备回去的珠儿,珠儿见到她就同她打招呼:“佩环,刚从药庐回来?”“是啊,刚刚点完了,来看看柔君的伤怎么样了,她还好吧?”“你对她真好,她恢复的不错,就是天天走不了,平时都闲不了的,这会儿又没事干快把她闷死了,不过她现在天天给我们的钱袋上绣花,你把你的也拿来,让她给你绣吧。”

“好啊,求之不得呢,哎,照顾她辛苦你们了”“没什么,都好姐妹,你才辛苦,替她把活儿全干了,走,我赶紧带你过去,看完她你也好回去休息。”“谢谢,那我们走吧。”佩环赶紧跟着珠儿往柔君房间去了,佩环一路走着,仿佛听见了似有似无的琴声。珠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对佩环说:“那就是柔君和绿篱的房间,我房里还有点事,那我现在就不过去了。”佩环答道:“好,你好好休息,那我过去了。”目送走珠儿后,佩环便去探望柔君了。

她果然在绣钱袋,见着佩环,寒暄了一番就叫佩环把自己的钱袋也拿过来,她帮她绣点图案上去。两人就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聊了一会儿,佩环见绿篱不在,便问:“今天濂海楼不是金玲值夜吗,绿篱为什么还没回来,我刚看几个房间都是空的。”柔君说:“少爷刚刚回来了,看样子他今晚还有很多事,绿篱她们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很多事?这个时间少爷也差不多该休息了吧?”柔君问:”你不知道么,少爷是同梁姑娘一起回来的,照以往的光景,抚琴,下棋什么的,丫鬟们有得忙呢。”

“哦,我是从药庐回来后,打后门进的,什么都没看见。”佩环一边说,一边觉得梁音音这个名字很耳熟,突然她想起来了,梁音音是京城出名的乐伎,难怪刚才好像有听到琴音。柔君以为佩环肯定不清楚,便对她说:“梁音音是名动京城的乐人,是大少爷的好友。”佩环作恍然大悟状,说道:“哦,难怪刚刚我好像听到有琴声,我还以为是我忙晕了。”

这时,柔君问佩环道:“对了,佩环,上次霍大夫跟你去找药,说研究那个鲛血膏,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但佩环仿佛没听见她说话,在思考什么,然后佩环回过神来,又问:“啊,你刚刚说什么,对不起,我没听清。”柔君不好意思再问,便说:“没什么,哦,你看你什么是时候拿你的钱袋过来给我。”她岔开话题,佩环笑道:“下次,一定给你带来,把你累死得了,好吧,时候不早了,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啊。"佩环便告辞了。

出了玫瑰园,她便准备回蔷薇园,但她选了一条绕路,在月波亭,她终于清楚地听见了悠悠琴音,弹的是“石上清泉”,清然琴声,深邃铿锵,潺潺流出,令人心旷神怡,演奏者技巧不同凡俗,而且一定有一把好琴,佩环突然觉得身心舒爽,陶醉在乐声中,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蔷薇园、怎么卸下脸上的药,又是怎么睡下的了。

不过,今晚觉只睡了一半,夜半佩环便醒了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奇怪,今天这么累,怎么老也睡不着呢,是还陶醉于琴声吗,好像不是啊,她也不知为什么老是没有睡意,想到睡不着会影响明天干活,她有些着急,但好像越是这样反而越是清醒,算了,佩环索性起身了。

她推开窗,今晚的月光仍旧很好,园中景致怡人,比起别的院子,蔷薇园尤显冷清一点,不过自己好像更习惯这样。一开窗,冷风灌进来,有些凉,佩环是睡意全无了,索性披衣出去,来到院子里散步,走到伴亭一角,她看见地上有一根断枝,大小形状都合适,一时间手痒想练剑,眼见四下无人,整理一下衣服后,便拿起树枝当做宝剑,舞起剑来,练完之后,佩环一跃跳上亭子,轻轻地躺在亭子顶上。

她躺在那里,一轮明月仿佛就在面前。躺了一会儿,佩环发现远处有些动静,转头过去,那是蔷薇林的方向,仔细盯着,发现远远有个身影在走动,也不知什么缘故,佩环马上觉得那是崔唯恪,定睛看了半天,果然是,真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没有休息,又在练剑。

这次不比往日,佩环离得远,不怕被发现,也不着急,便静静的躺在那里瞧着,能看到崔唯恪练功的影子,对大少爷这个人倒是开始好奇:白天人不知去了哪里,晚上又同乐伎抚琴,如今半夜三更又在林中练功,倒也奇怪。不过,佩环又做不了什么,而且最好还是少发出声响,避免引人注意,她便只是就在那里看着。

大少爷练到了什么时辰才走,佩环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佩环居然就在亭子顶上睡着了,反正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不说,自己的背酸痛的很,脑袋还晕晕的,又有点冷,这会儿倒是想回去床上躺着,但却没机会了,得准备去干活了,她回房去拾掇了一阵,强打精神就去了濂海楼。

崔唯恪今天倒是没有出府,就在房里,佩环刚刚到,他也刚从尚武堂回来,佩环之前倒是听说过,少爷们每天清晨都会去尚武堂练功,这原本没什么,但是,他不是昨晚还在蔷薇林练剑吗?怎么今天一大早又去尚武堂练功,不用休息吗?真不知哪里来的精力。

佩环反正是快熬不住了,干活的时候无精打采的,接连犯小错,给少爷泡茶的时候忘了加茶叶,摆香炉的时候,把香炉的屁股朝外,惹得丫鬟们不断想她投来奇怪的眼神,简直怀疑她晚上是不是出去偷鸡了,崔唯恪瞧着她好像是着凉了,提了几句后,也让她回去休息算了,反正这样他看着也不舒服、自从在花园论花的事情以后,崔唯恪待佩环倒是更和气了一些。

可是佩环心里懊恼,感觉他看自己一定就像看个傻子,她想起这点就觉得不开心,何况,要不是崔唯恪在林中练剑,自己也不会一时走不了而最后在亭顶上睡着啊,不过,也没有办法啊,已经这样了,她的确也想去休息,对少爷表示谢意后,佩环回屋去了,回到房里,倒头就睡了,一觉又睡到了傍晚才恢复知觉醒过来。睡饱了觉就是不一样,佩环的精神好多了,虽然的确好像有点着凉的迹象,但并不严重,如今起来觉得神清气爽的。

然后打算去解决现在最重要的问题,饿扁了的肚子。丫鬟们吃饭的点早就过了,错过这个时间,想再吃点什么是不可能的,如果谁要吃东西,就得自己去厨房找人出钱买,按说这也是不允许的,但谁家府上还没点私下捞油水的活儿啊,管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佩环准备去买点什么填肚子,一般点心是最多的,她去了厨房,找着厨房的王双,谁知王双却说今日没有多余的菜饭或点心可以卖给佩环,原来大少爷回府后,一日发现厨房每日的剩余饭菜太多,下令要节制一点,要吃多少就做多少,所以这几日,厨房真是十分节制,佩环现在连个馒头都弄不到。

又是崔唯恪的缘故,哎,可是佩环真是好饿啊,她软磨硬泡了半天,价格都加到一只烧鸡那么多了,也没搞到半个烧饼。她便也只好回去了,心中叹着诸事不顺,当丫鬟的时候出洋相,休息的时候搞了个腰酸背痛,如今连东西也没得吃,想着想着,她心里对大少爷倒是置上了点气,这一切都是跟他有关系,自从崔唯恪回府以后,就发生了这许多叫自己出洋相的事情,想起来真是懊恼,在崔唯恪看来,自己一定就像个笨蛋似的,再加上现在这副面孔,真不知怎么丢脸呢。佩环越想越不开心,倒是忘记了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了。

她疾步回到了蔷薇园,走过蔷薇林的时候,又听见林中有动静,佩环猜想一定又是崔唯恪在练剑:他倒真是好精神,晚上了,反而又跑来练剑。她这么想着,若是平常,佩环就躲开了,少惹人注意,何况之前崔唯恪也提过,让不要打扰,但是今天,佩环不大开心,便也没管那么多了,而是走了过去,不过,她的步子还是很轻,果然是崔唯恪在练剑,此时,天还未完全暗下来,招式看得很清楚,崔唯恪的武艺的确是叹为观止、

没待得佩环多看几招,崔唯恪还是停下来了,叹了口气然后往这边看一眼,问道:“不是跟你说过,我练剑不要过来打扰我吗?你走过来做什么?”佩环答道:“少爷恕罪,佩环一时忘记了少爷的嘱咐,只刚刚在头晕眼花中闻听林中有动静,怕有贼人出没,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崔唯恪看了佩环一眼:“若真是贼人,你一个女子就这般走来查看,岂不是更是危险?大可放心,将军府守卫森严,寻常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你也许还不大清楚,将军府非同其他府邸,府里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随便去的,无事不要乱走动。”

“是,佩环知道了,那不打扰大少爷了,奴婢告退。”佩环行了个礼,接着正要走,崔唯恪说道:“等一下。”佩环只好停步,崔唯恪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是特意走过来的?你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若是有心,早该退下,但一直不动,是在等我发觉吧?你是想让我离开是不是?你一直在房间里,觉得我练剑打扰了你,所以才这么做。”佩环听了这话,出乎意料,没想到崔唯恪竟然猜得到、

她口中不觉有一丝慌乱:“这,没有的事,大少爷,奴婢不敢。”崔唯恪叹口气,仿佛自言自语道:“也罢,我也该休息了,我原也累了,只是,停不下来,不能停下来。”崔唯恪叹了口气,接着对佩环说:“好了,我要回去了,你继续去休息吧,你这丫头,倒是胆大,人挺有意思。”崔唯恪笑了笑,继续说:“还有点脾气,不过,你可得改,若是下次,可会倒霉了,你是我房里的人,我也不希望你受别人的罚。”

“多谢少爷。”崔唯恪抚摸着自己的剑,边整理边漫不经心地说:“行了,佩环,你回房吧,要是头晕眼花,就去长仙庐找人瞧瞧去,不要硬挺着。”说完正准备走,佩环开口了:“嗯,大少爷。”崔唯恪诧异的转过来,佩环犹豫了一下,说:“少爷,我,是这样的,头晕眼花实在是因为没吃饭的缘故。”“你没吃饭?那你去厨房找点吃的吧。”

没等佩环回答,崔唯恪接着自顾自地说:“哦,对,过了时辰,按规矩,你们可能没办法。”佩环心中说道:原本暗地里还是可以的,还不是因为你。当然,她表面上只能毫无反应,不过,崔唯恪倒是个不错的主子,他接着说道:“行,你跟我来吧,我去帮你找点吃的,这一说起来,连我也饿了,直接去厨房,也快些。”边说崔唯恪边走。

佩环也不废话,赶紧跟上,总算能吃到东西了,她的心情又好起来不少,真没想到这个主子还挺仗义的,人倒是真的不错,长得又好,官位显赫却没什么架子,难怪那么讨女子喜欢,佩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这里去了。

跟着崔唯恪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厨房,此时,厨房也没什么人了,只剩个厨房的管事汪进在,见到大少爷,赶紧迎上来,崔唯恪道:"汪叔,还有什么吃的吗?“大少爷,您怎么亲自到厨房来了,您想吃,派人传一声就行了,我这边立即安排厨子过来做。”

“正是这样太慢,我才直接过来的,厨师们早就回了吧,你就找找有什么现成的就行了。”“大少爷,现成的没有,都得新做,厨房向来不浪费,都是吃多少再做多少,您放心,我马上让厨子们赶紧回来准备,很快的。”

佩环在后面一看,果然,今天厨房一瞧,的确四处都是空当当的,崔唯恪一句话,厨房倒真是办得挺到位的啊,往日满满当当的台子上如今连个点心都瞧不见,厨房堆积的只有些原料,崔唯恪大概也没料到,可是他现在也倒的确饿了,原想到厨房简单吃点,竟也不行,正准备点些菜,然后回房去等,身后的佩环可是不愿意等了,她的胃原就不是很好,自从做了丫鬟后,辛劳又食不定时,偶尔已有些不舒服了,她怕再不注意进食的事情,会引起什么疾病。

所以,她便直接开口了“大少爷,您不嫌弃的话,要不佩环来做点吃的吧,我在家中的时候,常常做菜,自诩还能过得去,虽然不敢跟府里的大厨比,但如今,唤来厨子,却是晚了,少爷饿久了,不利您的身体,要不您让我试试吧。”崔唯恪和汪进都看着他,汪进直接说:“你这丫头,胡闹什么,你给少爷做什么菜,一边待着,我去叫厨子过来。”

崔唯恪转头瞧了她一眼,停了片刻,说:“行,你来吧。”“啊,少爷,这”汪进还没说完,崔唯恪道:“行了,汪叔,就让佩环做吧,无碍的,我也不想等太久,我行军的时候都吃的粗粮,想来她做的至少也过得去,就这样吧,我真有点饿了,对了,你做菜的时候可以顺便给自己弄点吃的,你看着办吧。”

崔唯恪吩咐佩环做菜后,自己便去了旁边的房间坐着,在桌旁,若有所思,留佩环和汪进在厨房忙活,但是,他一直在旁边听见汪进对佩环说话的声音,一会儿说这个不要乱放,那个不要随便动,这里不能摆,那里不能踩,吵得崔唯恪心烦,索性让汪进走了,才清净下来,佩环在厨房安安静静做菜。

崔唯恪在房里眼望前方,自顾自地想着什么事情,直到佩环把粥菜端进来,崔唯恪才收回思绪,一瞧,佩环上了蒿鱼羹和梅花汤饼,这倒让崔唯恪看着挺惊讶的,还以为她要炒个小菜,煮碗面之类的,却没想,这丫头做菜挺精致的,而且不管从外形来看,还是从闻着的香味来说,真的让人食欲大增,崔唯恪没说什么,慢慢拿起筷子,开始品尝,吃完后,脸上显出高兴的神色,看来味道让他很满意。

他抬头看着佩环,接着慢慢的问道:“你呢,你不是饿的头晕眼花吗?没给自己准备什么吗?”“回少爷,我还蒸了馒头的,再待会儿就好了,可以带回去吃,多谢少爷。”崔唯恪停顿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夸赞的话,但瞧得出,他是很满意这次的饮食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他说道:“值夜侍卫你不用顾忌,你的馒头蒸好了,就端过来坐下慢慢吃吧,不必着急,虽然晚了,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回明德轩就行了。”说完这话,看着犹犹豫豫要开口说话的佩环,没待她出声,大少爷继续道:“不必担心,我房里没这么多规矩,平时,也常和那帮丫头一起吃饭,原是寻常事,你慢慢待着就知道了。”

“是,谢谢少爷。”于是,馒头蒸好了,佩环也就端过来,就着白粥坐下吃,刚刚蒸好的热气腾腾的馒头,真的是香味扑鼻啊,崔唯恪见馒头还有两圈红色的花边,好奇地问:“你这馒头上的是什么?颇为漂亮。”“是这样的,少爷,因为我想吃点甜的,所以抹了两圈糖玫瑰,这样,馒头既好看又香甜。”“我能试试吗?”崔唯恪发问了,“自然,大少爷想吃就吃啊,何须问及奴婢。”

“这是你的馒头,不问而取岂不是偷?”崔唯恪边说话,嘴角绽放浅浅地笑容,面庞一笑生辉,拿起馒头大咬一口的动作竟然显得很是潇洒,佩环一时都不好意思看他了,只是低着头吃,崔唯恪两下就吃掉了一个馒头,他也没管佩环还在进食,接着站起来,说了一句:“走,回明德轩。”就自顾自出发了。

佩环没法子,只好马上站起来跟着回去了,没吃完,而且连碗筷都没来得及收一收,可是,谁叫自己是丫鬟呢,主子要走了,就只得跟上。

佩环一路跟着崔唯恪往明德轩走,一直都是默默的跟在后面,崔唯恪一言不发在前面走,自己跟着,晚上,整个府里静悄悄的,只有途中遇见过巡夜的侍卫一次,崔唯恪问了几句,也就走了。走着走着,突然,崔唯恪停下来,未再前行,佩环也只得停下来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崔唯恪突然问:“你是母亲在僧人推算后,依生辰八字招入府里的吧。”

佩环一听此问吓了一跳:难不成是被崔唯恪发现了?,她回道:“是的,少爷。”然后等崔唯恪说话,崔唯恪的语气平静,甚至有些沉重,倒不像要拷问质疑的样子:“我对这样的事情是不太相信的,战场上靠的是大家浴血拼搏,八字生辰之类什么的,我不放在心上,不过,话虽如此,既然你是被挑中那个人,也许你倒真的能帮到我也未可知。”

佩环没太明白:"少爷想让佩环做什么,吩咐便是。“崔唯恪转头看了佩环一眼:”你曾经在你的生命中失去过重要的人吗?“佩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一下也使得佩环陷入了回忆,她当然有,她还失去了很多。佩环慢慢的回答道:”有的,大少爷,曾经失去过,也永远失去了,至亲的人。“”那你是怎么忘记的?怎么才能忘记呢?怎么才能跨过去呢?“

佩环沉默了片刻,继续回答:”忘不了的,永远都会记住,也永远都要记住,不需要去忘记。“”可是一直想起就会痛苦的过不下去,不论去哪里都逃不开这份伤心,“崔唯恪语速加快:”你知道这么多次战役,我失去了多少战友兄弟吗?他们都是大好男儿,却血洒疆场,永远留在那里,军人的使命就是马革裹尸,每个人都已将生命交给国家,可是我能从战场回来,继续活着,就会不断的想起我失去了他们,而他们又失去了什么,一次又一次,我要不断经历这样的过程,这次,我觉得快要被逼疯了,你说说看,到底怎么才能度过这个劫呢?“

崔唯恪说完,佩环沉默了,崔唯恪叹口气道:”算了,我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你不要放在心上,四处询问,倒也是对不起你了,也让你想起伤心的往事了,走吧,回去了。”崔唯恪正要继续走,佩环却告诉了他自己的答案:”少爷,你想解决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方法。“崔唯恪其实已经听过不少方法了,他们说的都很对,但对自己还是没用。

崔唯恪也没指望,但还是问道:”是什么?“佩环顿了顿,说:”少爷想知道怎么度过这些痛苦吗?硬过,挺过去,没有别的捷径,相反,不要去试图忘记,他们都是你该永远记住的人,你是失去他们了,你很伤心,你想起来就会难过,但是你还活着,你还要活下去,你还拥有你的生命,那你就拿出勇气,闯过去,熬过去,正如你在战场上打败你的敌人一样,他们不会自己离开,你只要去战胜他们,就跟你和你的战友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

崔唯恪听完这话后,没有说什么,良久,他只是才说:”走吧,也该回明德轩了。“佩环也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少爷,两人沉默地走回了明德轩,佩环向少爷告辞后,才回了蔷薇园。这一夜,两个人都没睡着。

过去的人,都告诉他各种排解愁绪的方法,方式,都试图帮他忘记这一切,可是从来不行,不管是兄弟还是知己,都帮不了他,因为,他越是意识到自己要忘记不该忘记的人,反而越是愧疚,更会增添他的痛苦,原来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在逃避,在为自己找一个捷径,而世间是没有捷径可走的,所以,根本无解。

但今日,这个丫鬟告诉他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方法,也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提醒他去正面迎战,可是,就是这样的话语,却反而给了崔唯恪莫大的勇气,他知道自己该什么做了,该怎么度过,承担和面对对他来说从来不是困难,原来他一直都是没有找到方向而已,一旦确定了自己该走的路,他就能度过路上的险阻,秦佩环的话让崔唯恪轻松了下来,这是一种好久都没有的感觉了,他回京后为了消解愁绪而每天忙碌的身体,终于在此刻也放松了下来,

崔唯恪在想:难不成那个大师真的那么灵?选中的八字相合的丫头真的能开解于我?今年倒是好生特别啊。放松下来的右将军很快感觉到了疲惫,慢慢睡熟了。

佩环也良久未眠,刚刚的对话沉重,让她想起不少伤心的往事,她失去了多少至亲的人啊,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想想仍是唏嘘,如今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也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四处游历也没个落处。

佩环想着想着,苦笑起来:如此,既然这世上有没有岑慕然都不重要,倒不如就易容一辈子,永远当个佩环丫头,聊过此生算了。想到这里,佩环又感叹道,原来崔唯恪位高显赫,竟然一直生活得这么沉重,他对战友的情谊令人动容,希望自己的话也能帮到这位大少爷吧。边感慨着这些,原本就有些着凉的佩环慢慢地也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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