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循环的通风口中鼓进来的空气开始明显变凉，玉盈从那渐冷的温度里能猜到，船舱外应该已经起雾了，氤氲的水汽一定从码头下面的海面升起来，攀缘着舷梯，慢慢地笼罩在码头的值台周围，包围起穿着棉大衣、戴着鸭舌帽站岗执勤的警卫。

警卫会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防止如烟的水汽像调皮的水蛇一样往脖子里钻，但水汽还是会像不依不饶地在警卫的脖子上缠绕，像是给他们带上了一条白色的围巾，等待着他们扭头或低头查看缆绳时，伺机从领子的缝隙里长驱直入，从脖颈直通胸膛或脊背。有时借着风势，水汽还会冲破束在腰里的武装带和八一皮带，直贯脚底，让他们浑身打一个哆嗦。这常常让玉盈想起小时候下雨天被雨水淋湿的羊，总是伸长了身子一阵抖搂，把浸在羊毛里的雨水甩得四外飞溅，似乎这一阵哆嗦也能把全身的冷气甩掉一般。

他想，等妻子和女儿来到公司之后，他一定要在某个如此美妙的夜晚，让她们来码头看看这朦胧的夜色和威武的油轮，给女儿讲讲自己在茫茫大海上战风斗浪的故事。

玉盈任凭自己的思绪飘飞，想像着以后生活的样子。

他就是不想睡，像一个练成六脉神剑功夫后与人斗酒的武林高手，豪饮千杯不醉，意识永远那么清醒。

多年来，他一直想着如何辞职回家与家人团聚，却从未认真想要让妻子辞职过来。是的，如果辞职，他和玉阑都将背井离乡，离开父母，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为什么不把父母也接过来呢？对了，是房子，现在这个时代啊，房子史无前例地成也一个社会的焦点话题，公司能给玉阑提供房子住，但不能给父母安排住处。不过可以自己买啊，按揭买房，不是当代人的普遍做法吗？别人既然可以，那自己也应该可以的。

父母传统守旧，安土重迁？一大把年纪到了外地可能会不习惯，会感到思乡、孤寂？也许吧，但他们也可能会在人生的晚年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带他们走出去，让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他们说不定会喜欢呢？玉盈在脑海里描绘着全家人一起闯世界的的红火画面，就像电视剧《闯关东》里面演的一样，一家人紧密团结，如影随形，像一辆强壮不可摧毁的战车一样，无论直到哪里都不怕，都能生活得红红火火，热气腾腾。

他不断地为玉阑早就应该辞职充实着理由，玉阑的提议像是在荒原里打造了一块地基，玉盈兴致勃勃、妇唱夫随地在上面立桩砌墙，添砖加瓦，要和玉阑一起建在上面起一栋外形美观、内饰华丽，既能遮风挡雨又可安居乐业的小别墅来。他越想思维越清晰，精神越饱满，愈发的意识清醒、神清气爽。

这天夜里，玉盈一直到凌晨四点钟才晕晕睡去，这却并不影响他早上六点半就起来出早操。精神兴奋了一个晚上，玉盈早上提前半个小时就醒了。他不仅没有睡过点，反而早早地就起床穿好衣服，来到码头上等待着大公司的集合。

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晚上怎么睡却一点也不觉得困乏，而且还甚感精神抖擞。他和两个警卫打招呼，两个警卫依然把领子竖得高高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四只穿着黑皮鞋的脚为了抵挡初春尚未退去的寒气，来回不停地在码头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倒腾着，脑袋和身子也随着不断的摇摆，从远处望过去，像是一只顶着两个高高的驼峰在戈壁滩上行走的骆驼。

他来回地在宽阔的码头上走着，等着船上那些贪睡的同事们起床。现在他不仅在玉阑辞职的问题上显得迫不急待，在一切的其它事情上都感到一种光阴易逝、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他看着东方的小山背后已经开始现出了太阳的微光，太阳应该已经升上海平面了，若不是有那座小岛挡着，那轮红彤彤的朝阳早就把明媚的光辉洒满整个军港了。他觉得这帮同事把这么美好的早上用来睡觉，真的是暴殄天物，罪大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