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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前——
战争还没有结束。
白发苍苍的老人变成了15岁的少年。
他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干净的白衬衫,挺拔的身子,利落讨喜的短发,是他人眼中的优秀生,受到不少同学的羡慕和爱慕。
那是一个平凡的上学日——星期三。
少年背着单肩包,从家里出发,骑着自行车去到城里的中学上课。这个年代,能受教育的孩子本来就不多。还拥有自己的自行车,他的生活非常令人羡慕。自行车是新买的,少年以“云彩烟国”的笔名在一些杂志上发了文章,因此赚了不少稿费,他用稿费买了自行车,这也得到了家人的同意。
校道上,两排的泓森槐密密麻麻,春季要来了。
校道的上坡路,少年下了车,推着自行车上坡。
“小云,早上好——”
在坡道上,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
少年也灿烂地回应道。
少年的名字叫做云实,取自一种药材,但是父母最初为他起这个名字,是取‘传说中的仙果’这个含义的。事实上他也像仙果一样,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学生。云实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他自然也想让云实走同一条路。云实对父母唯唯诺诺,说一不二。
现在的他,正读国民中学三年级,春季过后,云实打算考取当地最有名的综合高中。他的成绩按照现在的趋势是完全合格的。
只要过几个月,再进行一个简单的面试就能入学,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他现在的心情相当好。
他在校道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黑色的长发绑成了一条麻花辫,贴在身后,像黑色的锦缎一样,用心地系上蝴蝶结,白皙的小脸带着春风,色如春晓之花,专注而灵动的大眼睛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这是云实的同桌——蓝花楹。
蓝花楹是一种观赏性的紫花,质软而轻,恰好符合她较小可爱的身材,她相当文静,做事也十分专注认真,话很少,在学校里很少见她与同学交流,大部分时间都在独来独往。
“楹——早上好。”
云实满脸阳光地向其打招呼。
楹先是一愣,然后低着头轻轻地挥手,幅度很小,然后草草地放下来。
(果然,她还是很害羞啊。)
与其说是害羞呢——还是说是文静,亦或是对身边的人丝毫不关心。都是有可能的,但云实更倾向于最前者。
叮铃铃————
上课铃的声音。
“前几天我说的,增购的书费收齐了吗?”
班主任在课上向班长问道。
“啊——差不多,还有几个人没有交。”
云实班的班长——勇答道,并推了推眼镜架。
前几天,班主任宣布说要购买新的复习资料——一共有10本,要求所有同学购买。
毕竟马上就是毕业考试了,购买复习资料都是无可厚非,但其实我们之前就买过不少资料,而且——购买资料的费用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读这所中学的同学,家里也不一定就很富裕,对于某些同学来说,这并不是可以随手拿出的钱额。
其中——我的同桌,楹的家境便不是太宽裕。她是乡下来的优秀生,家里以纺织为生,但是现在纺织工作渐渐被兴起的机器所代替,家里的收入更加岌岌可危,家里祖传的土地在几年前也被地主以‘低价’收购。她凭借勤奋和努力,才考上这所中学……但是毕业之后她的去向又是哪儿呢?会不会继续就读综合高中呢?一切都是未知数。
云实撑着脸想道,盯着楹,楹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她还真是可爱啊——完全不像乡下的孩子。)
云实带着城里人的傲慢,审视着眼前的可爱少女。
她的服装朴素但是却是精心设计的,用简单的材料搭配出了美丽的色彩,不愧是纺织家庭——云实赞叹道。
“放学之后,云实,勇和研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正当云实开小差的时候,他就被点到了名,不过这三个名字都是班里的‘优秀生’,所以大多数同学认为,老师叫他们去办公室应该是‘好事’。
中午放学之后,云实把装满模拟试卷的灰色不透明文件袋胡乱地塞到了包里,背起黑色的单肩包朝着办公室走。
果然是一些升学志向的一些事情,对老师来说,升入综合高中的人越多,他的奖金也会越多。云实的成绩最好,老师谄媚地和云实攀关系,还送了云实一堆礼物,云实拒绝了大部分,勉强收下一些糖果,胡乱地塞进书包里。
云实第一个离开,走到自行车停车场之后他发现——他没拿车锁的钥匙,他想了一会——
(应该是教室里吧。)
于是他走回了教室,刚走进教室,发现教室里只有楹一个人。大家都回到宿舍休息了。
很快云实便在书柜的深处发现了钥匙。
“楹,中午不休息一下吗?”
“嗯?”
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云实。
“啊……我还想再写一点练习。”
楹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上综合高中,但班主任知道她的家境不好,估计她八成不会就读。所以对楹的态度也是不理不问。
“不要累坏了哦——”
云实随口说道。
“谢谢……”
楹露出了微笑,仅仅只是一点点的微笑,然后害羞地低下了头。
云实也笑了,找到钥匙的他正准备离开,他突然发现前桌桌面上放着一个灰色的不透明文件袋,文件袋鼓了起来。
(诶——我居然没有收文件袋?)
云实长叹一口气,幸好发现了。
于是他随手将文件袋塞入了书包中,这回书包鼓了起来。
云实没有在意——
【一直到下午——他都没有发现——】
下午放学前一节课,教官气冲冲地闯进了教室。
“今天——这个班上有人偷走了购买复习资料的钱袋。”
教官相当高大,长脸短刺猬头,双手背在身后,站起来就像一个巨人。
“……”
同学们都沉默了,过了一会,班长勇才从教室后门偷偷地溜进来。
“这笔数额可不小。”
教官用力地拍了一下讲台,正在上课的国文老师默默地退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听说最近校园里经常有发生盗窃案,学校下令要严查,有些是校外土匪所为,也有些是校内的学生所为。
“由于校门口新设的监控未有拍到可疑人员,我怀疑是校内人员所为。”
教官的声音非常大。他总这样说话,嗓子会不会哑。而且有那么大声的必要吗?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们班的人,所以有足够的证据怀疑是班内人员所为。”
同学们面面相觑,但是又不敢作声。
云实不关心地撑着脸,反正又不是他偷的,冷漠地继续看着书。
“如果现在有人悔过,自首,还可以从轻处罚。否则……”
教官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扫视着办理的同学。
“过了这个期限,要是查出来,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教官毫不留情地说。
“一时之快,将污秽你的一生。”
他补充道。
云实趴在桌子上,时不时又瞟向楹,他最近总这么做。
“没有承认是吧!那就过时不候了!接下来,所有同学的书包、钱包全都放上来。我要挨个进行检查。”
(切——)
云实不满地想,对于这种侵犯隐私的行为,他是很讨厌,但是又没有办法。
要是按照法律,教官确实没有权利这样做,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又有谁敢站出来反抗呢?大家不过只能低着头,按照强权的规定行走罢了。
云实随手摆弄着单肩包,包里乱七八糟,他想着起码先把里面的试卷袋拿出来,要是一会被教官粗暴地倒出来说不定会撒得满地都是。
它掏弄一阵,然后发现——灰色的不透明文件袋。他把文件袋拿了出来,拆开看了一眼。
咔嚓————————————————-
如同雷轰电掣一般,云实瞬间呆住了,他倒吸了一大口冷气,茫然失措,全身的肌肉好似瞬间凝固了起来,像一尊石膏制成的雕像。
那个文件袋,里面装满了现金,还有记录交费同学的名单。
(我、莫非那时候拿错了——)
云实哆哆嗦嗦,瞪大了眼睛,怔了一下,短促痉挛僵硬地呼了好多口气。
“快点!”
教官勒令道,他的声音就好似末日审判般,连神明都为之颤动。同学们都很不愿意,没有人先拿上去。最后只能按照座位的顺序,从第一排开始,一个一个。
云实坐在教室的中间,不前不后。
一个个站起来的同学,很快就逼近了他。这么大一袋,绝对不可能藏在身上。
他握紧拳头,不知所措,慌张地四处张望,好在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教官的身上。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他的思考几乎中断,脑内不断闪现被发现的后果——
一定会被通报处分,就算我拼命解释估计也无济于事——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说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旦被处分,后果是很明显的。
云实曾经就嘲笑过那些被处分的同学——他们大多选择了退学。云实当时作为局外人,所感受到的只有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作为一个安分守法的优秀生,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遭遇这种事,所以才可以大大咧咧地‘观赏’着别人。
但是现在,当这件事落在他自己的头上——
会被处分,然后失去入学的资格,甚至可能牵连家人。要是被一些有心之人抓住,大做文章,造成的后果可能会远超想象。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就在这时候。
被害怕所支配的云实……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被害怕所支配的我——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老人对半沙和结香花说道,露出了自嘲的苦笑,脸上的皱纹像爬动的化蛇一般。
“这个决定直到68年后的今天,任何像刻章一样刻印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老人继续述说中。
他从68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云实,一步步走向了现在的风中残烛。
“云爷爷……”
结香花小声地说道。半沙则是沉默不语,将黑色针织帽拉低,几乎要盖住眼睛。
【“我把装满现金的文件袋——偷偷地塞进了楹的书包里。”】
眼前的老人,用着最严肃的声音说道,好似一把尖刀,刺穿着两人——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时间回溯,偷偷将文件袋塞入同桌的书包里,这件简单的动作,接着造成了破坏般的效果。
两个家庭卷入了一生都无法逃离的旋涡中,破坏、毁灭,但是,等不到重生的那一刻。故事的一方,草草而脆弱地消失了。
留下的,只剩永远的遗憾和懊悔。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时间又回到了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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