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掩着鼻子说，你们先谈，我回去休息。明天上午我来找你。她不等何丽说话转身就走。她走得很快，又把院子里的绵羊吓得一阵儿骚动。

何丽想，她走了也好，明天再来找谁呀，她可不会在这儿傻等着。

秃四光着上身，穿一条蓝布短裤，更显得又瘦又长。胸部的肋骨像搓衣板一样明显突兀。他几把抚平喜鹊窝一样的脏乱床铺，搓着手来回走动几圈抱歉地说，何小姐你看，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何丽从墙上撕下一张报纸垫在上次坐过的破沙发上说，这就蛮不错了。你也坐。她也不捂住鼻子。因为她逐渐适应了屋里的羊膻气和霉臭味，已经感觉不到异味了。

秃四低着头弯着腰象征性地吹吹地上的浮尘，又踢开几处羊粪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何小姐忍住恶心道，赵先生，你不是有个院子吗？为什么把绵羊栓在屋里呢，多不卫生。

秃四说，白布街没几个好东西，那天拴在外面一夜就丢了三四只，拴在屋里保险。

秃四恶狠狠地抓住那杆猎枪示威性地向漆黑的院子里晃了晃。何丽忍住笑正色道，刚才赵先生把我当成偷羊贼了吧，我岂说那种人。

那是，那是。秃四连连点头。秃四问，何小姐，你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见你。

何丽不便说自己被人贩子卖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决心隐瞒。她说，我忙。我问你，丁万代还住在老地方吧，我找他有点事。

秃四如实相告，何丽愕然。这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何丽说，还有什么情况你都说出来。

秃四说，丁万代的媳妇周莉疯了，听说因为丁刚被拐卖了，周莉光腚往外跑。

何丽大喜也大惊。她心中有几分幸灾乐祸。“见色而起淫心报在美女，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你丁万代与旧情人肖璐藕断丝连，现在，报应不是来了吗？

何丽想，周莉已经疯了，何不乘机插足取而代之呢。告诉丁万代丁刚的下落，丁万代一定感激涕零的。何丽知道丁万代那个男人心软心善重感情。她准备从感情入手再次治服他。治服丁万代，她就会由一个暗娼一跃成为县长夫人。

何小姐顿生一腔豪情壮志。

她发誓取而代之赶走周莉了。

她已经20多岁了，也该成个家。赵大夯那种档次的男人怎么配得上她呢。他手里有一千万元何小姐也不肯委身嫁给他。因为这种男人的素质太差了。别的暂且不论，单看他那个生活环境就令人万分厌恶。

何丽主意已定，她自信完全可以把丁万代抢到手。她年轻貌美气质高雅还竞争不过她周莉吗？

她对假想中的丁万代春风满面，朱唇未启笑先闻，一笑百媚生。秃四惊呆了。

秃四以为何丽是指向自己微笑，便自作多情地咧开嘴报以更持久的真诚的笑。他说个文盲，不懂来而不往非礼也。但他知道这个道理。何小姐对他笑，他也理应对人家笑才是。

何丽知道他误会了，却不明说。她觉得滑稽忍不住放声大笑。秃四愈发觉得何小姐对他有意思。他十二分虔诚地说，何小姐，今后有事请吩咐。谁要是敢欺负你，我这杆枪就不饶他。

何丽想，这种地痞无赖小流氓不可重用，但，利用一下也好，而且十分有必要。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漆黑的天幕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

何小姐彻夜未眠却精神大振，今天来拜访秃四太及时了，她已经探清了丁万代的情况。这全是秃四的功劳。

何丽是有良心的人。知恩不报非君子。她灵机一动说，赵先生，给你找个媳妇怎么样？

秃四扭扭捏捏地说，嘻，咱哪能配上——

何丽打断他的话说，你才35岁还很年轻，万不可自暴自弃。你不就是头秃点穷点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秃，说遗传的不是你的错。再说，商场里不是有各式各样的假发吗，你买一个戴上，谁知道你秃。

秃四有点激动，真的吗？他一拍大腿站起来发出一声类似困兽犹斗似的嚎叫，脸上看不出是哭还是笑。他在低矮的堂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拍着巴掌说，何小姐，你是我的恩人，我给你磕头，当真双腿跪下。

何小姐忍不住笑说，你起来吧。

他不起来。他说，我谢谢何小姐的大恩大德，我还想问一句，假头发的事究竟是真是假，请何小姐给我一个实话。

何丽说，真的，当然是真的。

秃四道，要花多少钱

何丽笑着说，不到一只绵羊钱。

秃四高兴极了，他说，别说一只绵羊，一群绵羊我也舍得花呀。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啥。

何丽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哭笑不得。其实她完全理解秃四的心情。当时，丁旺的局长儿子嫌弃他的秃头不雅，所以没有拉他一把。如果不是秃头，秃四现在至少有个洗碗刷锅的媳妇了。可惜——

出于对他的怜悯，何丽掏出一叠钱砸在秃四脚下说，这些，足够你买假发了。刚才和我一起来的女人，怎么样，你能相中吗

秃四说，天黑看不清，等我买来假发再说。

何丽点点头起身准备走。

秃四再三挽留她吃过饭再走，她执意不肯。她怕他做的饭不卫生，嘴上却说，不麻烦你了，我还有事。那个小姐要来找我，你就说我去上海做生意了。秃四点点头。

她走了，可是当她拉开大门时吓了一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趴在门缝里偷听偷看院中的动静。看样子已经偷听一段时间了。

何小姐竖起柳眉狠狠地剜她一眼拂袖而去了。她知道这个老太婆是秃四的邻居，白布街上出了名的长舌头。半夜三更有人敲开秃四的门。秃四又是磕头又是笑，鬼哭狼嚎的人家当然想听听。

何小姐边走边自语道，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天。

她走得很快。时间就是金钱。她得抓紧时间向丁万代向县长太太宝座发起进攻。否则就不可能是她的了。

此时，天早已亮了。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蔚蓝的天空上。今天的天气很好令人耳目一新。

何小姐仍然想住在老地方利县城白天鹅大酒店六楼602房间。何丽不在乎昂贵的房费。在她思想里她是个有档次的女人就该住在有档次的房间。

来到六楼，她特意朝隔壁601房间看几眼，这是肖璐住过的。她们曾经姐妹相称亲密无间，但好景不长，在争夺有钱男人丁万代的问题上，俩人终于反目成仇互相残杀了。胜者为王，何丽杀出重围又驻扎在这豪华舒适的602房间了，败者为寇，肖璐仍然被困在贫穷荒凉的赵李庄。

此时她春风满面走进房间仰八叉倒在床上唱到：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思多么豪迈。然后冲了个凉水澡美美地睡下了。

可是她不知道赵李庄人贩子赵大夯回家看见她携款潜逃后差点气死了。

赵大夯把特为何小姐准备的化妆品砸了个稀巴烂后，长叹一声蹲在墙根捂住脑袋了。同村的光棍们同情地挤满一屋，安慰他，为他提供线索，出谋划策，鼓励他四处寻找，必定会马到成功。

刘二告诉他说，何丽逃跑的当天傍晚李月也来了两个女人叽叽喳喳不知道嘀咕什么，估计何丽的出逃就和李月有关。

赵大夯当即骂骂咧咧地冲出家去利县捉拿两个女人。

光棍们十分仁义，自告奋勇要与赵大夯一起前往围追堵截。赵大夯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赵大夯也不是傻瓜，都是喝同一眼井水长大的人，他还不知道光棍们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光棍们先立汗马功劳，后邀功请赏，再与他平分秋色。

赵大夯可不想学雷锋把自己的女人分出去，何丽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他一反常规并没有用绳索棍棒威吓她。可是她不知恩图报反而桃之夭夭。

赵大夯恨得牙根痒痒。他驾驶摩托飞快朝利县城冲去，他可气死了，决心找到她。

他要首先抓住李月问个明白，他断定李月没安好心，一定从中做了手脚协助何丽出逃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决心在李月的歌舞厅里守株待兔。

李月也是有苦难言。

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次找到秃四家时，秃四却不知去向了。一把大铁锁挂在看不清原来颜色的大门上，令李月十分懊丧。

她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她倚在门上耐心地等待数分钟，终于引起秃四邻居王月贞的高度重视。王月贞就是早晨窃听何小姐与秃四谈话的老太婆，今年65岁了。

她一步一步挪到李月面前神地地压低声音问：姑娘，你找秃四吗

李月想，昨夜那个秃头男人必定是秃四无疑了。她点点头往一边站站。她讨厌这个既不庄重又不慈祥的鬼鬼祟祟的老婆子。

王月贞悻悻地走开了。

她也不住拐杖，刮大风似地绕白布街走了一遍。不到一支烟的工夫，白布街男女老少人人皆知光棍秃四交上桃花运。

昨天夜里一个水灵白嫩的大闺女从天而降和他唠嗑，今天早上又有一个更水灵的大闺女专门守在门口恭候他的到来。

好事者不解地问，不可能吧，秃四哪个有这个艳福呢？

王月贞说，我活了60多岁还会说假话吗，你们别小看秃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小磨子转。秃四可熬出头了。

无聊的人们太需要这样的刺激了，人们潮水一般“哗啦啦”冲到秃四门口把李月围在中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