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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找谁去告别》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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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此,我还想回头再来补充一下我乱七八糟的小学生活。

我刚读小学的时候,成绩总要从后面瞅起,我爸爸当时不愿意这样做,所以每次当他从前面开始数我的名次时,总是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失望。这种失望促使他对自己又是捶足又是捣胸对我则又是拳打又是脚踢。

就是这种时候,如果运气好,我还能被我爸揍得头破血流,然后我妈就会让我大补一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样样齐全。我当时就想,人家累死累活万分用心地考个第一也未必能佳肴美味,我漫不经心地考个一眼望不到边就能鱼肉纷纷,这样的好事想想都很过瘾更别说真的发生了,所以我的成绩始终是义无返顾的一塌糊涂。

后来我到了三年级的时候,我爸就不打我了,作为我爸的替补我妈这时气宇轩昂地站了出来,她不舍得打我,而且她能否打得过我,我也很怀疑。

不过我知道她一天到晚有着滔滔江水般的唠叨,所以除了在几个关键问题上(学习自然也当属此列)我一般都很听话。有必要说明的是我爸之所以放弃他一贯的暴力政策是缘于他日益陡增的年龄和日益老去的肌肉,他打起我来常常不如以前那么痛快淋漓了,而且有时作为打我的代价他还要冒着搭上半条命的危险用来气喘虚虚。

2

我就是在我爸对我的影响力退居二线的时候走上与铁为伍的道路上的。

那时候,我常常和一个叫麻子的同学走街窜巷去寻找一切含有铁元素或者铜元素的制成品。我们把捡来的废铜烂铁收集成堆在各自家中的屋里,等待周末的到来,卖掉,然后我和麻子的身影便会频频出现于学校门口那间飘荡着糖果味的小卖铺里,摇晃不已。

而这又让许多忙于参加奥数的同学艳羡不已,他们看着我们咬掉大块大块的巧克力,他们看着我们干掉大瓶大瓶的汽水,我知道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且我还看到他们嘴里吞着口水。我喜欢看着他们离奇地吞着各式口水,因为这让我看不起他们,所以打那开始,我一想到那一帮学奥数的傻小子正吞着口水心里就舒服得像阳光照射着大地。不过吞口水虽说也很过瘾,时间一长,他们就不再单单寄希望于吞口水这种低层次的过瘾上了,他们希望能够切切实实地美一回,为此,他们中间开始有人偷偷拎着酥果和大头鱼走向了麻子家并不宽敞的门房里,点头哈腰。

麻子对收买他的人眉飞色舞地说:“我们下午放了学就去捡铁,什么铁都捡,捡了就去卖,卖来的钱就去花,所以你就看见我现在这副油哗哗的样子啦。”

那个人在听完麻子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后立马就表现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抬起脚,扬长而去了——连点感谢的话都没留下。

当然这一切都是麻子事后对我说的,麻子在对我的整个叙述过程中可谓是声泪俱下,我连连给他送纸,纸连连在他的脸下烂掉,——其难过的表情仿佛是我出卖了他。

泄密之后,我和麻子的捡铁生涯基本上处于了山穷水尽的态势,也就是说黄昏的街头已不再是我和麻子的天下了,那个时候红霞满天的天下到处都是大批大批的少年,他们兴高采烈地提着锤子,背着袋子,汗在他们眉开眼笑的脸上滚来滚去他们都不擦一下,他们急着上路,他们在和黄昏赛跑,黄昏要是跑在了他们头里,他们就看不到黑铁和青铜了,这样那间飘荡着水果味的小卖铺他们也就去不成了。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在和黄昏赛跑的同时我和麻子也在和他们赛跑,他们的人是那样的多,而且跑起来也不比我们慢,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像一块磁铁,走过的地方,片甲不留,所以他们走过的地方我们就不能走了。

要命的是他们像狗一样无处不去,所以最后我和麻子像老人一样无处可去了。

3

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和麻子最后一次梦游般的游历生活。

那一天下午放学后,阳光像是呼呼地睡着了,金黄色的阳光安详地洒在绿油油的水果摊上、黑溜溜的电线杆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同样无声洒向的是我和麻子风尘仆仆的愁眉和并不开心的对话里,麻子在昏黄的光线里眯缝着眼睛对我说,到乡间的树林去看看吧,那里才是我们的地方。我没有回答,任何回答都显得多余,在我们并不开心的时光里。

到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树林里则显得比天更黑,或者说黑得天已坍塌。一点风都没有,树木成林也没有风。

麻子热得满头大汗,我的汗不多但我也热得直跺脚,我跺脚的同时还跺到了脚下的硬金属,我于是叫了起来,麻子凑过来看了,是一根钯钉子,刚刚露出地面的。

麻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笑,他很久没笑过了,因此我感觉那是在哭,而且是很伤心,我这么想着麻子就已经抡起锤子敲上了。

崩出来的火星四处飞扬,照亮了我苍白不堪的脸,麻子擦了擦汗,他让我别老站着,他让我帮忙,我说我害怕,这时我的腿已经开始打哆嗦了,麻子说你的腿哆嗦什么,我说你敲的是棺木。

麻子听完哎呀一声,扔掉锤子,拔腿就跑。

看见他跑,我也慌忙跑了起来,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跑,我太累了,可是如果我不跑恐惧就会跑来找我,我一跑,恐惧就找不到我了。那一晚,麻子在月光点缀的黑夜里,奔步如飞,我知道他吓怕了,而且我还知道,他这么一跑,我们的一切也都结束了。

这之后,麻子生了一场大病,不过病好了一切又都好了起来,而且数月后臂前还史无前例地贴上了三道小红杠,也就是说他当官啦。我虽然没有水到渠成地也去生场病,可是比起生病来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我的数学已经趴在个位数里完蛋啦,而且其它的科目还正在拼命地下蛋。

我考得那么差,我爸又不打我,所以迎接我的将不再是热气腾腾的飞禽走兽了。用王小波的话说我中不了正彩了。所以那些日子我每天都难过得要命,就是这样我每天还要责无旁贷地准时收听我妈对我的嗡嗡嗡。

事实上我不仅那个时候没有中上正彩,那以后的小学时光也没有中上。那以后,我每天除了起早贪黑地在学校和家里,书桌和餐桌之间争分夺秒地打转,而且还要时刻准备着赶往我也已年老的爸爸为我安排好的形形色色的场子里,见多识广。那个地方不仅有画板、毛笔、钢琴,有时连双节棍都上了。与此对应的是,我妈妈恨不得一下子让我成为梵高、王曦之和贝多芬,另一下子又让我变成李小龙。

你说这么多的装备突然之间全部涌入了我懵懂懂的童年,我这是中正彩了吗?我人都快累死啦。

如果不是我上大学,我肯定对学校这两个词永远没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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