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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找谁去告别》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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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手把屠户的面罩拉了下来,露出一团无比丑陋的横肉来,我心里猜想就他这艺术,给意大利人扛啤酒桶,都没内涵,怎么还能在中华文明的精髓里吹拉弹唱,不过考虑到他也是武生出身,我也就原谅了他。

我的表哥继续对我抱怨道:“我们也就是白天蹲在剧团里走走过场,不瞒你说,剧团早已经是空壳了,晚上才是我们挣钱的大好时机,你读书,你应该知道新华书店吧,和我们一样,新华书店也不行了,白天勉强营业,晚上把门一关,说不定跑到哪个桥洞里面专卖盗版光牒和问题书刊去了呢,乱了,都乱了啊。”

我的表哥,猛地一抬脚,石头飞得比星星还高,我揣摩着他的脚上功夫应该还是很不错的,别忘了他可是团里的领班,再说了,在剧团里混,没点真功夫,还不天天贴膏药,没真功夫就不会出来打劫搞副业了,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不让我表哥为我们家出出气呢?要好好教训一顿李田耕那狗日的!

我说:“表哥,我妈妈被我大伯打进城里去了,她每次进城去找你,都是他打的。”我怕我表哥一时听不懂,干脆说我大伯整天欺负我们,你快去给我们报仇去啊,说这话的时候,我扯着他西瓜绿的衣襟,晃个不停,俨然一副讨吃冰激灵的样子。

“破。”我的表哥,一口把烟头吐了出来,“妈的他感欺负我姑姑,走,放挺他。”说着,他往阴沟里一挥,出来吧。顿时他的屁股后面又多了一大帮人,高矮胖瘦,应有尽有,我注意到还有个老头,想必凡是团里演出能带的都带上了。

我们一路,怎么说呢?要是在白天我一定会用上招摇过市这个成语,只可惜现在是夜里,而且是在深得摸不到脚的夜里,所以我觉得还是用浩浩荡荡或者干脆说扶老携幼这个成语比较贴切吧,在我扶他他携我的这条漆黑的道路上,我趁口把大伯家的嚣张从头至尾数落了一遍。我的表哥,越听越恨不能一脚踹开他家的大门和屋门蹬到他的屁股上。

“他娘的,竟然把我姑姑打到我家来要钱,这次我要让你连本带息地还个够。”

3

终于到了郭里集,我把他们先召集到家里休息一下,可没想到我家里真的是遭了小偷,一片狼藉,我上学的书包都不见了,我吓得浑身冒出了冷汗,可我又不敢说是遭了小偷,否则我爸爸回来知道后非打我不可,我只好推说又是李田耕作的孽,他不仅打了你姑姑现在翻墙越室又来抢我们家的东西了,我武艺高强的表哥,不愧是科班出身,二话没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就是一个筋斗,飞出了墙外,紧接着像天女散花一样,啪啪啪的一大群人都飞了出去,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个不会飞的老头,我陪着他从院子里走了出去,而他们早已踹开了李田耕家那月光把守的大门,只等着我去捉拿归案了。我的大伯大婶,李田耕夫妇,慌里慌张里刚穿好衣服,便被我的表哥一手一个拎给我指认,我说放下女的,扔那个男的。于是我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我的大婶重重地躺在了地上,而我的大伯李田耕则飞上屋脊,开始了抛物线运动,要不是他的老婆及时爬起来往地上铺了两层棉被,他摔下来还不如不下来,永远飞起来呢。

不过摔下来也没完,我的表哥一个箭步冲上去,欲准备再次发起攻击,李田耕死活都不肯松开抱住牛橛子的手,他边抱着,边哭。“不关我的事啊,都是我妈指使的我啊。”

他看了我表哥一眼,发现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指着我更来劲地说:“是他妈妈和我妈妈不和,我妈妈才让我打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放你妈的屁,不关你的事怎么我姑妈跑到我家里来看病。”我表哥拎起了他的领口。

“我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你说什么都行。”李田耕死死地抱住牛橛子就是不放。

“这可是你说的?”我估计我表哥拔不起那棵不和时宜的牛橛子,所以口气才渐渐松了下来。

“既然我说什么都行,多了不要,你就先拿五百吧。”刚说完,我表哥瞅了我一眼,发现不对,赶忙改口说:“一千,至少一千,我姑姑家的东西,说什么也该值个千而八百的,何况你们偷盗的名声多不好。”

我心里一阵阵发虚,生怕我的大伯揭穿了我的谎言,可是并没有,就像我的爸爸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从不反抗一样,他也早早放弃了反抗的打算,从这一点来看,他们不亏是一个娘生的。

不过一个娘生的为什么他们家可以有电视,而我们家就只能接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所以一千块钱对他们来说,很快就从衣柜里轻松搞定。他们家都是文盲,银行对他们来说比阿拉伯数字还要陌生,闻所未闻。

我表哥怀里揣着钱,乐呵呵地拉起我的手往门外走,我看见我只穿着裤衩的大堂哥和他的妻子傻傻地举着手蹲在榆树下目送我们回去,要是那个时候我家就有了电视,我肯定会说他们像极了警匪片里受降的绑匪。

还有我的二堂哥,虽然他的全身都很壮实,在没有性生活后的憔悴得当我们从他身边划过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一名地头蛇应有的光泽和汹涌,在他的眼里我们这对人马就是一串糖葫芦,或者说他的眼神充满了比看到糖葫芦还要甜蜜的惊喜。

我跟在我表哥哥后面,神气极了,我真想他就这么走着,我就这么跟着,而我的二堂哥就这么看着,永远也别停下来,我知道在我二堂哥的眼神里我也成了城里人了,我朝他不屑地吐了一口滑出来的痰,扬长而去。

4

回去之后,我表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他让几个学徒把守着大门,自己搂着钱呼呼地睡了起来。

中间我起来一次小便,到了院子里,我感觉好奇,我一下子竟然有了王子般的优越感,但我又担心这会不是梦,所以我就跑到门口看我表哥的那些下手,此刻他们和我表哥一样也在呼呼大睡,我顿时感觉很沮丧,我一个个把他们摇了起来,他们还以为我是我表哥,吓得一窜比我还高,等清醒过来之后,他们比我看到他们睡觉还要无比沮丧。

正在这时我的邻居,喜欢半夜活动抢收强种的小良又开始劳作了。

不过从吱呀一声的门缝中看见我和一大帮人集结在他的对门之后,他又吱呀一声地把门缝上了,我觉得他是怕我还生他昨天晚上的气,实际上我还真有点生他的气,要不是我这会痰还没上来,不然也得给他留一口。谁叫他老是多嘴呢。

还有那个和我挣抢鲇鱼的海华,明天再找他算帐,凡是以前欺负过我的人,我都要算,一个也少不了,对吗?

我的表哥没有吱声,他依旧在尘世的黑夜里物我两忘地睡着。

他睡觉的时候,真像个英雄,不像我爸爸还没睡着,呼噜就起来了,要是来个职业屠户把他当猪宰了,也不知道。更要命的是要是把我拉进去也当成同类,那岂不更可惜。

我是说和我的表哥和英雄在一起睡觉很有安全感。

5

醒来的时侯,摆在我面前的不再是破败不堪的牛棚瓦房,横七竖把的锅碗瓢盆,而是一栋雄伟万丈,坚不可摧的纯白色大楼,其高度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根电线杆都要夸张,我知道我已经进城了,我的表哥把我带进了纯白色大楼里,此刻我看到我的妈妈正躺在苏打水的味道里脸色苍白,四肢无力。

我爸爸一看到他的表侄和他的儿子一行,就代表我全家表示热烈的欢迎,并表示衷心的感谢,之后首先介绍了我妈妈病情的进展。

“你的姑妈是贫血,她再需要住院观察三天即可康复出院。”

我表哥则对我爸爸和我姐姐为我妈妈所采取的措施表示了肯定,他指出:针对突发事件,及时起用紧急事件处理机制,是做到早发现,早治疗的重中之重,这将对病情的稳定和好转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在谈到下一步的救治时,我的表哥再三强调,保证每一个患者都能看得起病,舍得看病,病后没有后遗症是全体医护工作者的职责和使命,是贯彻和落实家庭要和睦人民要团结的身体基础,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针对我表哥刚才的讲话,我的爸爸又重点做了三点说明,一是树立以人为本的看病观,不惜一切代价要看病,二是在精神上要鼓舞患者,争取早日康复,三是,积极妥善地安抚好患者病因的情绪,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节外生枝。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想吃我表哥带来的苹果,可是他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个不停,一会儿我爸爸针对我表哥的话发表意见,一会儿我表哥又要针对我爸爸的话发表意见,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发表完,难道他们还打算长年累月里住在医院里不成?另外宾主双方还就当前的生活局势和相互感兴趣的话题,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和探讨,探讨得我几乎都要叫医生了(医生就站在我身边,他们居然还听得津津有味)。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探讨了多久,总之当我妈妈的第三瓶吊水滴完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他们无话可说无以维系的寒暄声,最后在我有气无力的阵阵掌声声中,我爸爸和我表哥终于在欢乐和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此次谈话。

谈话结束后他们并没有合影留念,而是由我爸爸在医院门外的大排挡宴请我们一行。另外需要补充的是相关科室的领导即我妈妈的主治医生和主管护士和有关部门的责任人也分别参加了此次会见,我的姐姐会谈时在坐,一直没给我拿苹果。再一次需要补充的是,在医院门外的大排挡里,医院一方并没有参加本次午宴,原因调查表明医务工作者不能接受吃请,再者我爸爸已经没有钱请任何人了,这顿饭的饭钱就是我表哥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

“让你破费了。”我爸爸说。

“不破费,这是你哥哥的钱,应该的。”

“你怎么会有我哥哥的钱。”

“我要的。我爸爸说,怎么要的。”

“黑间半夜里把门踹开要的。”

“谁叫你要的。”

我表哥给我使了个眼色,这个时候我就说话了:“谁叫他天天找我们的麻烦,找我们的

麻烦就该打,况且他昨天还偷了咱家的东西。”我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我想这是心虚的表现,实际上我不说这一条也够了,可我就要说,说了才能发泄我对他们的憎恨。

我爸爸不说话了,他猛吸了一阵烟,还是说话了:“要是能打,我早就打了,还让你请,你说挨点打我们身上还能缺块肉?我们不就是图个平静吗,现在可好,想挨打也挨不到了。”

我表哥很好奇,他歪了一下头以示思考说:“不挨打了还不好吗?”

我爸爸痛苦地说:“我们回不去了,你打了他们我们怎么还能再回去,回去非吃了我们不可。”

“那我先去把他们吃掉,你们再回去。”我表哥拍了一下餐馆的桌子说。

“没用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离开了生你养你的大海本来就没什么威力了,何况再去和一个土生土长的土包子硬拼,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旱地不是你呆的地方。”我爸爸很伤心。我觉得这是在说我们家的处境,打这以后我暗暗发誓,我再也不摸老虎的屁股了。

6

在没有老虎屁股摸的日子里,我表哥给了我们一些暂时落在城里的一些钱,便从此隐去了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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