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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笑天下之夺魄红妆》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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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昱建德四年,秋。吐蕃与大昱于公元六世纪的最后一场战役结束了。

此役,被世人称为念青唐拉战役。此役,让人们得知闻名四海的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还活着。然而此役,也让这位以睿智勇猛风华盖世而闻名的西突厥可汗,险些命丧于此。

此役,吐蕃那些武功盖世、神秘莫测的黑衣人,不但将大昱著名的大将军陈长率领的军队,击得一败涂地,也将大昱天子李天祁带来的军队击得溃不成军。导致这场战役决定性结果的,竟是一位来自大昱的隐居江湖的老者,及其带来的近百江湖人士。他们将那批神秘莫测的黑衣人剿杀于此,终至大昱军凯旋而归。

而素以勇猛盖世用兵狠厉著称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于此役战败后,亡命奔逃回逻些城。自此,吐蕃一蹶不振,终至归顺大昱。

而曾经参与征讨吐蕃的苏毗,因为西突厥可汗、大昱风亲王——卫风的诺言,而终于恢复了自制。

这场战役,被世人编为评书,在茶馆酒肆,街头巷尾,被说书人不断地讲述。而讲述的内容,令世人茶余饭后不断议论而兴趣不减的内容,并不是这场战役的残酷,而是关于大昱天子李天祁与西突厥可汗卫风之间的一段缠绵悱恻的禁情。

据说,那大昱天子李天祁赶至崖顶之时,正遇到西突厥可汗卫风倒地,他不顾一起地冲过去将卫风抱在怀内,便晕了过去。

这一抱,便是几日,任是谁也掰不开他的手,想不到一个晕厥之人竟是有如此大力,苦于怕伤害天子万金之躯,无奈之下,卫风胸前的伤口都是在他的怀中医治的。可想而知,这李天祁用情之深。

然而,在卫风醒转之时,大昱天子却没有带这位史上唯一的男后归国,而是一个人默默的回去了,这让世人不断的猜测其中缘由,成为了世人茶余饭后不断议论的话题。

秋去冬来。

白雪覆盖了枯黄的草垫,念青唐拉大雪山上,白茫茫的一片,高高的峰顶云雾缭绕,斜阳将雪白的峰顶映上一层橙色暖光。

一个少年骑着雪白泛着金光的汗血宝马驰过雪原,那人一身雪白的白狐裘皮袍,滚着雪白的毛边,一身清华之气,冰冷如月,他骑马的飞扬身姿令一众随行的附离生生挪不开眼,不由个个心中感慨赞叹,他们的可汗,便是每日看着,仍是看不够。

这个少年可汗,便是闻名四海的西突厥可汗,卫风,卫子君。

卫子君下得马来,几个跳跃便跃上了峰顶,缓缓走向那处断崖。修长挺拔的身姿,飘逸出尘,一身凌厉桀骜之气四散飞扬,她来到了那处将人隔绝于生死之间的断崖。

“可汗——已经挖好了。”崖顶的几个附离报道,然后恭敬地立于一旁。

挖好了!挖好了吗?卫子君走了过去,握紧手中的锦盒。

斜阳,将她玉白的颊镀上一层绯色,雪白的毛边裹着她清透雪颜,她的唇看起来异常的艳红,阳光透过她清冷明澈的眸,好似一块纯净的水晶,闪着晶莹的光泽。

她将那块由贺鲁怀中扯下的巾帕,放入一方锦盒,这块帕子,既然他如此珍视的每日放在胸口,想必,那是他至死都想带走的东西。

她望着那个附离们费力刨出的土坑,长指抚了抚那方锦盒,犹豫了半晌,将那锦盒放入挖好的坑中。然后直起身腰身,“贺鲁,若是不喜欢这个坟墓,便自己回来掘墓吧。”

她转身,向前走去。她找了他太久了,太久了。她在崖边结庐而居,拖着病弱之躯寻找了他三个月,每日每日的去崖下寻找,冬天就要过去了,他终是没有回来。

她走了几步,立住了。“贺鲁——”她掩面,终于哭了出来。这么久以来,在终于决定不再寻找他之后,她的泪落了下来。

一起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就像个影子一般,从不知疲倦地跟随,可是如今,他消失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不知道他是否又鲁莽的做了什么,不知道……

“可汗,天凉,别伤了皮肤。”哥舒伐将那件艳红的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她突然回身,快步走回,将那方锦盒由土中拿出,交给了旁边的附离,“将这盒子,送去贺鲁的帐内。”

贺鲁,她不相信他死了,连一块布片也没找到,连一根骨头也没找到,她知道,他一定没死,只是,他遇到麻烦了。他没死,她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儿而已,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她转身跃下山顶,跨上特飒露,向着西突厥汗庭奔去。那抹飞扬的身姿渐去渐远,艳红的大氅迎风翻飞,她仍是那个人,那副性子,一点都没变。

冬去春来。

辽阔无际的草原,新草又生,广袤的天空,北雁长鸣。

春末夏初的阳光,温暖怡人,清晨的微风,温柔拂过。躺在这样的阳光下,好似躺在母亲的怀抱。长廊的尽头,吹过一阵微风,黑色的薄衫在微风下轻轻抖动。卫子君靠在室外的软榻上,轻合眼眸,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不住地颤动。

五年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了,她的容貌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眉宇间的风情更浓了,一颦一笑之间的风韵越发的动人了,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洒脱大气,只是那气韵越发的勾人魂魄了。

五年时间,她留在这个世界的太多太多。这个世界留下了她的爱、她的情、她的泪、她的血、还有她的亲人。她的一切都已溶入这里,让她再也无法离开。或许有一日,她可以回去原来的世界,但她仍会选择留下来,因为她要留在这里守护她爱的人,守着那些深情的男子,守着他们纯美的情,守着她的亲人,她的百姓,她的子民……守着他们,她便感觉幸福了,即便有些人不在了,她也会守着他们,为他们,奉献自己的一生。

她端起了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歇息一下后,她又要去批那些山一般高的折子了。西突厥在她的治理下,经济不断的发展,国力越来越强,西突厥的牧民每每见她,便似见了天神一般,他们爱她,爱到去寺庙为她祈求福泽,祈求长生,祈求她姻缘美满,相携白首,亲人缠绕,永不孤单。

卫子君轻笑,笑着他们祈求的花样真多,五花八门,数不胜数,甚至有人祈求她永世不老。她笑,想让她做老妖精吗!还有人祈求她不生脚气,听着哥舒伐的汇报,她几乎笑得肚子痛,她的百姓太可爱了。

暖融融的笑意,在唇角渐渐扩大,她将茶杯凑到唇边。

“阿哥——”远处一声呼唤,羝蓝扯着风筝跑了过来,靠在了卫子君的身上。

当年的小女孩,又长高了一个头,她长得,更像她的母亲了,卫子君想起了热依阚的面孔。她将羝蓝揽在怀中,有了片刻的失神。“今日的功课做完,带你去看父汗和母妃。”

“阿哥,我们都是孤儿了。”羝蓝扯住卫子君的黑色薄衫。

“羝蓝不是孤儿,羝蓝还有阿哥,阿哥会照顾羝蓝一辈子。”卫子君握住了羝蓝的小手。

羝蓝垂低头抚摸着卫子君的手,“阿哥,我都快十二岁了,我快快长,等我十五岁,我们就成亲。”

“唔……咳咳……”卫子君一口茶水呛在喉咙,“羝蓝……阿哥……阿哥哪里好啊,你喜欢阿哥哪里?”

“阿哥长的好看。”羝蓝抬起那对灰褐色的大眼,看着她。

“可是好皮囊不能当饭吃啊,你看阿哥也没有男子气概。”卫子君抚了抚自己的身体。

“你有!”

卫子君嘴角一抽,“我有男子气概?”她感觉自己这女人当的很失败。“我……真的……就那么像男人?”

“你武功好,可以保护我,所以有气概。不过……就是长的不太像男人。”羝蓝似乎感觉有些遗憾,“阿哥比前两年长得还好看了,所以不太像男人……”她仰起小脸露出鼓励的笑容,“阿哥也不要难过,虽然你越长越像女人,不过我也不会太嫌弃你。”

“唔……咳咳……”卫子君又是猛呛了一大口,她气喘着道:“羝蓝不嫌弃阿哥,阿哥很感动……很感动……”

“可汗——”就在羝蓝煞有介事地帮卫子君轻拍后背之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卫子君抬眸,是哥舒伐狂奔而来。

“可汗——信——信——”哥舒伐有些气喘。

“念——”卫子君靠上软榻,轻轻合眸。

“这是……是……沙钵罗叶护的信……”

卫子君揽着羝蓝的手一震,她倏地抬起眸。看了哥舒伐一眼,她扯过他手上的信,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去。

是他,是他的字迹。是他……是他……心中,终于有什么落了底,心中的某处终于慰贴了,突然的倦意袭来,她长长舒了口气,她想睡了。她将信扔到一边。

再无奢求,他活着就好,真是活着就好。

“可汗?不看吗?”哥舒伐有些诧异,可汗不是每日都盼着他的消息吗?

“睡醒再看。”她在长榻上窝了窝身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羝蓝去做功课。”她睫毛颤了颤,合上了眸。

眼前的阴影还在,她微微启开眼睫,哥舒伐还没走,“你着急,就拆开看吧。”

“是!”哥舒伐拿起了信。打开。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后,多日提着的心终于安然,这一觉再没有梦到贺鲁。她梦到了二哥。

半年没见他了,梦中,她的心头萦满淡淡的思念。二哥望着他,那眼神依旧是痛苦的爱恋,可是他却不肯向前,他只是望着她,望着她,望到眼中升起了水样波光,望到长风吹过,尘沙飞起。

风沙,弥漫了他的身影,可是,她仍旧能够感受到他穿越风尘的目光。

二哥,你过得好吗?你的伤好了吧。

太多的事纠缠,以致她忽略他太久,当她想抱抱他的时候,他却离开了她的身边。

她有些想他了。

张开眼的时候,哥舒伐还在,周围的女婢为她打了十数把伞来遮挡阳光。

“可汗,这是大昱才送来的冰镇水果,您吃点吧。”巴哈迩端了一盘水果放到她榻前的几案上。

卫子君慵懒坐起身,倚靠在榻上,她看了看那碟水果,清澈的眸底波光流动。

她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小口,她想起了几年前的鹿城,那千里迢迢送来的冰镇西瓜。他现在还好吗?为何,连一封信都没有。

她抬起眸,“哥舒伐,信里怎么说。”

哥舒伐有些支吾,“可汗,叶护说……说他落下崖遇到高人相救,而后……而后被高人的女儿看上了,要求……要求……他不从,就把他锁起来了。”

卫子君当即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她嘴角抽搐两下,眨了眨眼睛,西瓜的汁水滴湿了她的衣襟。她有些不甘心。她找了他三个月,又等了他三个月,半年的提心吊胆,居然换来这样一封信,原来居然是因为艳遇,害得她跟着担忧这么久,真是可恶。

“可……可汗……这是大昱刘总管的来信……”哥舒伐赶紧又丢给她一封信以期转移她的注意力。

刘云德又来信了?卫子君看了看那信。

刘云德并没有接受李天祁的加封,他反而继续帮她管起了聚云楼。这刘云德看似憨厚,却把个聚云楼管理的风生水起,又开了几家分店不说,甚至还开了一家在余杭的钱塘湖畔,估计她十辈子不事劳作都不用担心生计了。想不到,这一世,不但赚了许多生死情谊,钱也没少赚。

卫子君抿起唇角,笑眯眯地接过信,抬眸问道:“迭云起来了吗?”

自从他由九死一生中醒转过来,就变得特别的嗜睡,每日起的比她还晚。

“是想我了吗?”说起迭云,迭云就到了。

卫子君闻听他那句话,当即大咳起来,她好似看瘟神一般看着迭云,“迭云,伤好了,你也该回去照顾师傅了。”

“我就住这儿了,反正你去那儿我就住哪儿。”迭云在她的榻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卫子君手一抖,哆嗦着唇对哥舒伐道:“把……把信拿来。”

“可汗,信在你手上呢?”

“在……在我这儿?”卫子君抖索着展开了信。

看了一会儿,她有些兴奋,拿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随后将长指放入唇舌间,嘟起红唇吮吸指上的汁水。

迭云看得喉头一动,咽下一口唾沫。

那红唇他尝过,他从来没有想到,世上会有那么好吃的唇。他咕噜一声又咽下一口唾液。

“段莘又要来……怎么个个都要来……”她继续看了下去,唇边勾起一丝浅笑,“迭云,六郎什么时候和蝶儿勾搭上了?我当时要把蝶儿给你吧,你不稀罕,现在好了,让六郎勾搭跑了,他们等我回去操办亲事呀。”

“什么勾搭!说的那么难听,人家是两情相悦。我对那蝶儿也不喜欢。”迭云看她的目光有些火热,“我可记得,临死前有某人对我说,要每日都……”

“嗯哼……咳咳……”卫子君慌张起身,“那个承诺是对死去的迭云说的……”她提起绸衫下摆风驰电掣地飞奔出去,迭云提起长衫紧紧追了上去。

守在汗庭两侧的附离见此情形,眼都没眨一下。象这种,他们一向儒雅有礼的可汗,没命地奔逃的情形,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这种情形自那迭云醒转过来开始,每日都要上演一次。

当两人绕着牙帐跑了五圈之后,卫子君打了一声唿哨,特飒露应声而来,她跃上马背,急速奔逃出去。

辽阔无际的大草原,延绵伸展,一群奔腾的骏马飞驰而过,矫健的雄鹰迎着午后的阳光在高空盘旋。

卫子君来到了那片石人林立之所,靠坐在阿史那欲谷的碑身。她拿起了酒囊,打了开来。

良久,她起身,走向不远处的一座新碑。

她拂起绣金的袍袖,暖暖的微风将她纤薄的黑衫吹得轻轻抖动。

她将酒缓缓洒入碑前的土地。“南宫阙,你我恩怨已了,本已再无瓜葛,本不该收留你这不相干之人在此,但念你家破国亡,无儿无女,尸身横弃荒野,我暂且将你收留。看望我先王之时,顺便给你带杯水酒,你,安息吧。”

卫子君缓缓转身,转身的刹那,侧边的林地处似乎掠过一抹白色的身影。她定睛细看,并无他物,该是自己眼花了。

她走向了特飒露,只是未及走近,前边林地等候的特飒露突然开始扬蹄,不住地跳跃,好似受了惊扰,又好似在撒欢。

卫子君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她看到了一个人影,待她看清那人时,不由吃了一惊。“妙州?何时来突厥的?”

“四公子!”妙州缓缓走了过来。犹豫了又犹豫,终是开口道:“我一直都在西突厥?”

“一直?没有在二哥身边吗?”二哥,她听说,那一日,当他抱起她,他便晕倒了,他们试图把她从她怀中拿出来医治,可是他紧紧地抱着她,他们掰不开她的手,无论如何也掰不开。

二哥,她想他了,她一直把他在放了心底,可是,她醒来,他便不在了。

“是,我一直在他身边。”妙州抿起刚毅的唇角。

“你是说?他在这里?”卫子君红唇微张。

“他一直都在,他回大昱处理了李北稷的叛乱之后,便来到这里,他一直在你的身边。”

“啊?那为何……为何……我不知道?”他既然在此,又为何不见她呢?

“他一直在你身边偷偷看你。他为你一夜白头,他觉得自己丑了,不敢见你……”妙州停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一夜白头!一夜白头!原来是真的。什么样的忧虑方能使人一夜白头,二哥……她感到心好痛。

“最主要是……他活不了多久了。他为你忧思太过,他的伤一直没好便为你屡次奔波,将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卫子君直直望着妙州,她先是惊愕,有些无法相信,而后心口划过一阵剧痛,“他……没有找我师傅医治吗?”

“自那日被巨石砸伤,你便出了事,他以为你不在了,死活不肯去医治,只想着跟你去了。而后为你连日奔波,加之日夜思念,他的身体就……垮了。这次你醒来,他偷偷的先走了。其实是因为,他自觉自己无法照顾你一生……”

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一切都是为了她,为她忧心为她疼痛为她受伤为她万里奔袭为她牵肠挂肚,而今,又怕耽误她一生的幸福……二哥,你为何要如此对子君,你叫我,怎么偿还……

“他还能活多久?”她拖着浓浓的鼻音问道。

“林御医说,他忧思过度,能活两三年了,就不错了。”妙州看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又有些心疼,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四公子,陪陪他吧,他把整条命都给了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看不下他思念成狂的样子……”

“他在哪儿?”她深吸了口气,抹抹眼泪。

“他怕你发现,先走了,找到他很容易,他每日都会在你身边偷偷看你。”妙州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饱含着浓浓的情谊,“四公子,我先走了,要不被他发现了。”

他转身匆匆去了,这样的女人,为她思念成狂,也值得吧,只是,他没有这个福分。

卫子君久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二哥,他为了她,陪上了他一条命,曾经那样健康的二哥,那样俊美的二哥,那样意气风发的二哥,而今为她思念成狂,为她拖垮了自己的身体,这一切全是拜她所赐。二哥,她不能让他死。她若守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他会不会活得久一点。

她缓缓转身,轻轻拭去脸上的泪,她发现特飒露已经不见了,她四下张望寻找,在她的身后发现了特飒露,而它的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一刹,她心头一阵乱跳,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是他,是他……没错,他没死,他真的没死。

“贺鲁……”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贺鲁大步奔了过来,将她紧紧抱住。终于又看见她了,终于。

半年了,他想了她半年,他靠着回到她身边的信念,在那冰寒的激流中醒了过来,他穿越了沙漠,穿越了沼泽,穿越了原始森林,每次九死一生之际,他都想到了她。他带着那个信念,终于走回了西突厥的土地。只是为了怕她担心,他在信中编了谎言,没有什么高人,根本没有,全靠他爱她的一颗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卫子君轻轻抚着他的背,活着就好,他活着就好。

贺鲁捧起她的脸仔细看她,他怎么能不回来,便是他失忆了,忘记了一切,他也不会忘记她。便是他失忆了,记不得一切了,他也一定会凭着内心深藏的爱,回到她的身边,便是爬,他也会爬回到她的身边。

他们久久地抱在一起,温暖的风拂起他们的衣袍,他们都知足了。

她想,他活着就好。

他想,他能守着她就好。

良久,贺鲁道:“风,你要去找他吗?”

卫子君望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心疼,让她无法言语。

“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泪水浸湿了眼眶,她抱紧了他,“贺鲁,对不起。下一世,下一世给你一个完整的自己,给你一颗完整的心。”

“我不要等到下一世,我要这一世,我会等到那一日,一定会。”

“贺鲁,那对你不公平。况且,我要么不选,我可以同时拥有你们,若选了,便不会再改变。我会给你找个好姑娘,决不让你孤单。”

“我一定,会等到那一日。”

不,没有好姑娘,再也没有,只有她,他只要她一个。再也没有好姑娘……

五月的草原,一片油绿,大片连绵的毡帐点缀在绿野,牛羊贪恋着水草,微风轻拂过草原,将王庭牙帐前的狼头纛吹得轻轻飞扬。

陈长来了,随着长长的使节队伍,来到了西突厥,为卫子君带来了新鲜的水果、大昱的各种奇珍。这些年,聚少离多,他是想她了。

奢华的西突厥可汗牙帐内,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两日了,陈长都用那种看珍禽异兽般的眼神看着卫子君,看得卫子君脊背发毛。

“三哥,送点水果而已,何必你亲自前来?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兄弟在此相聚一番,倒是一件快事。”

见陈长仍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卫子君有些好笑,“三哥?何以这般看我?好似看个妖孽一般,难道我长了三头六臂?”

陈长回神,尴尬咳了两声。随即,他又愤愤骂了一句,“这老二!什么鬼心思!”知道了也不告诉他。

卫子君闻言嗤嗤笑道:“三哥,你骂了两日了。”二哥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

她不确定陈长是否窥破了她的性别,只是,她觉得他的确有些奇怪了。她胸口受伤时,他们可都在身边。但只要他不说什么,她宁愿这样若无其事下去,被人揭穿的滋味可不好受,她会觉得很没面子。

“我要骂他一辈子,他根本没安好心。他……他是想……”居然隐瞒他们不说,定是想独吞了,可怜的尚真至今还蒙在鼓里。

卫子君闻言抬眉,眼梢含笑望着陈长,她不动声色地听着下文。

陈长看见她的笑容,咽了口唾沫,将下面的话吞入肚中。

“三哥别气,既然你这样恨他,等我批完手头的折子,我就把他找回来给你出气。”她含笑望着他,伸手又打开了一本折子。

如今西突厥的奏折,不再是一些缠杂的部族纠纷了,都是有关家国大计的要事,当日的折子,她都会在当日批完。她是一个勤勉的君王。

“他……在这里?”陈长有些不可置信。“难怪,他把一大堆杂事推给尚真,就一言不发地失踪了,原来是跑到这里快活。”

“是处理完内乱才过来的。我也是才知道。”卫子君抬眉道,眼睛却依旧盯着折子,手上书写的动作也没有停止。

她专注的神情甚是迷人,玉白的脸蛋泛着光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纤长的指夹起毛笔,拂袖点墨,在折子上快速书写起来。

陈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心中一叹。临行之前,馨荷找到他,想跟着来了,但长途跋涉的,她一个女儿家,他没允。

“三哥,你何苦等在这里跟我一起受罪?”她顿了一顿,挑眉,“要不?你去我的后宫看看?看见喜欢的美女,就拿去用?”

陈长瞪了她一眼,卫子君开心大笑起来。

“连你三哥也敢调侃,长成人了是不是?忘了当初一提到男女之事,那脸红得跟猴子屁股的是哪个了?”陈长又斜了她一眼。

卫子君抿嘴轻笑,“三哥,难得能你来,既然不要美女,我便送给你一样礼物,保证你见了两眼放光。”她将最后一本折子合起,站起身,“三哥,我西突厥大宛的汗血宝马可是千金难求。三哥想自己驯服一匹,还是我将驯好的送你一匹。”

陈长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我要自己来驯,在哪里?快带我去。”

卫子君一声轻笑,拉起了陈长。

二人刚出了牙帐大门,便遇到哥舒伐疾步走来,“可汗,苏毗使节已经到了。是否让他们在帐外等候一夜,明早召见?”

“是哪个使节?”卫子君问道。

“是辗噶尔孙波。”

“不必了,苏毗与我有战友情谊,这些都是老相识,让他们进来吧。”

“是,可汗,她……她们……”哥舒伐有些口吃,面色泛起微红,“她们带来三十名容貌俊美的男子,说是送给您的礼物,这些……如何处置?”

卫子君有些错愕,“美男?苏毗女王不自己享用,送我这些做什么?”

哥舒伐在一旁咳了一声,“可汗,您昏迷那段时间,苏毗女王以为您不在了,她伤心至极,说您是她见过的最让她心动的男子,也是她心中最美的一个,从那以后,她再看不上任何美男,也为了避免睹美思人,她……她……听说改为宠幸丑男了。”

卫子君呆了一呆,这汤滂氏真是怪癖多多,可是那份情谊,却让她心头发热。想不到她竟是如此情深意重之人。“叫她们即刻进来吧,我在此等候她们。”

苏毗使节进来的时候,卫子君亲自迎了上去,当她望见为首那个身着氆氇青袍的女子时,吃了一惊。

汤滂氏!她居然来了。

汤滂氏望见卫子君,停住了脚步。然后露出有些激动的笑容,大步奔了过来,握住了卫子君的双手。

“王上——”卫子君有些感慨。

汤滂氏蠕动了两下嘴唇,直直望着卫子君,良久,终于开口道:“果真越来越象女人!”

卫子君一愣,张大了嘴巴。

汤滂氏并不理会卫子君的表情,她伸手抚上了卫子君的脸,轻轻摩挲,“听闻吐蕃有些传言,说可汗是个女人。”

“敌人的传言除了诽谤便是离间,怎可相信?我便真是女人,又如何?”卫子君收回了惊讶,不动声色道。

“那又如何?”汤滂氏的手滑过了卫子君的唇角。“也许,我会改为喜爱女人了。”

卫子君心中一叹,握住了汤滂氏的手,“王上,多留几日吧。让我陪你四处走走。”

“好。”

两人正欲携手向牙帐走去,远方传来一声呼唤,“风——”

一道白影由草原闪过,一袭白衫的贺鲁驾着特飒露驰到了卫子君面前,翻身下马,在他将手上采的一大把马兰花递给卫子君时,发现了汤滂氏。

汤滂氏紧紧盯着贺鲁,双眼频频放光。

看见她露骨的眼神,卫子君急忙拉住了贺鲁的手,将他拉在自己身后,“听说王上已经不再喜欢美男?”

“看见可汗,知道可汗好好的,我就又开始喜欢美男了。”汤滂氏探头探脑地望向卫子君的身后。望了一阵,叹了口气。“可汗当真有福啊,看得出来,沙钵罗叶护对可汗一往情深。而大昱天子对可汗更是……唉!这世间情字果真最是伤人,当时闻听可汗死讯,我这未曾深交之人亦曾三日不言不食,而那李天祁更是吐血白发,这情字,当真令人唏嘘。”

卫子君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面上露出一丝柔色,“情字伤人,情字,也能救人。”

五月的西突厥,草色鲜嫩,花色正艳。一望无际的草原,开满蓝幽幽的马兰花。渐斜的阳光,洒在漫天遍野的花朵上,让这草原的春日,温暖而多情。

一路驾马驰骋,卫子君又来到阿史那欲谷的碑前,这是她最近常来的地方。

她打开酒囊,将酒水洒在碑前。垂低的眼睫轻轻颤动,眼角的余光扫向侧边林地,她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卫子君勾起唇,笑了,心中泛起丝丝的心疼。

她靠在碑前,拿起酒囊,仰头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既然来了,为何不来与子君共饮?”眼角的余光瞥过去,她看到那个身影僵了一下。

“春至白山新草深。

北雁齐回归,过无痕。

醉倚石林暗销魂。

晓梦残,归期未敢论。

斜阳已黄昏。

无限云霞散,念君恩。

二年三载五岁春。

归来也,携手一双人。”

吟毕,她突然向着那侧林地道:“二哥,子君心意昭昭,你仍是躲着不出来吗?”

话落,林地的人影一呆,然后急速地闪去。卫子君飞身而起,跨上特飒露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跑的有些狼狈,他穿过林地,向着大草原奔去。卫子君驾马超过了他,她将马横在了他的面前,手臂潇洒一抬,勒住了缰绳。

斜阳西陲,彩霞漫天。壮丽的草原,镀上了一层金色。

卫子君立在泛着金光的汗血宝马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人,望着他不含一丝杂质的白发,她红了眼眶。

她跃下马,缓缓走近他。

他用手挡着自己的面颊与头发,侧着脸,不敢看她。

她一步步走近,拉下了他的手,仔细地看他。

“子君,我丑。”他遮掩着自己的头发。

“二哥不丑,很美。”她抚上了他的颊,抚上了他的发,温柔地看他,“真的,很美。”她久久地抚着他的发,那头为她而白的发。

李天祁望着她,久久地望着,他哭了出来,“子君,我想你——”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每日都想,每时每刻都想。”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抚着他的脸。“二哥,我也想你。”

他吻上她氤氲着水汽的眸,将她的泪吻进嘴里,他们抱在了一起。

天边,云舒云卷,彩霞弥漫。

这世界太大,我还是遇见了你,这世界太小,还是曾丢了你,幸好,我把你找回来了。

李天祁拂起她散落的发丝,“子君,你的伤好了吗?”

“嗯。”卫子君抚着他的背,“二哥,你的伤好了吗?”

“还疼。”李天祁的口气有些发赖。

“哪里疼?”卫子君担忧问道。

“后背的箭伤。”那口气越发的赖。

“这么久了还疼?”她有些纳闷。

“嗯。”

“那,要不我看看?”卫子君试探着问道。

似是就等着这句话,李天祁即刻开始脱起了外袍。

“这这……二哥……回……回去再看吧……”这大白天的,在这里脱衣服……

“你不关心我。”李天祁有些委屈。

“呃?”卫子君眨眨眼,“那!那脱吧!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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