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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第13章:有生之年,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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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了上海。

那是因为有一天的晚饭后,言晓楠和苏孝全突然出现在我和江洋的公寓里,十万火急地说:“洛心,你爸爸住院了。”我当时脑子一嗡,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出来。倒是江洋和三哥有条有理的安排了私人飞机、时间行程和一些杂事,我们很快就飞抵了上海。

到医院的时候,正是半夜。

父亲在病房里熟睡,母亲坐在床边守夜。看到我的时候她眼睛里闪着光却仍然故作生气地说:“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一转身就不见人,说走就走,生个儿子也比你省心。打你电话也一直不通,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女孩子,这时候又是怎么回来的?大半夜的……”

我不能说是江洋送我回来的,我无法向母亲描述我这几个月来遭遇,这样天翻地覆,简直是将我的世界拆毁了重建。

江洋一直在医院的大堂里守候,和三哥一起。他也交代我说什么都不要同母亲说。第一,我无法向母亲解释清楚为什么她现在看到的江洋和以前的不一样;第二,母亲自始自终是不同意我和江洋在一起的。

危急的时候总是言晓楠在我身边替我遮风挡雨。她的胡编乱造,母亲从来确信无疑,没办法,有些人就是长了一张让人相信的脸。母亲本来也不是真生气,只是因为我的任性总是让她忧多喜少。她的唠叨是一种宣泄,也是一种关切。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父亲醒来,看见我站在那里,略一抬手唤我的名字。我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他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笑说:“你怎么回来了,那边的工作怎么办?”

我眼眶一热,不争气地落下泪来。父亲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年纪大了,经不起一点点伤风感冒。其实就是有点头疼,就给送医院来了。我这样一把老骨头,只能任人宰割,哎……上了年纪,一点都经不起折腾。”

我握住父亲的手,勉力一笑道:“爸,您身体好着呢。不是老跟我说当年是部队里的标兵么,您这才几岁啊,您还得等着抱外孙呢。”父亲笑起来,拍了拍我的手。

他的手那样苍老而粗糙,没有以前那样有力,却更沉重。良久他才问我:“你好么?”我点了点头,说:“爸,我很幸福。”父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说累了,我便和母亲、晓楠都退出来。

母亲说父亲是突发心脏病,突然就倒在沙发上,把母亲吓坏了。幸而当时母亲的学生来看望父亲,所以有人帮忙送到了医院。医生也没说是什么病,只是关照要注意休息,保持心情舒畅。

江洋坐在大厅里,这时候突然站了起来。母亲也看到了他,略微一怔,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怎么他在这里?”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母亲竟然是怎么认出他。但是江洋和苏孝全已经走过来,他落落大方地向母亲说:“伯母您好,我姓杜。”母亲呆了一下,慢慢才说:“噢,杜先生……我看花眼了,你是?”江洋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我是她现在的老板。”

母亲客客气气地招呼了他几句,江洋和苏孝全离开了。我确信是蒙混过关,就说:“妈,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爸爸就好了。”母亲摇头说:“我不要紧,一个人回家还不是胡思乱想。病房里有空床,我睡那儿挺好。”

我知道改变不了母亲的主意,就说:“那我回家拿点东西过来。”母亲拉住我说:“这儿的事你别管了,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就是我跟你爸这样的。你啊,管好你自己吧。”

我觉得心头一热,几十年风风雨雨,吵吵闹闹,最后终于还是与子携老。不知江洋是否明白,我要的幸福也不过如此。

母亲又说:“那位杜先生,是怎么回事?”我装了糊涂说:“什么怎么回事?”母亲不屑地白了我一眼,说:“妈还没有老糊涂呢。这样大半夜的从香港大老远送你回来,还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就是你老板?”坐在一旁的言晓楠忽然凑上来说:“梁妈妈你真是火眼金睛。”我狠狠踩了言晓楠一脚。

母亲却还是乐了,微微笑着看我说:“怎么样?他好么?”我羞涩地点点头,母亲又问:“我看出来,他喜欢你。”我皱眉道:“妈,你教语文的,又不是心理学,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

母亲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说:“别人妈不管,你是我女儿我还看不出来么。”言晓楠在一旁抱腿唏嘘,母亲最后只是说:“洛心,只要你过得幸福,爸妈就高兴了。”我的眼眶发酸,信誓旦旦地说:“妈,我很幸福,而且会一直这么幸福。”

后来没有多久,父亲出院,江洋来到家里帮忙。医生说父亲身体底子很好,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康复,以后要注意调养。母亲不留我在家住,而我也没有回去以前和言晓楠同居的公寓,我们住进了江洋在滨江的一套公寓。

言晓楠继续满世界的飞去工作,而我也没有机会问她,那天晚上我的电话和皮包行李怎么会都在她那里。我想她也许不想让我知道。但是无论如何,幸好那个时候我的电话在她那里。

我和江洋就此在上海逗留了一段日子。

他在滨江的那套公寓很大,只是未经布置,并不像一个居所。我们把它一点点的布置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家一样。但是因为江洋以“杜泽山”的身份在emk担任总经理,所以留在上海也还是有很多的工作要做,现在这些工作正在一点点转交给苏孝全。

“不如去度假吧?”江洋忽然这样说。

“度假?”我正站在凳子上挂窗帘,因为还是够不到,所以一直在吃力地伸长胳膊。这时候听见他说着话,猛然一回头就失去平衡地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他急忙伸手接住我,唏嘘不已地说:“神啊,我怎么会要娶你这么笨的老婆,挂个窗帘都会跌到。”说话间接过窗帘轻轻松松地挂了上去。

“你有时间去度假么?”我坐在沙发上折衣服,想了想说:“你在emk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么?怎么有空。再说,三哥不是说安排了医生来会诊,大概这些天就要定下来,让你呆在这里不要走的。”

“那些事情三哥会处理,现在不玩以后更没时间了。”他打开报纸,指着一幅山水画说:“我们去近一些的地方,上海近郊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比如说……我记得你以前说想去杭州是不是?西塘也不错,或者乌镇……”听到杭州二字,我忍不住脸上一红。他见我很久不答应,赫然下了最后通牒:“去?还是不去?”

我跳起来说:“去,当然去。”

“那我去把车开出来。”

“不开车。”我拉住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去杭州那次,搭火车就好,而且来回也很方便,有很多车次。”

他笑起来,低头在我耳边说:“你还想去杭州啊。”

我恼火地推了他一下,却被他抓着我的手整个的拖进了怀里。

其实我很早就和江洋提及要去杭州度假。

说起来是度假,其实只是想去灵隐寺求一支姻缘签。但是,终于还是没有去成,江洋就离开了我。后来是同江洋分手后,言晓楠陪我一道来杭州散心。又说到灵隐寺求姻缘最灵拖着我走了大半日的山。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故地重游,竟然会是和江洋。

我们下了火车一路搭公车到了西湖边。

时值六月,天气已经炎热起来,湖边的莲花开了一片,碧绿的荷叶托起一朵朵粉嫩的莲花,湖水凉亭,粉莲嫩荷,风吹湖面,涟漪飘摇。

真是只能用美不胜收来形容。

少时看那四周的风景就如纸上水墨,全然不明白苏杭媲美天堂的真谛,此刻才明白那透着湖光灵气的山水竟如此动人。

简直像是古时绣女的纤纤玉手,不经意就拨动你的心弦。

我们在西湖边沿着小径一路向山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觉得山风拂面。

阳光如同一场金色的蒙蒙细雨,穿过枝叶茂密的树荫洒落在脚下。我们并肩走在山间小道上,阵阵微风吹来,我舒服得闭上了眼睛。那风带着清新舒润的味道,灌进肺里顿时令人清爽而振奋。

江洋默默地走在我身旁,我们走得很慢。

我发现我竟然从未好好看过他现在的模样。其实他原来已经是出类拔萃,然而现在经过人工修饰,却更加挺拔清俊,渊停岳峙。想当初我总是问言晓楠,江洋到底有没有缺点,言晓楠想了很久,就说:“审美太糟糕,居然看不上我这种国色天香。”

想到这里,竟不自觉鼻子一酸。时光总是一去不复返,正如他说的,我们回不去了,我只能加倍加倍的爱他。于是住轻轻地挽住他的手,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我向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把那点担忧一扫活埋掉。

他向我微微一笑说:“干什么,怕我跑了?”却把我的手握得紧了一些。

我抬起头,看到前方褐色的木质指示牌上用白色的字写着“前方灵隐寺”几个字。心底一暖,摇了摇他的手,说:“我们去灵隐寺吧。”他抬起目光,笑了笑说:“你都有我了,还求什么姻缘,真是贼心不死。”我哼了一声,以他那半要挟地口吻说:“去?还是不去?”他不答,我甩手就走。他疾步追上来拉住我的手说:“当然去——!你这个小鬼这么难缠,怎么能不去求道治鬼灵符。”

也不知道这些看似平缓的山,怎么就那么高,我们走了许久,日头晒得人几乎干涸。他额头上都沁出汗来,我用纸巾替他擦去,怕他累了,低声问:“我们歇一歇吧,你累不累?”他笑着伸手一指,说:“我这老婆不止是笨,眼神还不好,这不是到了么。”结果我一抬头,就看到了黄色的佛墙。

高高的垂杨柳照出一片片树荫,我们买了香花券进去,顿时一股淡淡的香烛飘入呼吸间。我从小总是陪母亲到庙内烧香,但总是挤得水泄不通。今日因为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寺庙里香客并不多,空荡荡,却反而更有一种威严肃穆。

我们在烛火上点香,点燃的香灰凝成一节疏松的灰色,风一吹,忽然落在我背手上,烫出猩红的一点点。我抽回手,疼得直吸气。江洋敏捷地把我的手了过来用力地在伤口上吸了一下,心疼地说:“都烫红了。”

我笑着说:“你干什么,我这是咸猪手啊。”

“不知道口水能消毒啊,管用着呢。”

我抽回手道:“早知道我自己舔了。”

“我的口水才值钱了,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熊胆鹿茸,现在血里流的都是珍贵药材。”他忽然敲一下我的额头,嗔怪我:“你居然还嫌弃我。”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怎么看见你眼睛里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大字呢。”说着就趁机溜过他身旁,飞快地插上香,进入大雄宝殿。

已有几名香客跪在蒲团上虔诚许愿,他追到我身旁,我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嘘”了一声。他含笑望我,看我跪下,他也跟着跪下。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他也在我身旁一动不动。待我叩拜起身,发现他已经站在门口的地方等我,我心里好奇,一出了庙堂就问他:“你许什么愿?”

他正色道:“这怎么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不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许的什么愿。”

“是什么?”

“你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么。”

“你还真是,不带隔夜就还给我了。”他凑近我耳边说:“人人都说灵隐寺求姻缘最灵了。”

“人家还说求子最灵呢。”

他笑道:“还没结婚呢就想求子,你还真不害臊。”我气鼓鼓地推开他,扭头飞快地跑下几步台阶。

跑出很远,却感觉他并没有追上来,于是停下来转过身去。就看到他仍然站在原地,身旁是一颗修长的竹子。他同那竹子站在一起,忽然令我有一种错觉,好像古龙描写花无缺时那风采。

然而他只是望着我,隔着千山万水地望着我。

我的心里突然地浮起一丝不安,急忙调回头去跑到他面前,问:“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他忽然向我笑了笑,飞快地拉住我的手一路奔下台阶去。我的心突突的跳,感觉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冰冷冰冷的。

“去哪儿?”我气喘吁吁地说。

他满不在乎地拉住我继续向前跑。

“去数罗汉。”

进入五百罗汉殿,密密麻麻的尊者像像是一片石林林立,我抬头看着两米多高的尊者像,好奇地问:“这里真的有五百尊罗汉么?”他指着木底座上的名牌说:“都刻着数字呢,看,这里是第二百九十四座。”然后他忽然问我:“你是哪只脚迈进来的?”

我抬起右脚,今天穿一只桃红色的帆布鞋,一抬脚才发现原来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掉了。他不作声地蹲下身子,慢慢地捡起两根细细的白色鞋带,仔细地打了一个蝴蝶双结。我的心怦然一动,笑了一下说:“你会像关口里美那样,一辈子替永尾完治系鞋带吗?”

“不会。”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说:“以后我都给你买不用系带子的鞋。那就用不着系了。”

我哼了一声,狠狠跺了一下右脚。

他拉了我的手说:“从右边开始数,数到你的年龄,那就是你的罗汉尊者了,说不定是你前世的前世。”

“真的吗?”我这人好奇心就是重,他这一说我就开始数。他就站在那原地遥遥地看着我。我数到了,抬头一看,那尊者怒目而视,好凶的一副尊容。我撇撇嘴,道:“我前世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你骗人。我可是长得好看多了呢。”说着,一转身,却发现江洋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心中一惊,急忙喊道:“江洋。”

依然只有我的回音附和我,五百尊罗汉个个对我吹胡子瞪眼,难道他们真的也恨我,也要惩罚我,要这样将江洋从我身边带走么?

我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转了一圈又一圈,感觉自己始终找不到进来时候的入口,我快要哭了。绝望如同蛇信一点一点地撩拨着我的心头,却突然有人从背后将我一把抱住。我惊叫起来,一转身看见是他,一直努力噙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轰地落了下来。

我狠狠打了他一下:“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

他却还是那样满不在乎地笑着,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不是一直在这儿么。”

是啊,他其实一直在这儿。只是我没有发现罢了,我真是笨。

“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好不好,要是……要是你突然……不见了呢。”我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却不肯放手,我无法平静下来,断断续续的抽泣着。他把我搂得更紧,我哭道:“你要是像三年前突然地消失了,我又到哪里去找你?”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拥进怀里,呼吸轻轻地扑在我的头顶。

“我不会走的,不会的。”

我吸了吸鼻子,说:“不许骗我。”

他笑了,用手指擦去我眼角的泪水,说:“这里这么多菩萨看着我,我不敢。”

他的指节触及我的面颊,竟然是冰冷冰冷的。

下山的时候,我看到庙前有签筒,就好奇地过去求了一支签。他拿过来看了一下那四句诗,反问我:“什么意思?”我抽回那张签说:“我怎么知道,我去解签,你不能来看。”他笑了笑说:“那我去买点水。”

我走到解签的摊铺前,把那签地给了一位老师父。他看看我,问:“小姐问什么?”

“问平安。”

“问平安……”老师父竟然是唏嘘了一声,良久才说:“问姻缘这倒是支上上签,可若是问平安,只怕是下下签。”

我的心忽然一沉,仿佛沉入了无尽的深潭之中。

江洋买了矿泉水回来,问我:“怎么样?”

我笑说:“上上签呢。”

他笑道:“我就说嘛,你跟我这样绝配一定是上上签。早知道,不让他赚那个钱了,我也能解。”

旅游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密林山道,颠簸得厉害,简直像是过山车。每次颠一下,我都紧紧地抓着扶手,然后我们对望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周围那些美得令人眩目的景色,简直让我觉得这一眼,就是一生一世了。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美啊,这些房子都好漂亮,里面住什么人?”

“那里不是写着么,这是医院……那是部队疗养院。”

我趴在窗户上,无限花痴地说:“是部队疗养院啊。怪不得呢……我看小言里都说,高干子弟生病才住在这种地方,好山好水又好风景,不但利于养病,还特别利于促进感情。女主角都在这种地方一不小心就爱上了男主角呢。”

“真的?那我们进去。”他说着,突然就要拉我下车。我急忙拽住他,用力呸了一声,说:“不去不去,健健康康去那里干什么。”他笑着看我说:“你不是说除了养病,还特别利于促进感情么。”

我立刻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到苏堤了,我们该下车了。”这间隙,车子已经停了下来,我拉着他飞快地穿过后门跳下车,他又怪我说:“乘车也乘得这么三心二意的,我看你到哪儿都得迷路了。”

我却不理他,只顾着看站牌上写的广告语,轻声念着:“断桥残雪,雷峰西照,三潭影月,花岗观雨……我都想去。”他望着我说:“你还真贪心,我只给你两个选择。断桥和苏堤,你想去哪儿?”

我想都不想地说:“当然去苏堤,远么?”

他略微一怔,转而笑了笑说:“傻瓜,你现在不就站在苏堤上么。”

苏堤真的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堤,我上次和言晓楠来的时候,我吵着要走,她却不肯。后来那个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撂在酒店里,跑去会她的老朋友了。

苏堤两面都是夹岸的垂杨柳,遥遥看过去似乎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堤,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还没有怎么走,就已经到头了。

我无限唏嘘,回头望着那来时的路,叹道:“真的好短。”正如这一生看似那样长,看似如漫漫长路,然而刹那回眸,真是人生苦短。也许我们都还未能赏尽风光,这一生却已经结束了。

江洋轻轻叹道:“你还真不怕走路,那我们沿西湖走,一定走到你腿软为止。”我得意地笑道:“我在上海可是轧马路的高手,你不知道吧,我跟言晓楠连续逛街的最高纪录是九个小时,不吃不喝哦。”他笑起来,捏着我的下巴说:“你把我累趴下了,可要背我回去。”

西子湖畔,浓荫密布,金光点点,无数男女成双成对地从我们身旁走过,我感到无比的幸福。这样简单,这样悠闲,真是令人迷醉。忽然一阵悠扬的歌声传来,一个近乎稚嫩的女声一遍遍地唱着:

lovingyouiseasycos`you`rebeautiful

makinglovewithyouisalliwannado

lovingyouismorethanjustadreamcometrue

andeverythingthatidoisoutoflovingyou……

……

nooneelsecanmakemefeel

thecoloursthatyoubring

staywithmewhilewegrowold

andwewillliveeachdayinspringtime

令人心醉的声音,我忍不住寻着那声音快步向前走去,就看到湖畔正有一群人在大张旗鼓筹备一场音乐会,门口的入场牌上写着嘉宾的名字,我看到了那女歌手的名字,原来是她,难怪声音如天籁一般。

“你喜欢?”他贴着我耳畔说:“那晚上我陪你来看。”正说着,电话忽然在他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轻轻地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转向我说:“真扫兴,三哥快到上海了,催我们回去呢。”

“没关系,反正我也也不喜欢演唱会的气氛,太吵。”

“我们再去看雷峰西照,反正三哥半夜才到上海。”

“也好。”

说话间无意瞥见湖上有人在划船,一男一女分坐船的两端,男人在船尾吃力地划船,那船却就是一只在原地打转,全然没有进展。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那船说:“我们去坐船啊,看看你会不会划得比他好。”他顺着我的指向看过去,笑了笑说:“你可别指望我,我划船最不在行,说不定比他转的还厉害。”

我瞪他一眼,说:“真没用。”

他笑道:“有用的地方不在这里。”

绕过湖边的茶馆密集区,是一条长得令人绝望的沿湖小径,太阳在我们头顶一点点地坠落下去,变成了一颗红得令人发指的咸蛋黄。斜阳渐渐照过来,把那人影树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站在湖边指着远处说:“看,那就是雷峰西照。”

我眯缝着眼睛,远远地只看到一片连成画卷一般的山黛,小小雷峰塔像是个掌中玩物,被夕阳照得无限迷离,那么美丽的景色,怎可能将白娘子一生的幸福都断送在这里。那么美……怎么能那样残忍!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真美。”我轻轻靠在他肩上,低声道:“真不想走了。”

“还有断桥残雪,可惜现在不是下雪的天,杭州下雪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以后再来看啊。”我挽住他手臂,无限憧憬地说:“反正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总会等到下雪的一年,总会看到断桥残雪。到时候你再陪我来,好不好?”

他望着我,眼睛里逐渐也注满了夕阳的淡金色,然后他说:“再带上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我低头笑了。一阵微风吹来,无数细密的小虫子也迎面飞来,我伸手拨弄。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别动,有一只飞到你眼睛上了,闭上眼睛。”说着手指已经轻轻抚摸我的眼睫。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突然地,他冰冷的唇已经覆上了我的唇。

他的唇那么冷那么柔软,我们的唇齿呼吸间都是桂花的香味。明明已经过了桂花的季节,怎么这时候还会四面飘香。他轻轻地抵住我的额头说:“洛心,我爱你。”他从未这样完整地对我说过这句话,虽然我早已知晓,但听他说出来依然如此动听,如此美妙,我简直像是听见了咒语的睡美人,恨不得沉沉睡去。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答应我,你要平安无事地回来见我.”

“好。”

我紧紧拥住他,仿佛害怕稍一松手他的承诺就会从我指缝间溜走一样。

回到上海已经快要午夜,奔波疲惫令我倒头就睡。到半夜一翻身,只觉得身边空荡荡,就此惊醒,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披了睡衣走出去,就听到客厅里有细微的沙沙声,原来江洋坐在沙发上看影碟。

没有灯光,客厅里的一切摆设若隐若现,沙发的绒布靠垫泛出淡淡的浅银色。荧幕的淡蓝色的光笼罩着沙发。江洋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错着搁在下巴上,看得十分专注。

从侧面看,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脸孔,和以前不同的是,线条更柔和。

sharp液晶屏里的那张脸充盈着整个屏幕,而少女脸上的幸福也充盈着整个客厅。“她”长发及肩,皮肤白皙,深褐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日光的痕迹,如同湖面上微微的波光粼粼。摄像机跟随她的脚步,那样欢快的在草地上奔跑着……

那一双桃红色崭新的coverse帆布鞋,雪白飘扬的连衣裙,那时候瘦的连脚踝都筋络分明。踩在草地上,一步一个足迹,幸福的痕迹。

“很美吧?我就说这时候的学校最美了,我们去看樱花?”

她笑起来,笑声如一串银铃洒落,奔跑起来,裙摆飞扬,简直像是一只轻盈的粉蝴。

“别拍了,别拍我了嘛……看那里。”她抬手阻挡镜头,但是没有得逞,于是抬手向树尖上一指,镜头里立刻充满了细碎的粉红色的樱花。“很美吧?”

忽然镜头摇晃了一下,她说:“哎呀呀,你损坏公物,我告诉老师去。”

然而未来得及逃走,一阵樱花雨已经落下,洋洋洒洒将她包裹在其中。

她欢快地旋转:“江洋,快来看,快来看,多美啊……”裙摆飞扬,长发飘逸,宛如一只蝶,一直轻快而美不胜收的蝶。

那熟悉的画外音忽然说:“别拉我,喂……你挡着镜头了……”

“我”对着摄像机做出亲吻的姿态,强迫他放下镜头。然后摄像机镜头中只剩下了两个人的腿,纤细的脚踝,深蓝色的牛仔裤和帆布鞋……他跑开去,她忽然就扑到他背上去,像只树袋熊那样趴在他背脊上,他在前面喊着:“看起来没什么肉的人,怎么那么重。”

“重吗,以后我中年发福到150斤的时候,你还要背我哦。”

“你敢,梁洛心,你敢那么胖我休了你。”

“江洋,我看你敢……”

我拿起薄外套披在他肩上,在他身旁坐下,他便拉住我的手轻声道:“我吵醒你了。”

我摇了摇头,说:“你怎么还不睡?”

“我想再看一会儿。”他拿了遥控器按下停止键,然后看着我,我只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低下头去说:“你看什么?”

“我要多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用手捂住脸说:“不要看,都看出我的皱纹了。”

他笑着拉开我的手,抬手拂去我额前的随发说:“洛心,答应我,不要去美国看我动手术,在这里等我。”

“为什么?”

他笑了笑说:“我不想让你看我剃光头的样子。”

我也忍不住笑着说:“说不定剃光头之后,更有大哥的风范了呢。”

“我不要做大哥。”他抬起手指将我的鬓发拢到耳后,说:“我要跟你一起去做普通的上班族,做普通的夫妻,生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做一对普普通通的老头子老太婆。”

我的心不自觉地抽紧,疼痛由心底直达眉梢,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却还是努力地笑着点头说:“好,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手术一结束,马上就给我打电话。一定要答应我,不许忘记了。”

“我答应你,我会把你的电话号码写在病房的墙上,手术一结束就给打电话。”

“那不行,万一到时候人家以为我是黑广告怎么行。”

“美国没有黑广告吧……”

“你又知道。”我端起茶几上那杯茶,已经冷透,我抬头看钟已经十二点半,有些怨气地说:“都已经第二天了,苏三怎么还不到。”

他忽然哭笑不得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子,说:“让三哥你知道你叫他苏三,你就死定了。”

“怎么了?”我茫然道:“你们不是都这么叫么?”

“我可没有。”看见我要张嘴反驳,他又说:“他像我亲哥哥一样照顾我,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替我挡过一刀。我出事以后他丢下公司所有的事来照顾我。如果不是他我今天不会坐在这里。所以,我把他当亲兄弟。”

他张开双臂靠着沙发,我则躺在他腿上,说:“那为什么叫他三哥?他排行老三么?”

“除了我叔叔那一辈的,都不敢叫他苏三。”江洋沉思了片刻,说:“你听说过港城五虎么?”

“没有。那是什么?”

“那五个人都是从外埠来到这里,在那个年代,这种人叫过江龙,很生猛。很快整个香港黑社会几乎由他们五个人瓜分,五方人马势均力敌,不分高下。所以后来黑白两道的人就称他们五个人为港城五虎。我叔叔在这些人里排老三,所以我们这一帮,只有地位最高的人,才能和数字三扯上边。”他低头看我说:“你那天在警署门口看见的那个人,他叫乔伟业,人家也叫他乔四爷。”

“哦……”我慢慢地坐起身来,说:“怎么感觉像港片里的程浩南?”

“真没出息,就知道看港台剧。”

“你还不是跟我一起看无间道。”

“那是被你逼的。”

“你还逼我陪你看蜘蛛侠呢。”

“那是好莱坞大片……”

“那是儿童片!”

我扑过去,他被我按在沙发上,大笑着弄乱我的头发,亲吻我的额头,我们几乎是胡乱地扭打在一起。这时候门铃偏偏响了,我像只猫一样警觉地看着大门,说:“糟糕,三哥来了?”他点点头说:“再不去开门,他就该撞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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