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礼节，都是为了文饰那些虚应故事的行动、口是心非的欢迎、出尔反尔的周到而设立的——莎士比亚。

我叫莉莉安，象征着纯洁。

我死在一百年前。

我出生在花街柳巷里，我的母亲是个站街女，她在一张布满了污渍的床上生下了我。天很冷，我被丢在床上没人管，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不记得。

她给我取名莉莉安，因为那天和她苟且的男人在迷幻中喊着这个名字，她听见了，顺手就安到了我头上。

纯洁的，百合花。

母亲不喜欢我，因为我只会拖累她的生意。每次那些男人看见我之后，都会满脸嫌恶的走开，似乎母亲有了我之后就不再“干净”了，我就像病菌一样污染了我的母亲。

每天都和不同的男人在床上嬉笑的母亲。

我唯一能感谢她的，就是她没有丢掉我或杀了我。不过这应该是因为她需要我为她打扫房间，然后等她老了的时候，让我接替她做个站街女。

如果不是我的病，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下场吧。

我是个侏儒症患者。

天生就像个笑话。

我在十二岁那年就再也长不高了，母亲嫌恶的看了我很久，在圣诞夜的晚上把我赶出了家门。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那天星光很好，家家户户都吃着圣诞大餐。就连最穷的人家也会立起一颗小小的圣诞树，他们每个人都很快乐，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学着他们笑，咧着嘴，一路从街头笑到街尾。

然后缩到小教堂的墙根下。

因为这是离上帝最近的地方，我透过彩色玻璃朦朦胧胧的看到了圣像。我小声的祈祷着，希望上帝可以看我一眼，就这样过了一整夜。

然而欢声笑语闭塞了神明的耳朵，他只听得见欢笑，听不见我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我的手麻了……

腿也没了知觉……

我想起那个被冻死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在火光中去了天国……她是幸运的，而我不是，我想，生活永远不会是童话里的样子。

骗小孩子的东西。

我站起来，迈开颤抖的双腿，带着一身的雪花，忍着阴森刺骨的冷意，跌跌撞撞的往远处走。

只是走路罢了，我并不知道哪里可以去。

雪花洒满了前方的路，我看不见它，我找不到它。

那一天我走过了一条条大街小巷，走过了郊外的小树林。最后我在一条小河沟里找到了好去处——我钻进了下水道出口里。

我住进了下水道。

我坐在污泥里，我觉得很暖和。

虽然下水道很黑，很臭，很脏，但它也很安全，很温暖，很适合我。

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奢望了，我只想活下去。

多呼吸一口污浊的空气也是活着。

和耗子抢夺为数不多的食物也是活着。

我蓬头垢面，不择手段，有一次一个流浪汉冻死在了林子里，我借着夜色把他拖回下水道，我捏了捏他的肉，挺软和的。

我吃了整整一个冬天。

所以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我还活着，借着别人的生命活着。

我去临近的人家偷了一整套衣服，在漂着鸟尸和垃圾的河沟里洗了澡。

我把衣服换上，又获得了新生。

我又回到城镇去了。

四野的花还没开，但我似乎已经闻到了清香。我脚步轻快的穿过小镇径直走向教堂。我急于去告知唯一的父我还活着。

为了活下去吃了人大概也没什么不对的，人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死了就是一摊血肉罢了。

我走进教堂，身边的人都在攀谈。我静静听了一会儿，头一次知道这个小镇叫做奥伦。

我活了十四年还是十五年，居然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我找了个位置，想要坐下来忏悔。

但我被人推了出去。

“恶魔的化身！”

“天啊，这不是那个侏儒吗？”

“她是被上帝惩罚的……”

……

这样的话不断钻进我的耳朵，避无可避。

我转身离开了。

因为他们是被神眷顾的人，而我不是。

我哪里配和他们说话呢。

接下来的几年我一直都在流浪，冬天就去住下水道。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下水道里住进了其他人，我才明白这里的日子结束了。

我离开了奥伦，去往其他的地方。

可能是之前的我太不幸了，所以上天给了我意想不到的眷顾。

我被一个老人发现，送进了收容所。

他每周都回来看看住在收容所里的人。这里其实不大，设施也很简陋。但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已经是天堂了。

我坐在桌子旁边由衷的祈祷，赞美神灵。

我又度过了三年。

在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我搬出了救济所。

那个老人死了。

据说他连一块像样的墓地都没有。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有钱人，没想到他也不容易。他们说他之前是个小贵族，是宁可饿死也不愿意露穷的人。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开始试着去找工作。

我什么也不会，也不识字，所以没什么地方愿意要我。像我这样的女人一般都会去做和我母亲一样的事情。但我不会，我觉得那是种耻辱，靠着取悦男性的肉体活着。

我有点怀念在下水道的日子。

我经常性的连续很多天没有饭吃。翻垃圾桶已经找不到什么了。这里的流浪汉成百上千，个个都像疯狗一样，相互争夺食物。

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我是个侏儒，是个矮子，那就用矮子的方法活着。

所以在那个人提出那份工作时，我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是怪咖秀。

我终于不是魔鬼了，虽然怪咖也不是很好听，但终究不会被人群完全排斥。

我开始了在小房间里的新生活。负责的人给我穿上滑稽或夸张的衣服，让我站在一个小房间里，等着客人来看我。

真的，只是看我。

他们好奇，窥探，惊愕的目光顺着小窗投进来，落在我的身上。一开始我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时间久了也就好了，我有时还对他们搔首弄姿，眨眼微笑。

也有人会进来看我，不过要交更多的钱罢了。

我安于现状，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所以我开始抽烟。烟草可真是好东西，它能使我忘记全部痛苦。

就好像已经死了。

进入了永恒的，美好的，天国。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来看我。

他衣冠楚楚，穿着上好的礼服。我对他第一印象很好，就放松了警惕，我没想到，他就是那个打碎我所有幻象的人。

他想对我做那种事，他以为我是我的母亲。

我拒绝了，他想强迫我……我开始尖叫，一把刀划开了我的喉咙。

我死了。

说来也巧，我死的地方正好是奥伦镇。我巡回表演回到了这，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终结的地方。

我的尸体被男人叫了帮手抬走，在教堂的后面焚烧殆尽。

我再也走不了了。

我不甘心。

……

……

……

直到那个人来找我。

“你想要复仇吗？”

“……”

“那你想去天国吗？”

我答应了他，成了魔鬼。

那个教堂，现在是奥伦镇的图书馆。

几乎没有书提到我的事。

除了那本《奥伦百年大事件集锦》。

我在其中被一笔带过。

——百合花那片片纯白的花瓣相抱在一起，守护着那清香的花蕊，外在，纯白优雅，内在，清香弥漫。

“安杰，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