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道后往里那条小街，住在里头卖米粮的马三姐家门被人敲得啪啪作响，昨夜算了一夜帐的妇人满肚子火气，开门就给来人甩了九枚透骨针，针针朝着来人要害招呼，不过却被一张圆盾叮叮咚咚挡个干净，马三姐才撑开睡的惺忪的睡凤眼，一眼似是能勾魂，却对上一双黑黝黝吃不进风情的眸子。

牛铁匠像是一堵墙，把门的光都挡的投不进来多少，看他木木呆呆还是没有说话的打算，马三姐刚下去的火气又起，“个门墩大清早敲我家门作甚！”

听到马三姐说话了，牛铁匠才松口气，后退三步把挡在身后的人拉出来，走出的是个白净妇人，着青裙，鬓边还簪花，模样俊俏的很。她见自家夫君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才笑着解释，“这呆子晓得我来找你，街坊又是知道你个脾性的，怕挡不住你的针，就来替我当个肉盾了”

这话里话外有无意恩爱，大清早的弄的马三姐一身鸡皮疙瘩起来，不住给了自己手帕交一个白眼，“你也是个瓜的，拍门喊两声我晓得来人了还放针，他来还惹得我火撒撒，几哈点撒，杂子事咧”

“金疯子说喜笑又不见了，喊我们去找”一串夹着口音的官话也亏的牛夫人听得明白。

“这瓜娃子给我卡找腰嘛，找到就和她急”还没等牛夫人明白那句卡找腰什么个意思，马三姐关上门是要抄家伙了，牛夫人才拉着自己夫君往金疯子家走去。

鸡儿窝里正因金疯子家的颜喜笑又丢了闹得鸡飞狗跳，不知道秦都城门开后一个老叟拉着稻草出城去的牛车上，一个着玉簪绿衣裙的姑娘翘着脚，摸着自己带着的九环金背大砍刀，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前头老牛时不时迎合的叫一声，老叟发黄的竹枝上系了根绳，来回挥动赶走老牛身上的苍蝇。

那姑娘坐起身来，见她盘着个单螺，是女儿家样式，穿衣打扮皆是小家碧玉模样，她却看着城门上的秦都二字越来越小。终于才放心躺下，叹一声，“要出门闯江湖都是威胁重重的，打锤都没躲娘娘累”后一句话是地道方言，老叟是地道秦都人，后一句没听懂，前一句也没听清，只是哼着小曲儿挥麻绳。

待她从草垛里摸了摸，挖出顶大草帽，搭在自己脑袋上，也不顾那梳的光洁的单螺被压的没了形，老叟才想起来问。

“小娘子诶，你哥哥在那处啊”那老伯人好，听颜喜笑说她要去寻哥哥，是外边镇子的捕快，今早离家忘了带刀，赶忙给他送去。老叟是年纪大了，也没听里头漏洞百出，又见她生的好，不似什么坏人，让她上了牛车，才问要去哪里。

“哎，去最近的镇子放我下去就好了”她笑眯眯，一双秀气时风眼配着俏生生的声音，像是灌了蜜，她用这招对付马三姐是最好，更别说一个有儿孙之乐的老叟，他满声应好，还夸她生的俊，像极了他的小孙女儿。

颜喜笑嘴甜又会来事，和老叟扯皮子打发时间，还打听外头些事，譬如那镇子上那处衣料便宜些啊，好给他哥哥做衣裳，老叟倒也答得上来，最后还是说，“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可不都在秦都么，天子的脚下，踩得都是金子。”

“您也晓得是金子呢，我哪里买得起呀”她说这话时还往怀里摸摸，哪里有两根她卸下来的银簪，还有一个成色一般的镯子，和一颗…白琉璃珠子。

老叟可能是说累了，恰好颜喜笑也没了说话的意头，掀开草帽顺势躺在干燥还有暖意的稻草里，头发在她掀开帽子就散了一背，倒下时两指才夹着那颗琉璃珠子对着渐渐升高的日头看。

那是证明她同血亲还有最后一丝联系的东西，照那个收养自己的老木匠说，巷子外捡到她时脖子就穿着这玩意，好在他们没用这珠子给自己命名，甭管是琉璃还是琉珠，都是隔壁巷子那杀猪贩子两个女儿的名字，只是一个蠢笨如猪，一个肥胖如猪，马三姐隔壁的王裁缝听闻是还俗的僧人，他说，那是杀猪贩子造了孽，被畜牲报应了。

她自小打西市长大，按马三姐说，鸡儿窝邻居一人都给了她一口饭吃，但她对着马三姐喊娘的时候险些被那美妇人用藤条抽了一顿，还逼着她喊美人姐姐。

回忆完前十六年的日子，她就开始寻思着后头的事，渭水鸟鼠山离秦都很近，却是相比江南水乡的距离，她从秦都若是直接去了渭水，怕是没有回来的路费，更不论她信誓旦旦留书一封，豪情万丈落笔道她要前去行走江湖，要是因着银两不够灰溜溜回去，怕是巷子口摆摊的姜道士又要编排什么小调唱给东大街那群瓜娃子听。

就是她胡思乱想之际，两旁灌木渐浅，高木渐稀，已经有了些人烟的模样，就知山路已过完了，老叟走了两边的路二十几年了，那山道估计就是他走平的，在入官道以后反倒因没有树木遮蔽有了些燥热。

颜喜笑又坐起身，往秦都方向看，但是她只能见到佛塔和宫檐的惊鸟铃，在远些，连佛塔尖都见不着了。前头却有了人浪的声音，那老叟乐呵呵说，“小娘子诶，地方到了啊，辛苦你一个姑娘家清晨就起来找哥哥了。”

颜喜笑跳下牛车，斜斜歪歪带着草帽，手里提着那把九环金背大砍刀，衣裙凌乱，老叟一愣，难不成是他车那里不好，把晨间那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姑娘捣拾成这模样。

颜喜笑眯起一双时风眼，笑着和老叟道谢，厚着脸皮还把老叟的草帽给要了过去，心底却想，还没到呢，镇子不过是个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