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骨灰盒，听了只有一两句话的那种，也听了啰里啰嗦不得不让她不耐烦打断送走的，终于到了最后一个。

照片上那个老人穿着白色的工字背心，脸有点椭圆，两腮肉特别多，眼睛小小的，看上去意外没有一脸凶相，只是有点严肃。这点严肃带着他嘴角的轻微翘起，更是削弱了很多。

陆薇艺照理画了一个圈，手放进圈里，看着面前显现出了照片上的那个老人。

“我怎么……又回到了墓地？”老人茫然了一下，想到自己已经死了，顿时脸上表情不对了，他像是垮了一般，瘫软在自己的墓碑面前，“我死了，我死了。”

“嗯。有什么想要说的，趁着我能听到，你说。”陆薇艺坐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要到六点，还有十五分钟，“十五分钟。”

老人的双眼视线聚焦到陆薇艺身上。

他的双眼明明很小，却缓缓睁大，大到让人觉得极为恐怖，寒毛竖起，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喃喃说着话：“你看得见我，你看得见我。”

每一个鬼基本上都会是这个反应，这个老人的反应算得上是极为正常的。陆薇艺只是说了一声：“十四分钟。”

她在倒计时。

这样一说，那老人立刻反应过来。

他情绪激动起来：“你能帮我一个忙么？帮我告诉贺黎。他家里有人要害他，你让他走远点，不要那点钱！我有钱，我的钱全部给他！穷不怕，命重要，命重要啊！”

陆薇艺看着那老人：“还有别的话么？”

老人愣了下：“什么？”

“骨灰盒下葬的二十四小时内，我能在阴阳交界时间凭借这个圈看到你们，听到你们的话。你还有别的话要说么？”陆薇艺这些个话每天都说，重复很多遍。

今天是第八遍了。

她不会答应鬼的话，她只负责听。答应了便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去完成那话，若是完不成，过些天这墓地里有一小堆就会是她的骨灰。

老人被限定的时间很短，他都没来得及在意陆薇艺答应没答应，只想着要多说一点，让陆薇艺多转达一点。他知道不少事情，他只有那一个养子，他养了他那么多年，那孩子那么懂事，那么苦。他舍不得那孩子死啊！

那孩子那么优秀，怎么能死？

“贺家太复杂了。家里人找他那么多年，本来就害怕找不到，所以又生了两个。他突然回去，还是年纪最大的，又正好毕业。我个大粗人，都不懂股票那些是怎么回事。有人说要在上头动手脚，让他做错事。我怎么那么蠢，我怎么就让他回去了？我怎么那么蠢啊——”老人说着说着自责起来，声音颤抖着。

句句都如杜鹃啼血。

可惜鬼是不会落泪的。

也不会流血。

鬼能表达出那些情绪，早就是上天的恩赐。

人各有命。他能不能熬过，不是旁人能够决定的。至少不是陆薇艺能决定的。

老人知道只有十五分钟，说了很多很多内容，从害怕有人害养子，到养子的日常习惯：“他不爱吃菠萝，也不爱吃葱、蒜泥和香菜。他晚上要有亮光，害怕。他被拐走那时候被关在袋子里，没有光。他怕的。他做事认真，总是憋着不喝水也不吃东西，这样不好。他肠胃不好，不能吃太辣的，偶尔吃一点都拉肚子。”

陆薇艺于是冷漠听了一耳朵这时下当红的钻石二代的饮食癖好和日常癖好。

“时间到了。”陆薇艺看向老人，“你该放下了。”

老人愣了神：“啊？”

“死是必然会降临的。在死亡那一刻，你和这个世界再没有联系。你安心走，便是让你牵挂的人对你最后的心愿。”陆薇艺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和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这几句话偏生就起了效果，让他觉得心里有了安慰，一切就该和面前这小姑娘说的一样。

他安心走，才是最好的。

脸上露出祥和的笑，他闭上双眼，身型消逝在墓碑前。

陆薇艺收起了手，向面前这位老人拜了三下。

今天的工作就此完成。

墓地现在没剩下多少人。

刘姨见陆薇艺出来了，忙带着人上车：“哎，晚饭还没吃吧？你也别整天都外卖的，学着点自己做饭。”

陆薇艺嘴角扯了扯，算是扯出了一抹笑：“刘姨，我那个做饭技术，厨房能被我炸了。”

“所以才要让你学。”刘姨对陆薇艺的厨艺心有余悸，“哎哟，这做菜有什么难的，怎么到了你手里光是放了油放下菜，火能蹿起一米高？”

鬼知道……

好吧，鬼确实可能知道。

陆薇艺窝进椅座里，懒得动弹了。

几乎一个小时听那些鬼唠叨，废了她不少时间。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猝死。唉，什么时候能够找个徒弟就好了。怎么这能见鬼的徒弟，那么难找呢？

真不知道当年她爷爷是怎么找到她的。

刘姨将陆薇艺送回了家里。

陆薇艺慢吞吞移动到里屋，钻进了一小间祠堂。这祠堂是她亲手布置的。照片上那笑眯了眼的富态老头子，亲昵的姿态是那么活灵活现。

她点上三根香，拜了三下。

没有停顿，她将照片前面放着的那木头盒子拿到了手里。那是一个骨灰盒。木头质地的。比她卖出去的那些个都要奢华得多。一看就是个精品。

木头材质，自然还是阴沉木。

距离老人离开到现在已有三年多，早超过了二十四小时。她将骨灰盒拿到了手里，照片上那个老人果然并没有出现。

香上有青烟冒出，陆薇艺看着照片对着那老人说起了话：“爷爷，今天有个叫贺黎的，他养父的性格有点像你。”

陆爷爷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这神态和陆薇艺在墓地听那些个鬼说话的态度，一模一样。

陆薇艺缓缓将自己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后她和陆爷爷道了一声再见，重新将骨灰盒放回到了原处，又拜了三下。

陆薇艺，能通阴阳，是从她陆爷爷手中继承下来阵法和制作骨灰盒的本事。陆薇艺的爷爷原名陆士杰，薇艺阁原名士杰阁。他们这一流派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世代制作棺材盒和骨灰盒，世代教授着送行术和鬼术。

在多年之后她将成为第二个陆士杰，收下新一个陆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