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双眼，似乎有东西在往外挤着，但始终只是在眼里翻滚着，他却不由己地抽泣了一声。

微微晃了晃身子，睁开双眼，远山那边，泛起一抹白光；眼角，热泪沿着脸颊滑落，在‘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滚烫的水痕。

‘琴中仙’站了起来，将琴纳入了琴匣，背在了背脊上，理了理花白的头发，用净白道袍在脸上一抹，一切又是原来的模样。

“又是这个梦，都已经三十年了。”

随后他纵身一跃，白袍泛起，如同一朵绽放的白莲，在空中飘舞，一脚点地，白莲渐渐合起花瓣，伫立在原地。

“恩公，你要去‘竹心间’吗？”

常青还是那身夜行衣，身前一个行囊，头上戴着那顶斗笠，一手牵着白马，一手护着身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望着远山那边，白色已照亮了半边天，红色也渐渐显露出来，势与这白色共争这一片阴翳的天空。

“那，小女子就此与恩公别过了。”

一个纵身跃到了马背上，白马突然扬起前蹄，仰天嘶鸣一声，随后双蹄踏下，在松软的草地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蹄印。

“驾！”

白马闻声，忽然一阵激动，肌肉都跟着颤动了几下，半息之后便似一道白色流光，向远方飞奔而去；原地只留‘琴中仙’，望着那道黑白相混合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他反过手去，轻抚了几下琴匣，竟扬起了几乎没有扬起过的嘴角。

“好马……”

身边有劲风擦身而过，风声呼啸着在耳边回旋，身体在轻微地一起一伏，但她的那双眼睛，却十分坚定，一直望着远方，那里，就是那里，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到了。

……………………………………

“站住，何人来此，下马检查！”

抬起头来，斗笠却遮住了眼前的一大片视野，但她知道，就是这里了。

枯白色巨石堆砌成的城墙，石与石之间的缝隙清晰可见，偶尔有嫩绿在缝隙间生长着，吸引着她的视线，一直往上看去，这城墙至少有十丈之高，在最高处的地方，太阳正悬浮在居中处，俯视着所有想要仰望它的人，而它，就像这世间的主宰，无人敢直视。

在城墙上，有着三个朱红色的大字，隐约中透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湘州城

城下有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向里开着，一片繁华景象印入眼帘，街上有各种颜色的人儿在游荡着，他们脚下的青石板路一直从城内延伸至白马的前蹄下。

穿着木质盔甲的守城将士在城门前来回往复着走着，时而有人进出，他们便上前询问一番；而在马首前，也站着两个守城将士，其中一个还指着马上的黑衣人嘟囔着。

“快点下马，不然我们要硬来了，快点……”

借着马踏，她轻巧地落在了地上，一手护着身前，一手握着马的缰绳，仔细地打量着身前的两个人儿。

“你身上是什么东西，拿出来检查！”

一个守城将士将手中的长戟提了起来，并指向了她，而她斗笠下，只是淡淡一笑，握住缰绳的手松开，将斗笠摘下，长发随之飞舞在空气中，阳光洒在墨发上面，泛起了淡淡的金色光辉。

那一刻，两个守城将士看呆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那一张脸，似乎是老天爷精心雕琢过，竟找不出一丝瑕疵，他们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傻笑。

她从怀中拿出二两银子，慢慢走进了拿起长戟的那个，将其温柔地放入了他的手中，一丝柔滑轻触而。

“守城大哥，你们行行好，放我们母子过去吧。”

而那个守城将士脸上早已红透了一片，一直延伸至下颔，双眼迷离，还时不时傻笑一下，拼命地点着头，口中说着支支吾吾地说着不明不白的话。

“记，记住啊，进城了，就，就不能骑马……”

她假意一笑，牵着马径直地走向城内，原地只留下了一个傻笑的，和一个斥骂的。

斗笠又被戴在了头上，她还用黑巾遮住了口鼻，幸好街上来来往往很多人，奇装异服的也不少，自己也不算很引人注目。

“看一看了，瞧一瞧……”

“价格就少点嘛……”

“别乱跑……”

……

……

贩子的叫卖声，商客的争执声，器物的相撞声，孩子的啼叫声，母亲的责骂声……

一切灌入耳中，杂乱的声音让人心生厌恶感，只想早些离去，所以，她加快了脚步，抓住缰绳的手似乎捏得更紧，而那匹马似乎有所抗拒，鼻子不断冒出白色烟雾，最后还是被硬拉着向一家偌大的客栈走去。

不归客

她看着那块牌匾上的字，心里一阵自嘲，连一块牌匾都在嘲笑自己，随及摇了摇头，转身向别处走去，一阵接着一阵的悲凉感慢慢涌上心头。

“客人，慢些走，我这有最上等的服务，还有各路道上消息，包您满意！”

她回过头，一个穿着淡红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客栈门匾下，浓妆艳抹，体态十分娇媚，手上还拿着紫色丝巾，在向她吆喝着。

一眼就能看出，是个风尘女子，而常青却并不关注这一点，而是风尘女子所说的‘各路道上消息’。

于是她又转过身来，向‘不归客’走去，只听那风尘女子向门内一声吆喝，随后从门里走出两个穿着灰色麻布衣的小二，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后，就向后院走去；而她则跟着风尘女子向门里走去。

一进门，便是胭脂水粉的香味和美妙的琴音，当然还有各种难闻的味道，一时间，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眼前，坐着许多人，各种各样的都有，而被众人围住的，是一块方形高台，那里坐着一位戴着粉色面纱的女子，双手还拨弄着身前的琴弦，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得入迷，而她却充耳不闻，慢慢地从侧旁的走廊上了楼。

论琴音的美妙，谁能和‘琴中仙’相媲美？

和老板娘一番交谈时，她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听起来却还是有些秀气，最终选择了一件上等房，那间上等房在三楼，装饰十分华丽，布置也十分符合其心意，而门的对面，是一扇半开着的窗户。

进了屋后，她就将房门紧锁，摘下了斗笠，又将遮住口鼻的黑巾抹下，看着怀中安静的婴儿，嘴角被轻轻扬起。

原来这里的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女流之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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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黑夜就降临了这湘州城，而窗户上泛起了点点五颜六色的微光，她轻步走到了窗前，推开来看，原来，这里的夜晚同豫州城一样繁华，各种颜色的灯火在肆意燃烧着，将整个湘州城的夜渲染得更加美，是那种独特而沉稳的美。

而现在的豫州城……

一片废墟浮现在他眼前，满布枯碳，仿佛听见了不甘的呐喊声，仿佛闻到了一缕刺鼻的血腥味，仿佛…

她身子不禁地颤抖了一下，无尽的痛苦在心中来回流荡，眼中竟映衬这无数的灯火，有东西在其中闪烁着。

现在豫州城，只是一片冰冷的废墟而已。

仿佛这里每一点灯火都对应着那天上的一颗星，数不尽天上的星，看不完人间的灯火，这就是湘州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