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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飞花剑:逐风》第二十七章 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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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之期眨眼即至,今日已至十五,八月十五——中秋。

苏大学士曾写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句子。但于落辰而言,月虽只那一轮,可处在不同的地方,却有其区别。当他独处时,是一个人的月,那月是残的,很少能圆。当苏颜与他相伴时,那月是圆的,就像两弯本是缺失另一半的月牙儿终于相遇,才得完满。

八月十五的月,必得与师父、师兄弟同在,对他来说才可称满月,人若未满,月何以圆。

经过龙腾云一事,落辰将玄一等人遣回了湖心岛。尽管他并不认为龙腾云能够奈何得了玄一他们六人,但小心向来无大错。

他从集市上采买了许多东西,茶叶,鸡鸭,还有必不可少的月饼。他与师父的口味相同,都爱吃那酥皮的五仁月饼,因而他买了不少。

落辰叫了一辆马车,他卸下了自己那身包裹在外的冷漠躯壳,换上了一身白衣。冰冷的银色面具,深沉的玄色大氅,都被他收了起来,藏于肩上的包裹中。

他的冰冷,从来都不是对内的。唯有在师父的身上,他才能感到这世上还存有一种能够温暖人心的东西——亲情。纵然他是一块逾百年不化的寒冰,在师父面前,也都会化作潺潺清流。

坐在马车内,落辰觉得自己的内心很是平静。

这样的平静,已许久未曾出现在他的身上了。自从下山后,便仿佛就失去了。而今即将回山,却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明白,那是因为他本来漂泊的心,到了家。

或许这偌大江湖,也唯有那一处地方,才能被称之为家。他曾想过,待父仇得报,苏颜记忆恢复,他便不再漂泊。他会携着她的手,一同回到山中,在师父的主持下完婚。其后,便隐于山中,再不问江湖中事。

这本是他压在心底的想法,但临近了家,却都飘了出来。

“公子,到地方了。”车夫一勒缰绳,停下了马车,向着车厢内的落辰道。

“嗯。”落辰应了一声,便跳下马车,将许多东西都搬了出来。做完这些,他自怀中取出几片金叶,递给了车夫,道:“一路上辛苦了,这些钱便拿着买些好东西吧。今日是中秋,便不必赶车了,回去与家人团聚吧。”

说罢,落辰便转过了身,走入上山的那条道。

而那车夫,却在愣神许久过后方才回过了神。他粗糙的双手捧着几片金叶,满是风霜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已挂满了泪。他跪下了身,向着落辰的身影拜了拜。他赶车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但唯独这个年轻人,是他见过最为善良的。

坐回马车之上,车夫的脸上已绽开了笑。他一声吆喝,便扬起了马鞭,他要赶快回家,与妻儿团圆。

行至山腰处,落辰耳边远远传来悠扬歌声,很是畅快,不由驻足倾听。他远眺,却早不见了马车的踪影。摇了摇头,将悬在腰间的落英剑连同剑鞘都放入了剑匣之内。

那剑匣,便是他下山前,师父用来装落英剑的那方长木盒。

为免被小师弟认出,他命玄思快马加鞭为他取来这剑匣。如此,便不担心被识破了。不论如何,他都不愿意与小师弟走向对立面。他不知自己还能瞒多久,但只要能多瞒一天,便总是好的。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落辰终于到了,提着许多东西,走那长长的山道,连他也禁不住有些喘气。

他放眼望去,在想象中,山中应是百鸟欢鸣的,记忆中的山,向来如此。

可现在他却听不见任何欢快的鸟鸣声。唯独一群乌鸦,黑压压的一大片,盘旋在半空之上,不时发出难听的“呱呱”之声,显得很是刺耳,同时又令人压抑。

落辰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鸦群的出现,从来都非好事。一向以腐为食的它们,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座山中,唯有尸体才能够吸引它们……

此山隐秘,平日虽无人踪,却也灵秀,因此飞禽走兽时常可见。可此刻,却死寂得可怕,听不见任何鸟兽啼鸣,一切,都太过沉闷。反是乌鸦盘桓,必定是因发生了激斗,并且有人死亡。

想到此处,落辰顿时心急如焚。他顾不得提着的许多东西,将其随手抛开,便狂冲向师父平日的居所。

远远的,他便听到了大哭声。

即便那声音已是嘶哑,但哭声却依旧很响。哭声里传达出来的情绪,就仿佛是失去了所有,仿佛一切都崩溃、瓦解。

声嘶力竭的呐喊从两名本来极其坚强的男子口中传出。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们如此悲痛。

本是团圆的喜庆日子,却一派悲怆。只因从此过后,这世上,他们再没有亲人。他们又将重回独孤,偌大的江湖,天地苍茫,却不知心归何处。

落辰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时光与空气,都是抓不住的,只会从指间流失。

大哭的人,是越怀秋与苏展。他看见了他们二人怀里抱着的人,那是他们的师父。

“师父——!”

落辰拼尽了全力,大声嘶吼。

嘶喊之下,周围的竹子全都炸裂开了,半空盘旋的乌鸦亦被震落十数只下来,其余尽是惊飞,连那本来完好的石桌,也在一瞬间布满了道道裂纹。

落辰觉得心很痛,很痛,他捶打胸口,却毫无作用。那痛,是自心底,渗透骨髓,再透出至骨骼,肌肉。

从前,他不知何为痛入骨髓,不知何为撕心裂肺,更不知何为肝肠寸断。可而今,他懂了,他全都懂了。原来,这便是失去……

啪嗒——!

他一向认为自己很坚强,纵使沧海桑田,天地倾覆,都将不为所动。的确,那些都太遥远,遥远到或许百年后千年后,已与他无关。可而今,他明白,一切都停留在他以为。

他以为,师父会等到他做完所有的事情过后,与他共度余生。他以为,师父可以等到他拉着苏颜的手,走到面前,告诉师父,这是他想要娶的那个人。

但这些,都如梦幻泡影般,破灭了。师父离开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

他突然恨极了自己,为何要下山。若不下山,或许有他的保护,师父便不会死。

落辰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他觉得,仿佛连呼吸都是苦的,苦到了心底,苦到了指间。他亦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无助。他将头贴在了泥地上,双手奋力地捶打,鲜血溢出,毫无所觉。

“落辰!你还敢来!”越怀秋小心翼翼,放下了师父已是冰冷的尸体。他的双眼通红,本是英俊的面容此时却因愤恨扭曲得有些狰狞,他一步步走近,眼里全是恨。

便连苏展亦是一脸冷意的看向了落辰,他不明白,为何?

一声剑鸣,越怀秋拔出了手中的飞花剑,嘶吼中便刺向了落辰。恍惚间,落辰并未躲避,他愣愣站在原地,让飞花剑刺透了自己的胸膛。他的嘴角溢出鲜血,那张脸上仍还挂着泪。

“为何?”落辰茫然,开口问道。

“你杀了师父,难道不该是我问你为何!”越怀秋使力,手腕一拧,抽出了飞花剑。一时鲜血喷溅,落辰不由得踉跄后退。

“我杀了师父?”落辰有些不明白,茫然无措地站立着。他不懂,自己一回来,看到师父死了,却被小师弟告知,是他落辰杀的。

落辰望向了苏展,迎上他那有些冰冷的目光。

“我问你,这两日,你去了何处?”苏展开口问道。

落辰沉默,一语不发,他不想在小师弟在场之时,便说自己灭了苍梧派。如此一来,他所做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唉……”苏展一声叹息,同样缓缓拔出了剑,指向了落辰,“落辰,你为何要如此做?”

“我没有杀师父。”落辰以手捂着胸口,开口道。那鲜血却止不住,自他指间渗出。

“你没杀师父,那为何大师兄问你这两天去了何处,你却默不作声!他找到了你,你为何不与他同行!师父身上的伤口,全是你的落英剑法造成的!这世上,除了师父与你,还有谁!”

说罢,越怀秋再次举剑,又刺向了落辰。师父身上的那一身剑痕,难道还不够?他同样不懂,真的不懂。可他,一定要为师父报仇!

落辰伸出手攥住了飞花剑,他直视越怀秋,问道:“你说落英剑法?”

落英剑法……原来是落英剑法!落辰明白了过来,他甩开飞花剑,将越怀秋推开,便一个闪身,到了雪无涯的尸体前。

落辰伸手抱起了师父,尸体已经冰冷僵硬,浑身密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显然是已死去了很多天了。那剑痕,没错。唯有以落英剑使出落英剑法,才会有那般特殊的伤口。

怪不得,苏展与怀秋,都怀疑是他杀了师父。他的不在场,他的落英剑法……

落辰觉得心里的火仿佛被浇了热油般,燃得更加炽盛,“龙!腾!云!”,他咬牙切齿,他后悔自己没在苍梧派杀了此人。

落英剑法,这世上,除了师父,除了他落辰,会的第三个人,便是龙腾云。

落辰抱起了师父的尸体,他要将师父安葬。

“放下师父!”越怀秋再次横剑,拦住了落辰。

“怀秋,师父不是我杀的,是龙腾云,不论你信与不信。我会找出证据……”落辰看向愤怒中的越怀秋,沙哑道。他心中的悲痛,一点不比小师弟来得少。那是将他视如己出的师父!纵然他杀尽这世间所有人,也绝不会杀了师父。

“落辰,到了现在,你还在狡辩!龙腾云说你是魔,我想尽各种方法解释,想尽各种办法找到你,想要向所有人证明,你不是魔。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越怀秋仰起头,想止住泪。本来他不相信的事情,而今却摆在了他的面前,叫他如何骗自己,说那是假的。

“他可是你的师父啊!”越怀秋跪倒在地,抱头痛哭。这世上,他从此只剩下了大师兄一个亲人。两次失去至亲,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抽空了所有血液,变得干瘪,继而被狠狠地挤碎。那种痛,唯有自己懂。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拔剑不是为了维护正道,而是刺向自己的师兄。

“怀秋,我会为师父报仇的。”说罢,落辰抱着雪无涯的尸体,向前跨出一步。他发誓,他会为师父报仇的。

“放下师父!落辰,你不配!”越怀秋再次站起身,他的剑刺入了落辰的肩膀,一剑挑飞了落辰肩上的包裹。

“不要逼我动手!”落辰大喊,回身一掌,便将越怀秋击飞。他拔出插在肩上的飞花剑,将其插入泥中。

可而后,他愣了。越怀秋同样愣了。

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地上的一样东西上。那是落辰的银色面具。越怀秋很熟悉那个面具,他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他曾遇见的那个黑袍面具人的面具。

他不信,这世上会有第二个同样的面具。

“是你……”越怀秋颓废坐在地上,他的瞳孔大张,却失了神。

“是我。”落辰静静答道。事到如今,即便他极力隐藏,却终究被越怀秋知晓。

“上山前,我灭了苍梧派。”落辰望着越怀秋,继续道。

越怀秋听见了,他抬手,想要拔剑,却终究是垂了下去。望着飞花剑,他那颗心开始动摇,他突然发现,这世间,太多事,太多人,看不穿,猜不透。

“你走吧。”越怀秋仿佛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完后,便躺在了地上。他不愿起来。

落辰拾起了自己的包裹,将面具重新放好,便迈开步子,转了身。

“今后,你我恩断义绝。”越怀秋躺在地上,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落辰停了脚步,他身体颤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觉任何话都显得多余。他不想答应,所以,他闭了口,选择沉默。他抱着师父的尸体,离开了此地。

原地,苏展望着二人,他同样不知说些什么,良久,只发出一声叹息。

他看着这竹林之内枯叶飘零,自此过后,他便无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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