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此种别离何当再逢

快和慢，其实常常处在一种观感上的相对差别里。至少，对于苏颜来说，时间就是如此。而学习剑法，对她来说好像也是这样，她不知是因为有落辰，还是因为，自己其实也有着武学上的卓然天分。

两人相安无事，每日苏颜弹琴，落辰练剑，其后则是落辰教剑，苏颜练剑，简单的日子就这样走着走着，走过了两个月。

两月过去，苏颜已能很好的使出基础剑式了，每个动作要领都铭记于心。她常在月下练剑，趁着落辰已经安睡后，她便会一个人出了屋子，来到屋外的空地，借着皎洁月色一剑又一剑的刺出。

她从来不知，每当她走到屋外，本来安睡的落辰便会睁开了眼，静悄悄的走到窗前，倒一碗酒，然后便静静的坐在窗前，借着透进窗内的月光与星光看着苏颜练剑。

她练的每一个动作，刺出来多少剑，落辰都在心内默默的记下，待她练完剑，他便又静悄悄躺回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等天亮。

其实落辰也常常在想，这份安宁可以维持多久，他终究是要漂泊的，漂泊的人一旦心有挂碍，就再也舍不得去漂泊。苏颜就像他常常做的一个梦，梦里他走在黑暗中，四下是空旷无人的荒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隐约看到远处的一点光亮，他总是想要伸手，可总在要走到尽头时又开始害怕。害怕抓住了那光亮，这天地就真的只剩下黑暗。

黄昏，斜阳残照，遍染归云。

苏颜与落辰坐在一处高地，望着远处，苏颜将琴摆在自己的身前，悠悠的弹着曲子。

“其实我一直想问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落辰声音轻轻的，怕把琴声盖住。

苏颜嘴角扬了扬，浮起好看的笑，“你猜猜看。”

“这要我如何去猜？”落辰有些无言。

“这是我自己谱的曲，给你小小提示下，曲名里有我的名字。”苏颜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她在想，落辰会否猜到，这曲里，都是她想说的，说与他听的。

落辰闭了眼，静静聆听，他可以听出时间的轴，那是一段长久的时日，似在为他讲一个故事，人生初见的故事。

或许，他听明白了，但是他睁开了眼，看着苏颜，却摇了摇头，“猜不出。”

琴声戛然而止。

弦断了，苏颜放在弦上的一根手指被刺破了皮，溢出鲜红的血。

“这曲子，叫‘颜说’。”

落辰呆了呆，他看向苏颜流血的手指，伸手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苏颜却不知怎的，神情恍惚中又有些慌乱。她匆忙抽回自己的手，有些颤抖的将身上的锦帕取下，又粗粗擦去手指上的血。才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琴弦断了，回去吧。”

说罢，不等落辰答话，便抱起琴向高地下的屋内跑去。

落辰看着匆匆离去的苏颜，望着她的背影，想要出声喊住她。他张了张口，却也不知该如何叫住她，伸出的手就停在半空。

半晌，他才回过神，拾起了放在地上的剑。

一夜无话，月色正浓，星光恰明，苏颜却并未起来练剑。她静静的躺在自己的屋里，两只眼睁着，看着屋顶。屋顶没有星月，也没有树影，光秃秃的，一如她此刻的心绪，空空的，无眠。

落辰同样沉默着，躺在自己屋里，他双手环抱胸前，抱着剑。他知道苏颜今夜没有起来练剑，心内有些烦躁，说不清，也道不明。叹了口气，他起身又坐到窗前，取出了一壶酒，倒在碗里，看窗外。

他端起酒碗，却看到眼角处的一片树影幅度有些大的晃了晃，但当他抬头去看，那树影又回到了原位。他低头饮了一大口酒，再抬头，就见树影又复摇晃，连树旁的草丛，也跟着摆动。

那并不是风，坐在窗前的他并没有感到风吹。

看来，宁静的日子便止于今夜了。

落辰将挂在墙边的剑匣拿过背好，就大步走出屋子。他推开苏颜的屋门，便道：“快走！他们找来了！”

苏颜听得落辰的话，便立刻拿住剑，走到落辰的身旁。

落辰自然而然的拉过苏颜的手，两人便默契的推开房门，向外冲出。

哪知二人一推开屋门，便有数道黑影自树后、草丛中冲出，他们动作奇快，只一眨眼，便冲到两人近前，拔出刀就一起向苏颜砍去。

落辰一声大喝，拔剑斩出。一剑落下，就带出一片鲜血，溅到他与苏颜的身上。

解决了几名黑衣人，落辰拉住苏颜，便往傍晚的高地跑去，狂奔中，他握紧苏颜的手，道：“我们沿着山泉走！寻到河流，就好甩掉他们了！”

但二人才跑出几步，便又有几名黑衣人冲出，他们一现身，便扬手甩出几枚匕首，目标都向着苏颜。

落辰举剑划出几个圈，便在叮叮声中将那几枚匕首弹开。这一耽搁，几名黑衣人却已趁势将两人围了起来，他们的口鼻皆掩于黑色面巾之下，仅仅露出一双眼睛。他们的双眼都同样锐利，带有杀气。

落辰知晓，此次前来围杀他的人，已经不是寻常的武者，而是有组织的杀手群。他有些担忧了，这些人若都是冲着自己，那或许还能专心应付，可显然他们都很聪明，看出了苏颜才是自己的软肋。所以他们出手都是向着苏颜落去，打着围魏救赵的主意。

落辰岂能让他们得逞，捏了捏苏颜的手，他便又放开，脚下发力，整个人就弹射而出，向着其中一人挥剑。

五剑过后，黑衣人都倒下了。落辰的腹部却也插了一只匕首。

落辰闷哼一声，拔出了那柄匕首，将其丢掉，他拉过苏颜的手，道：“好了，我们快走吧，他们或许还有人在后面。”

两人一路顺着山泉的流向，跨过高地，穿过树丛。两个时辰后，一挂瀑布映入二人眼中。此刻，他们脚下百米外，便是那瀑布，下方正有一条河。但瀑布到河面的高度，却有二十来米，他们也看不出河水有多深。

“跳吗？”苏颜看着落辰，有些紧张，她自小怕水，总觉得水中有太多未知的恐惧。

“跳吧，有我在。”握着苏颜的手，落辰能感到她的紧张，她的手有些冰凉。

“怎么，二位不敢跳吗？不如在下来帮帮你们。”一道人声突兀传出，落辰与苏颜就见他们身后、身旁的一些树上跳下许多黑衣人，站位刚好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他俩围住。

“落辰，束手就擒吧。你护不住你身旁的这名女子了。若我料的不错，你身上的毒，想必已经发作。此刻的你，还能剩下多少实力？”先前发出声音的那人自人群中走出，他并未如其他人一般打扮，而是腰间挂刀，身上穿着的，正是代表青云山庄护卫统领的衣服。

果然……

落辰看着那人，双眼眯了眯。

此人说得不错，正是之前插在他腹部的那柄匕首淬了毒，他一路奔逃，加剧毒素扩散，此刻已经感到四肢有些酸软，连功力都去了三成，要对付眼前这许多人，太难，更不用说，他还要保护好苏颜。

苏颜从落辰的掌间抽出自己的手，从背后抱住了落辰。她让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落辰的背，想要仔细感受这体温。她知道，那人说的都是实情，落辰裸露的皮肤上，已经满布红色血丝。

“对不起，我不能再做你的盔甲保护你了。”落辰握住贴在自己胸口苏颜的双手，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都怪苏颜，成为你的负累。”苏颜声音已经哽咽，她的眼里全是泪，浸湿了落辰的衣衫。

“我本是个漂泊的人……”落辰转过了身，他抬手，轻轻的拭去苏颜眼里的累，又拿衣袖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落辰，落少侠！我竟有些感动了？哈哈哈哈！”那统领拍了拍掌，看着二人，大笑出声。

“给你一个选择，乖乖受死，我便饶过此女，放她离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落辰的眸光很冷，看着那名统领，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此刻他竟有些害怕。

死，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他只是怕父母的血仇或许再不能得报，他怕已经敲开自己那紧锁的心门的女人会受到伤害。哪怕她只是受了一点点伤害，他也会痛。

“或者，你选择的是你二人同赴黄泉！”那名统领有些得意，他拔出了腰间的刀，插在了地上，“我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你知道，庄主想要的是什么。”

落辰沉默，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身边的苏颜，心中已做了决定。

他一把推开了苏颜，随后手腕翻转，眨眼间便将手中的剑刺入自己的身体。剧烈的疼痛瞬间侵袭全身，他大口的吸着气，身子有些晃，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但他还是强撑着，站住了。

他看向那统领，声音有些颤抖，道：“你说的，会放了她。”

落辰低头不敢去看苏颜。他怕再去看她，自己会忍不住落下泪。

苏颜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看着低着头的落辰，泪珠一滴滴的滚落，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抬手，拿剑便想要用剑向那统领刺去。

落辰大喊：“不要！”

那统领冷哼一声，只一伸手便轻松夺下苏颜手里的剑，反手扣住她的脖颈，捏在喉骨处。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她先去地府里等你！”

落辰有些怅然，他无力了。虽然很恨这样的感觉，可握住剑柄，想要拔出剑的他只能默默退后。

那统领一笑，拉过苏颜，便对着那些黑衣人，大声道：“杀！把剑留下即可！”

说罢，就见他带着苏颜向瀑布方向走去。

“落辰！”苏颜挣扎着，大喊，可是她根本不能动弹。那统领拉着她，走到瀑布前，紧接着就击出一掌，拍在了苏颜的背上。就见苏颜张口喷出浓浓鲜血，身子自崖边坠落下去，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那统领向水中看了片刻，见没人浮起，才转过了身。他看着落辰，邪邪一笑，道：“哈哈哈！我可是说到做到了，你的命便留下吧。”

落辰嘶吼。

他前冲，身上的剑也顾不上拔。他并指成剑，大喊着穿过一名又一名黑衣人的身侧，剑指顺势点在他们的心脏处，剑气透过，那些人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全然不管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只是像一条直线，冲向那名统领，凡是挡在他身前的人，都统统杀掉。

他终于冲到了那统领面前。身体已经痛得麻木，鲜血直流，他伸出了双手，握在剑柄上，咬牙拔出插在身上的落英剑。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落辰举着剑，大喊着便向那统领刺去，那统领则拿起刀便架刀接剑。

叮叮当当。

落辰一剑快过一剑，他紧咬着牙，仿佛要榨出全身所有的气力去出剑。角度，力度，准度，都已不在他的思考中。他的脑海已经变得一片混沌，仅剩下的念头，便是杀死眼前这个人。

那统领越来越吃力了，他本就不是落辰的对手，若非落辰中毒，重伤在身，他早便死在了落辰的剑下。不过而今看来，这个结局好像已经不会意外，唯一有所区别的，只是时间的长短。

落辰终于将剑刺进了那统领的心脏。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所有的事物，都带着红色。他记得，苏颜掉了下去。他要去寻她。

他将剑收进了剑匣，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水花溅起，落辰努力睁眼，可是所有都是迷蒙的，他看不清。他努力的游着，奋力寻找，可看不到任何人影。渐渐的，他发现身上的温度流失，慢慢的，慢慢的……

一无所知。

天亮了，可整片世界都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