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言历996年7月33日

运货马车的车轮逐渐停止转动，在夏洛特城市的北门驻足。拦下马车的其中一名羊头魔靠近车夫，用不太流利的通用语开始问话。

“你是什么人？车上的是什么？”

“普通商人手下的杂役罢了，”特洛伊淡淡地回答，“车上的是酒，是我家主人吩咐要送给前线的战士大人们的。”

羊头魔与它的同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犹豫着。

“通行证有吗？顺便让我们验一下货。”羊头魔说道，与此同时另一个恶魔则跑到后面，抱下一口大缸。

特洛伊从斗篷底下拿出一卷羊皮纸，递给奉命检查的羊头魔。他的视线游离在两名羊头魔之间，运货马车后的那名不断吸气，似乎正在依赖他灵敏的嗅觉。阅读完通行证的羊头魔也走了过去，他们对缸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揭开盖也没问题，”特洛伊说道，“用上面的勺子舀着喝一口吧，如果有什么可疑的……”

守卫没等他说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揭开了酒缸的盖子，浓烈冲鼻的气味马上飘散出来。敦克黑教国的魔女烈酒——据准备这车货物的人说，这是从受全皮亚特拉管制的国家进口的烈酒，在本地很常见，但是一出国门就十分稀有了。

两名羊头魔拿打酒的木勺喝得不亦乐乎，喉咙深处皆发出满意的咕噜声。如此周到的礼遇和贵重的货物差不多能打消他们的疑虑了，他想道。

“看你们喜欢，两位大人留着这缸酒吧，分给负责看门的各位大人也不错，平日里劳烦照顾了。”

守卫马上不再为难这个表情冷淡的劳工，一边连连道谢，一边开门放行。

特洛伊驾车直到城墙上的哨兵看不见才停下，他把马车靠一颗树安置好，爬上货板。一个酒缸奇怪地震动着，从里面发出不大清楚的声音——然而他清楚得很。他刚解开绑得严严实实的绳子，酒缸的盖子就飞了起来，差点照着他的鼻梁撞过来。

精灵从酒缸里冒了出来，挂在边缘，以夸张的幅度呼吸着。她现在全身酸痛，路上的颠簸让她有些头晕，脑袋有点供不上血的感觉。

“真是的，就没有好一点的办法吗？”莉莉丝有气无力地抗议。

“别问我，问安排这差使的人去。”特洛伊面无表情地回答。

“该死的冷血短命鬼……”莉莉丝确实不少遭罪，但发牢骚的功夫一点也没落下，“为什么不是你在这里面？！”

“你来驾车就太显眼了，一只精灵当马车夫吗？”特洛伊一边说，一边揭开其他酒缸，把藏在里面的武器装备上，“很快就会被识破的，朗吉尔家的身份。”

“啊，是、是！名族在这方面帮不上忙还真是抱歉了！”

特洛伊无视了她的无理取闹，将弓和箭袋丢在她面前，跳下了马车。他四处张望，再次确保没被敌人发现，同时让眼睛尽可能适应这黑暗的环境。

“话说你说谎的时候一点都不慌张啊，”莉莉丝又说道，“我明明听着守卫的逼问，心都快跳出来了。”

那算是逼问吗？只是例行公事吧。怎么这家伙像个怨妇一样闹个不停？

“我不擅长撒谎，”特洛伊说道，靠在马车上，“我也不擅长慌张。”

“哈？这算什么？”

“休息够了我们就走，赶时间。”

“啧，我知道了啦……”精灵咂舌道。

瓦登丘陵，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乔木皆茂盛地生长其中，导致这里的视野并不开阔，非常适合潜伏暗中袭击敌人。另外这里的地形相对复杂，一旦陷入山中就很难快速逃离出来，就像落入老猎人的陷阱，基本九死一生。传说瓦登丘陵内有龙栖息，因此旧提米亚克公国并没有开垦此地，仅仅是开辟了一条沟通黎明之国的瓦登大道。

这里毫无疑问是险要之地，大规模部队在这种地方很容易四分五裂，造成混乱的局面，而恶魔十分乐意见到这样的情况，所以在此的他们，算得上如鱼得水。

直接走瓦登大道与攻城队碰面无疑是最快的，但是大道上没有任何掩护，极易遭到恶魔的伏击。攻城器械有骑士团和一名裁决骑士守护，而他们只有两个人，八成会变成活靶子。他们只能和敌人一样，不得不藏在暗处。

深山老林里就得靠莉莉丝的本事了，特洛伊想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精灵。纤细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特洛伊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发现莉莉丝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时，他才察觉这不是自己看错了。

“莉莉丝，身体不舒服吗？”他问道。

“唔！呃、不！”莉莉丝吃了一惊，特洛伊似乎看见她差点跳起来，“我什么事都没有！”

“你在紧张……不，害怕吗？”

精灵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没吐出一个字，最后叹息了一声。

“是……果然很明显……”

“明明去参加角斗比赛了，到这里还会怕？”

“一对一的战斗和战场不一样，你经历过就知道了。”

“是吗……”

不过自己不会恐惧就是了，特洛伊默默想。他这才回忆起刚到下水道时的对话，莉莉丝是席德从蛇椒森林救回来的，兴许她亲身经历过两年前的战争。她的部队是全灭了吗？还是说她走散了呢？特洛伊不知道，现在也不是谈过去的时候，但她目睹了一些事情是可以肯定的吧。

“害怕的话大可不必跟来。”特洛伊冷冷地说。

“我不跟来你在这山林里认得路吗？”莉莉丝反驳道，声音发颤，“再说了，反正迟早都要打仗，还是早点习惯比较好。”

特洛伊沉默半晌，不知道该说这精灵是勇敢好，还是愚蠢好呢。

他突然握紧莉莉丝的手，冷漠的双眼根本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诶？！等……”莉莉丝再次被特洛伊意料之外的举动吓到，脸色有些潮红。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不好的回忆，但是那不会再发生的。”特洛伊说道，“至少我在旁边，会尽力避免那种事发生。”

莉莉丝稍微呆住了，随后松了口气。

“听好，未经别人允许就握住别人的手是十分失礼的，你这冒失的短命鬼！”

“这样啊，抱歉。”

“不过，还是要向你道谢。”

“嗯？”

“总觉得，好像安心了不少呢。”莉莉丝对他笑道。

两人继续前进。恢复状态的莉莉丝开始认真搜寻南征军的踪迹，战斗传来的喧闹渐渐大了起来，他们应该接近了。

“走这边。”莉莉丝从树上跳下来，从声音和视觉捕捉到的光亮，她基本锁定了南征军和恶魔交战的地点。

然而特洛伊伸手阻拦了她。他的面前有一串足迹，分叉的蹄印应该是羊头魔留下的，足足有四五人之多。足迹中有一点点鲜红的血迹，分明是人血，还是最近留下的。

一支羊头魔小队啊……遇上他们的人还真不走运。

这个暂且不提，特洛伊感觉到有不少目光注视着自己。

“特洛伊！”

几乎和莉莉丝喊出来同时，他的身体自己就动起来了。他迅速侧移转身，一支非常短的矛和他擦肩而过，落在身后。

袭击者低吼着从树丛的阴影中走出来，因为偷袭失败而恼羞成怒。特洛伊摸向身后，牢牢地抓住了斧柄。

他们被半身魔伏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