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黛西喘息着坐在阶梯上，忍不住对着昏暗的天空，“这该死的梦境！”

她在路上耗费了太多时间——登山的道路怎么也走不完。其实梦妖可以张开翅膀飞行，然而这需要不少的魔力和体力，更何况这里是梦境，环境太不稳定，天知道用飞行的方式会发生什么。不过这么说来，梦境的时间和距离都十分模糊，一切的基准都是以梦境主人为标准，都是“他所认为的长度”，因此或许并没花太多时间。

果然还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黛西想道，所以说她才讨厌潜入别人的梦境，而选择法师杀手的道路。

绝不是自身资质的问题哦……绝不是！

“铛！铛！”

从路半开始就不绝于耳的打铁声现在尤为清晰，每一声都铿锵有力，久久回荡于深山之间。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而且完全看不到海岸边和村落，恐怕这已经是另一个场景了。无规律的打铁声在这种环境中尤为诡异，每一次钝击都直击心灵，让黛西无所适从，深深地将这声音刻入脑海里。

她站起身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打铁声的源头就在前方，被红黑色的雾虚掩着。一间其貌不扬的棚屋在雾的后面，黛西不清楚那是马厩还是仓库，当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棚屋就变成了石砖和瓦片砌成的厅堂。如死灰般的墙看上去格外冰冷，沉重的铁门锈迹斑斑，仿佛这座厅堂饱经风霜，早就伤痕累累了。

随着黛西逐渐靠近，建筑物的不自然感越来越强烈，到最后门上的锈迹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她感觉到有风从缝隙中吹出来，伴着震耳欲聋的钝响，以及浓烈的血腥味。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开始排斥前行，然而退路早已被黑雾淹没，她根本不知道还退不退得回去。

只有放手一搏。她来到厅堂前，双手放在右边的一扇铁门，使出很大的力气才开始推动。所有的动静和气味都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通过黛西打开的一条门缝，而她只能忍受这些，透过门缝去观看。

她所看到的东西将之前的都联系到了一起。

在厅堂内的人是特洛伊·玛里扎尤乌斯。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全部：那些倒下的尸体，那个站起来的人。他的尸体铺满了整片厅堂的地板，浸在暗红色的液体中，变成一方血池。看起来唯一幸存的特洛伊，浑身血污，弓着腰、拄着双刃斧支撑自己。

天花板盘旋着黑雾，一滴液滴从那一团中落下来，渗进了一具尸体里。尸体起先微微颤抖，就好像是肌肉在抽搐，进而动了起来，双手撑起复原的身躯，握紧手中的武器，缓缓直立起来。一具复活的尸体，一个从名为死亡的梦中苏醒的人，另一名特洛伊·玛里扎尤乌斯。

两名一模一样的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他们都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以及最恰当的做法。他们冲向了对方，挥舞手中的战斧，朝对方攻击。这场战斗结束得也很快，起先那人举起战斧纵劈向对方，而后来爬起来那位横过武器，使劲前推，用斧柄撞开了敌人，随后将战斧拉至脑后，稍稍积蓄力量，斜着挥砍下去，直接就将对手砍倒了。

是躺倒时候沾满的鲜血，还是斩杀另一个自己的时候溅到的鲜血，对他来说都一样。斩杀了自己的特洛伊顺势直起身，面朝的方向刚好是大门。仅仅是一瞬间，接触到那对猩红双眼的一瞬间，黛西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她猛地合上铁门，丝毫不在意那会发出多大的动静；她想要逃开，却迟迟意识到自己发软的双腿根本跑不动；她只能瘫坐在地上，祈祷冷酷的刽子手能饶过自己。

一阵要命的沉默，房中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再次响起。

黛西着实松了一口气，且不说特洛伊有没有认出自己，至少她捡回了一条命。

“小梦妖，你还好吗？”女人用温柔的声音询问，晃动的提灯从旁边进入视野，驱散了周围的黑雾。

“一点都不好……”黛西像是在抱怨一般低声嘟囔。

提灯的女人安静地坐在了她旁边，放下提灯，左手牵过黛西的手，并把右手叠上去。暖流经由掌心和手背遍及全身，不可思议的安心感让她好了许多。黛西抬起头，第一次发现女人的双眼是浑浊的。

“你太投入了，不是吗？”她微笑着说道，“你忘了自己可以随时进出了吧？”

真的可以吗？黛西很怀疑。那红黑色的雾透露着不太友好的魔力，她不确定能否穿过去，返回现实。

“不需要担心，你随时可以回去。”提灯的女人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对她保证。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

“我看见了，”黛西说道，“但是我没有发现……我不能……”

“那吓到你了，我明白。非常可怕，但是他温柔的方式。”

“我无法理解……”黛西吞吞吐吐地向女人求助，“我一听到那声音……那场面就会浮现，根本没办法思考其中的意义……”

“他觉醒的一部分正在吞噬他，”提灯的女人担忧地说，“所以他只能不停的杀戮，去满足那一部分，去扼杀那一部分，在他的梦境中……噢，杀戮的饥渴。”

“你的意思是，他在单纯地满足……这个行为吗？”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杀戮的欲望，黛西想道。尽管这里体现的是放纵，却是对自己的苛刻，在现实中的克制。

这样的可怕之处确实符合她正在寻找的，但这样的可怕之处不单是“忍耐”就能藏得住的，他还付出了别的东西。

“当然，他正在杀戮，”提灯的女人继续说道，似乎又开始自顾自地讲，“他在抹杀自己。分成一块一块的碎片，一块一块的牺牲，现在也是。他不能感到快乐、悲伤，再也不能大声欢笑、哭泣，一具活着的尸体，一只有灵魂的人偶。恶魔的力量侵吞了这些，他坚决舍弃了这些，为的是变强，为的是控制。”

这回黛西算是听懂了。特洛伊为了控制住觉醒某种力量的自己，在这梦境中不停地满足近乎无穷的杀戮欲，同时作为杀戮的对象，是自己的情感。他一遍又一遍的杀死了它们，而杀戮欲一点又一点地填补了它们的空缺，使他的精神和灵魂基本上还保持在一个正常、完整的状态。这解释了特洛伊冷淡的性格，和残忍的一面。他的那部分逐渐强大，这终究是缓兵之计，特洛伊必须在情感完全消失前学会控制它，否则失去自我的结局还是不会改变。

可这些都是建立在他的那份力量的基础上——提灯女人说的恶魔之力，因此他才能轻易的实现他想要的梦境，分割自我来实现那幅残酷的场面。虽然不是十足十的控制，但特洛伊还是利用了它。黛西基本可以肯定，她找到了。

“他仍然记得那是什么感觉，他知道该如何表达，依靠回忆去重现，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

提灯的女人悲伤地呢喃，松开黛西的手，手心朝上伸向前方。红黑色的雾凝聚成一个人形，朝她缓缓走来：交叠的薄夹片，斗篷的帽罩下是空洞的黑暗，没有光能逃得出。黛西不会看走眼，没有人会看走眼。

魔神-无貌王。

影子就快要触及提灯女人的手时，她又放下去，终究是雾编织成的幻象又化作雾散去。

“黑暗将息，黎明将至，美梦不长。”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转身去扶黛西，“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是时候离开了。”

“他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帮得了他，他必须独自跨过这道坎。”提灯的女人摇着头，“你和我都不行，我们只是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