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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冢》第一章 燥灵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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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整齐的呼喊富有节奏,声声震彻夜空。

“浮生!”

声音的洪流中,有沉浑如沙粗砺如石,也有清亮如水尖利如冰。它们来自沧桑的男人,来自睿智的女人,来自热血的少年,来自惹眼的感灵生物。

“浮生!”

狮心帝国查理城酒馆街,从街口到巷尾,挤满了浮生大陆各地的男男女女。他们高举摇晃着手中各式标牌画像,引颈相望翘首期盼,一遍遍呼喊着同一个名字。

忽然间,街口氤氲的五彩灯光下,一个黑色的身影悄然出现。持续酝酿发酵的情绪骤然引爆,整条街被炸上了天。

整齐的呼喊碎裂成万千撕心裂肺碎片,交织着各种尖叫、呐喊、哭泣,人们蜂蛹着拥向那个黑色身影,呼喊他的名字,探出手臂与他击掌。一些年轻的姑娘,手未伸出,已激动到窒息倒地。

黑色身影身材修长,直顺的黑发背在脑后,黑色的眼睛灵光闪烁。一袭黑色皮衣,铆钉点缀,走在酒馆街的霓虹气灯下,像是缓缓划过的流星。

他张开双臂,在汹涌的人潮中缓缓前行,与每一个人击掌,叮嘱他们注意安全,照顾一下晕倒的身边人。

短短的数百米,他走了足足两个小时。当他终于在“燥灵”酒馆前站定,转身向众人挥手,纷杂的声响再次汇聚成整齐划一的震天呼喊:

“浮生!”

“浮生!”

“浮生!”

……

浮生,燥灵之王,酒馆街的王者。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千零九十五首作品,千千万万大陆生灵的灵之神曲。

今天,是他的告别演出,而且是永别。

燥灵酒馆内,依旧座无虚席。不同以往,这次的客人全都珠光宝气衣着华贵。

燥灵之王毕业前的告别演出,也是演艺生涯最后一场演出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成了一个社会事件。

燥灵酒馆的入场券,立刻成了稀世珍宝。酒馆里的显贵们,并不见得喜欢燥灵之王的音乐,但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们还是想方设法弄到入场券。

相较于街上的惊天动地,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人们都保持着安静,即使是燥灵之王的真实粉丝,看到他进来,也只是压抑地喊两声便偃旗息鼓。

二层挑台的当中,众星拱月般坐着紫袍及地,满脸严肃的教会紫衣枢密——拉斯特。

三天前,由查理城红衣主教升任教廷紫衣枢密的当天,他就放出话来:

所谓的燥灵之王的那些怪调邪语,一律封禁!再有人演唱吟颂,一律视为异端!

今天,显贵们汇聚于此,也是想看看这位被捧为神明的偶像,会做何抉择。

拉斯特右手边,狮心帝国国王雷恩哈特面色沉凝。

教廷针对浮生的禁令颁布后,他曾派人告知这位帝国军事学院的学生:取消这次告别演出,或者表演教会音乐。

拉斯特左手边,摆放着一把空椅子。尽管拉斯特没有说明,但显贵们都明白:这是为他那位传说中的私生子——伊利迈特特意留出的。

拉斯特从未承认有私生子,但是据说,伊利迈特死去时,他曾咬牙发誓:要让浮生为爱子之死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有如空中盘旋的鹰隼,紧盯着中央舞台上的猎物。

浮生与燥灵乐队的另外四位成员一一击掌,站到了舞台中央。

“今晚月光如此迷人,女士们先生们,你们不想欣赏一下吗?!”

未见浮生开口,一个浑厚沙质的声音却响彻大厅。

小黑——王之经纪人,站在浮生肩头,圆圆的脑袋触角抖动,嘴巴翕张。

显贵们看着这只拇指大小,如人一般两腿直立的黑色蚂蚁,一片惊叹:如此渺小的身躯竟有如此洪亮的嗓门!

“感灵生物!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异端!”

拉斯特身后的红衣主教们纷纷表态。感灵生物早被教会判为异端,豢养之人视为同罪,一律格杀勿论。

“小黑,你可收了我演出定金,不能胡来!”

酒馆老板神情紧张。看到小黑突然冒出来,又说了一段没头没脑的话,他就感觉事情不秒。

小黑摊开两条纤细上臂,狡黠的眼神似笑非笑,做出无可奈何表情:我也无能为力!

显贵们还在猜测小黑所说何意,浮生已纵身一跃,跳上二层挑台石砌栏杆。

至尊贵宾们如临大敌。锦衣守卫挺身冲来,红衣主教抱头趴腰,拉斯特全身僵硬,呆若木鸡。

浮生送上一个迷一般的微笑,继而身影一闪,已跃至挑台后的紧闭木门前。

轰然一声响,木门被骤然推开。清凉的晚风送进如水月色,窒闷的酒馆也豁然清爽。

几道黑影闪过,舞台上已空空荡荡。门外露台护栏上,五个身影依次排开,直面挤满整条街的人潮。

街上的人群陆续发现他们,惊喜、激动之情迅速蔓延。声浪腾起前的一瞬,五个身影率先张开双臂齐声高呼:

“异端们,念诵自己的名字,欢呼吧!”

人潮再次引爆,冲天声浪直逼明月。人们高呼自己的名字,在之后加上“异端”二字,无不热血澎湃。

待所有的声音汇聚成同一个呼喊,声响惊天动地。

“燥灵!”

“燥灵!”

“燥灵!”

……

酒馆街上空二楼高度,一条十余米长的火焰之河喷吐着火舌浪花,骤然铺开。

火河之上,燥灵乐队六弦琴手,地狱火——菲力,红发垂肩,身背枯骨六弦琴孑然而立。

“菲力!”

“菲力!”

“菲力!”

……

一条船身黝黑的摆渡船,倏忽闪现于火河之上。

船身右舷,燥灵乐队四弦琴手,摆渡人——卡戎,满脸青色胡须,身背粗砺龙筋做弦的四弦琴,与跃身船体左舷的菲力相视一笑。

“卡戎!”

“卡戎!”

“卡戎!”

……

一声厉啸,青毛覆体的三头巨兽凭空出现。三颗眼珠血红的硕大头颅上,一颗顶着全套虎皮金镲混合鼓,一颗顶着象牙音管管风琴。

居中的头颅上,站着一脸横肉的混合鼓手,三头犬——塞伯拉斯,以及目若神明的管风琴手,审判者——米诺斯。

三头巨兽飞临黑色渡船的一瞬,响指一声,巨兽倏忽消散,混合鼓与管风琴平稳落入船艉和船身正中,塞伯拉斯与米诺斯也各自就位。

最后,浮生纵身一跃,站上渡船船艏,接过菲力扔过来的龙骨六弦琴,一声扫弦,径直拉开告别演出的序幕。

从街口到巷尾,火河承载摆渡船,来回游移。燥灵乐队于渡船之上,演唱了一首首经典曲目。

不同于教会音乐的舒缓沉闷,他们的每一首歌,都富有节奏,直抒胸臆,带来强烈视听冲击。

玫瑰帝国文艺评论家根据他们的表演风格,以及作品的受众群体,给他们的表演冠以新的名称:重金属、朋克、雷鬼、嘻哈。

每一段经典旋律或节奏响起,挤满酒馆街的数万人,就会一起高唱,或者舞动身体。

不论来自浮生大陆的哪个角落,属于哪个种族,人们拍着手流着泪,跳跃着欢呼着高唱着。

只有燥灵酒馆二层露台上的显贵,板着脸不发一言。拉斯特身后的红衣主教们,一遍遍咆哮:异端!都是异端!出动神殿骑士团把他们抓起来!

拉斯特何尝不想如此,但在亢奋的数万人面前,任哪个骑士团也无能为力。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月过中天,澎湃了数小时的激情仍未褪去,浮生还是说了再见:

“今晚最后一首歌,也是浮生与燥灵的最后一首歌——《异端》!”

听到这句话,整条街突然安静下来。大家流着泪,挽起身边人的手,不论相识或不相识。

燥灵酒馆二层露台上,拉斯特也支起了耳朵。为了给浮生定罪,他研究了浮生的每一首作品。所以他知道,这是一首新作。

“我身披斗篷走过黑夜,街口人群指指点点。

街道深处灯火昏暗,依稀人影晃动,直到另一端。

紫衣枢密脚步蹒跚,身边美女未着衣衫。

红衣主教手捂钱袋,正与美女撞个满怀。

金币四散翻飞,引来枢密口水。拳脚你来我往,咒骂喊出一堆。

人们转过脸去,却忍不住斜眼小觑,这景象太过无趣。

走入街道没几步,熙熙攘攘又一处。

神教玄教业教星月教,唾沫横飞大声吵吵。

各念各经文,各拜各真神,各望各法门,各赎各灵魂。

围观人群吃着瓜,还有的忙着打哈哈。

都说卫正道,可谁是外道,算不算邪道,禁声不可道。

再往街道更深处,这里的灯火已看不清路。

白袍老头端着酒杯,告诉我说里面有毒。

他问我什么是善,然后仰头把酒喝干。

我思前想后琢磨答案,直到遇上白发囚犯。

他手里握着剃刀,嘲笑着街口的主教打闹。

丢给狱卒一个金币和微笑,他划开自己的脖子慢慢睡着。

前方白烟四处飘散,火刑柱上卷发男子已经引燃。

晦暗夜空不见星星,他仰头默念这里就是中心。

看到我踌躇盘桓,他却叫我继续前进。

再往深处无光无影,一切都是晦暗不明。

耳边低语此起彼伏,没人停留茫然四顾。

人群之中我不想说话,不管多大我不想出嫁。

毕业了,我们一起去远方。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我没被谁知道,所以也没被谁忘记。

生活是个舞台,我们嘻嘻哈哈开着玩笑,或者一本正经,忍受苦难。

我们将会高兴,让他,这个挑毛病的人,悲伤又愚蠢。

点点微光在前方闪烁,低语声中黑暗已过。

每道点光通往一个方向,各有道路由此前往。

回望来路就会发现,此刻我已身处异端。这里就是街道尽头,原来只是另一个路口。”

整座查理城,“异端”的呼喊有如彻夜的凉风,久久不散。

两天后,浮生被教会拘捕并判处火刑的消息传遍世界。各地爆发了多起报复事件,却都被严厉镇压。

火刑执行之前,曾经的王之经纪人——小黑,口述下这本回忆录,以此纪念自己的主人——教会眼中的异端,世人眼中的偶像,浮屠山下曾经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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