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杀气迅即扩开，将人的灵魂都扩到不知道多远去了。

两抹剑影横斜着飘来，却又藕断丝连，似断而不断，欲连而未连，暧昧而不纠结，若疏却又迷离。一股靡靡之风奔啸而来，透射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剑影携着剑风，凄迷着肆意倾泻而来。

东方白却纹丝未动，因为他觉得一切都还太远。人太远，剑太远，杀气也还太远。

他在等。等着人，剑，杀气向他靠近。

一丝晦风自地而起，倾下一片阴冷。

继而，一股肆意吞吐万物的巨大杀气急迎而来，浑然没有丝毫顾及地钻入人的身体，极尽暴戾恣睢，任性地想将人的灵魂抽离，变成一具哭诉的欺凌。仿佛历遍天涯尽头而近乡情怯的返归游子，不语沉默，泪却流无止休。

东方白感到杀气猛然间强了许多。

但他还是纹丝未动。因为他觉得一切还是远。人远，剑远，杀气也远。

他还在等，等着它们靠得更近些。

风越来越小，小得只剩了深骨还能感觉到。一屡抽丝的风舔过，深骨一声脆吱。

静谧，时而传来一阵咕噜声的静谧；舒缓，正在消化着无限杀气的舒缓。冥灵之声在四面唱响着楚歌，仓促地催夺着马之魂灵的升腾，无礼地逼迫着寥然无几的散勇吐尽最后的游丝，迷引着黑浊急湍的河水敞开胸怀早些嗜了这行将就木的倔强的朦胧，更要扼杀掉只是因为好奇的胡乱盲从。

东方白感到了这杀气已不仅仅是凝向自己。

他感到剑已经要到眼前，而且知道剑誓要到他身后才会停。

东方白握紧了刀。为自己，但又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灵软的蛇骄气地盘绕过枝丫，散碎了一地的妖娆。叶子无声地苦笑着，战栗着转身后发现竟已无处逃遁。

冷艳的夕照给蛇做了一件红袍，蛇在炫耀之时被一双冷峻的眼睛盯上，一直冷箭应声而入。

蛇被紧紧钉在枝上，毫无力气脱逃。它忽而明白了一个道理，也终于觉出了自己的可笑。

“南窃北妃”的“玄天合璧剑”，时而左右互攻，时而前后夹击。杀气统领着剑气、杀气、人影，将东方白密不透风地围在了当中，不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沈千灵和月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却几乎看不到东方白的身影，内心满是焦急。几次欲上前相助东方白一臂之力，却又觉得自己武功低微，只怕不仅帮不了忙，反倒成了累赘，乱了东方白的心志，让败局来得更快；然而就这么袖手旁观，却又觉得于心不甘、于情不忍、于理不当。是故二人心中如遭百蚁啃噬，极为不安难耐。

东方白在包围当中静神凝气，只觉两柄剑如两条蛇般在自己周身游走，每走一步皆是对准数处重穴，且前后相合、左右相拢，险象环生，让人莫敢有丝毫懈怠疏忽。东方白姑先守之，待寻得罅隙，再出手反攻。

“南窃北妃”素闻东方白武功高深莫测，方才又深有体会，知道两人合力亦不是其对手，故而一上来就使出平生最为得意的“玄天剑法”，希望能出此奇招一举击败东方白。未曾想，东方白丝毫不乱方寸，泰然中滴水不漏，慵懒中妙招频出，将周身围了个水泄不通，让“南窃北妃”不知如何攻进，只得在外逡巡徘徊，以俟良机。

故而，三人只是打作一团，交手已经三十多回合，却仍是难以分出胜负。

东方白守在中央，继续静神凝气，突然觉得左前侧“北妃”攻势减弱，想来可能是由于体质肥胖，难以维持长久，故而四十回合一过，便已显出疲态。

又过了几个回合，“北妃”的疲态更加明显。她虽然极力掩饰，却只不过是欲盖弥彰。

东方白瞅准时机，一刀劈在“北妃”的剑上，震得她虎口生疼，自然就慢了一步。东方白顺势一勾，又一送，顿时将“北妃”送出许远，幸亏东方白手下留情，用了一股巧劲，只是将“北妃”送出，而不会将其摔伤。

即便如此，“北妃”还是忍不住大叫一声。“南窃”以为“北妃”身受重伤，丢下剑就飘到“北妃”面前，蹲下去问她伤得如何。

“北妃”知道东方白手下留情，并未回答“南窃”，而是单膝跪地，向东方白道：“多谢东方少侠不杀之恩！”眼神中满是感激，却又仿佛透露出几分无奈。

“南窃”见“北妃”安然无恙，幡然醒悟，于是也单膝跪地，感谢东方白手下留情。

东方白忙来扶“南窃北妃”道：“两位前辈，万勿如此！晚辈受用不起！”

“南窃北妃”起身道：“多谢东方少侠不杀之恩。我们这便告辞！”

东方白本欲挽留，但想到“南窃北妃”纵横江湖半生，几乎从未遇见敌手，今日却败在他这个晚辈手上，想必极是无颜面对，内心满是羞愧。因此也不便多留，只得说一句：“两位前辈，后会有期！”目送“南窃北妃”渐渐走远了。

看着“南窃北妃”渐行渐远的身影，东方白心头一阵默然，不知这两位有情有义的前辈为何摇身一变，竟成了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沈千灵和月儿仍然愣在那里，尚未从刚才的恶战中回味过来，眼神中还泄露着她们的隐隐担心。

她们明明看到“南窃北妃”将东方白围在当间，最后却是东方白一招就制服了两位前辈。对此，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东方白已经将二人制服，为何又不杀了他们，而是将他们放走呢？难道东方白不怕留下后患，以后会遭到他们的毒手吗？这一点，二人更是面面相觑，千虑而不能悟。

但是她们很清楚，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们终于见识到了江湖的险恶。

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来找你，要杀你，所以，你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你唯有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纵使睡觉之时，也只能睡到六分的深沉，而把另外四分的精神用来防范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难。

江湖，是一个让人总是为了生存而操劳费心、因而也就极易早衰的地方。

年轻的侠客，往往因了打抱不平的侠义之气和对江湖这个神秘世界的向往而踏足进入，而在江湖中呆久了的人，则总是心生厌倦，竭力想摆脱这个可怕的牢笼。

当然，沈千灵和月儿也很明白，初涉江湖区区几天，便能一睹绝顶武林高手如此震天撼地的一场恶战，实在是万幸之至。只是，眼见得高手的修为如此精深，而自己连武学的皮毛竟也未能学到通透，心中不禁无限愧歉。

东方白回头看了看沈千灵和月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中透射出一种温暖，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沈千灵和月儿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