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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秘录》第四章 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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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一间地下冷窖内,邓通和嘴里冒着淡淡的白气,对周肃炆说道:“就这些。”

他有些木讷的看着六具用白布蒙着的尸体,皱了皱眉头。他走到一具尸体前,伸手慢慢掀起盖着的布,还是翻腾起一阵炭灰尸粉,他往后缩了下身子,屏着呼吸伸手扇了扇,顿时泛起一阵酸呕,立刻一个激灵扶着墙边一阵的狂吐。

那邓通和一脸嫌弃的撇了撇嘴,问了句:“胡大人……还成吗?”

周肃炆吐得脸色蜡黄,一阵一阵的打着嗝,酸臭的味道直冲脑门,他强自忍住,摆了摆手,邓通和笑了笑便继续观察起来。

尸体平躺在案子上,烧的通体焦黑,周素炆抿着嘴皱着眉看着那具尸体,空洞的眼窝,紧闭的下颚……邓通和看的却很仔细,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的盖上了布,又看着周肃炆耸了耸肩。

第二具尸体跟第一具差不多,只是损毁严重,几乎就是半副骨架了,拼拼凑凑的。邓通和上下扫了几眼也没说什么。

直到最后一具尸体,周肃炆注意到,邓通和只掀开一角就留上神了,那具尸体最为完整,皮肉也最健全。邓通和却饶有兴致的俯下身子,扒开嘴看了看,又撑开眼皮仔细的瞄了几眼,还时不时捏起一些粉末送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这时邓通和冷不丁抬头问道:“胡大人……咳咳,你怎么看?”

他看着一具具焦尸,对于自己的身体他再熟悉不过,可此时站在另一个角度去找自己的尸体还真有灵魂出窍一般的玄妙之感。他正沉入思绪之中,听到他的言语,眼光顿时黯淡下去,缓缓摇了摇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啊?”邓通和压低了声音有些焦急的问道。

“好像……啧,”他犹豫着摇了摇头,颇为为难的的说道:“有一具……似乎有点像。”

邓通和面色一僵,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胡大人,燕王可不是好糊弄的,千万不要又是‘好像’又是‘似乎’,主子要的是实在的!究竟是不是。”冰室里,邓通和目光灼灼的看着周肃炆,鼻腔里微微呼着白气,透着一丝不满。

他沉吟了一会儿,陡然想到奉先殿外杨三儿的言语:“皇上在给太祖皇帝和懿文太子进香。”他心里斟酌着,光凭这里的尸体就想金蝉脱壳,可是瞒不过去的。

周肃炆一咬牙低声说道:“不是!”

邓通和眼角微微一怔,扭头看了他一眼,便沉沉的点了点头。

他砸摸了下嘴朝外面吼道:“把那人带过来!”只听门外一阵推搡呼喝,一个满脸黑灰狼狈不堪人被押了进来。

“毛坤,来认认吧。”邓通和斜着眼睛扫了那人一眼,冷冷的说道:“早点看仔细认明白了,也早点回去,我们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耗。”

周肃炆站在暗处瞥了眼那人,原来是起居郎毛坤,他低下眼睑,看都不敢看那毛坤一眼。他知道侍卫们背后偷偷叫他“茅坑”。因为他负责记录自己的起居,无论说什么话还是做什么事,哪怕自己宠幸了哪个妃子都跟在身边,就算自己拉屎撒尿也得跟着,可以说最是熟悉自己的。

那毛坤抖抖嗖嗖的应了一声,便一具具尸体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指了最后的那具尸体说道:“应该是……是他。”

“到底是不是!”邓通和言语中带着威压,吓得毛坤身子一缩,脸都发白了,他畏惧的看了眼邓通和惊慌的点了点头:“是……是他。”

“你确定?”邓通和低沉的声音透着厚重的回响,震慑的毛坤微微弓着身子,随时都要跪下似的。

“我……确定。”毛坤咽了口唾沫,应了一声,随即目光却定在了角落里的周肃炆身上,顿时闪烁不定起来,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两眼。

“你想清楚了,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周肃炆你是贴身跟的,应该不会看错吧。”邓通和一边说着一边回身看了看“胡濙”,似乎也在征求他的意见。

“皇上在佛堂敬香,我也在身边的。”他一下子止住话,有些惶恐的喘息着。

邓通和狞笑着看着他,阴测测的说道:“你在身边?那怎么唯独你活的好好的?”

“我……”

邓通和咧嘴一笑,随即陡然一收,满脸冷霜:“带下去,慢慢审!”

屋内又只剩下他和周肃炆两人,都沉默不言的看着横卧着的尸体,一股焦臭味反而越发的刺鼻。

周肃炆按耐着惶恐,仔细梳理着头绪,屈指算来也就六七个时辰,“周肃炆”绝不会跑远。可偷梁换柱、纵火大殿、安排逃跑,显然是有人暗中策划着一切,而且有条不紊。他警觉的发现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宫墙原来早就布满裂痕,毛坤显然也是一枚棋子,虽然不肯承认,周肃炆心底却隐约明白,自己也是。

“你们俩在参禅吗?”门口冷不丁响起不平不淡的声音,两人一醒,只见厚重的门吱嘎一声推开,外边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只见一个黑黑的身影踱了进来。待到那人走近了,邓通和和周肃炆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行礼,恭敬的说道:“见过燕……皇上。”

两人都是仓促变化着称谓,却不约而同的齐整。人就是这样,再大的仇怨,一旦在生死存亡之际都会变得摇摆不定,懦弱有时候就是一种求生的欲望,稍稍这么一个借口就能让自己顺理成章的卑微。

那人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说道:“胡濙啊,这几年辛苦了。”

他心里反而实落了,自己的这个叔叔没有看出自己,他沉沉的说道:“还请陛……下降罪。”

周棣摆了摆手,温和的看着“胡濙”:“这不怪你。对你是仓促了点,对他们……”周棣指着那几具尸体说道:“早就准备了,你不知道罢了。”

他对比着燕王的气度,仿佛一个落寞的世家看待暴发户一般,即是鄙夷又带着嫉妒。人一旦登高望远就会忽略眼下隐蔽的角落,曾经的自己是这样,如今的燕王也是这样。

“哎,我起兵图什么,还不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奸臣当道,欺凌幼主,挑拨我们叔侄间隙,这可倒好……”周棣指着眼前的几具尸体,哀愁的说道:“年轻气盛,付之一炬,错会了叔叔的好意啊。”

周棣一番言语说的邓通和完全插不上嘴,倒是一旁的他心中冷笑,逞着一时之勇,刻意讥讽:“皇上奉天靖难,如今周肃炆已经‘归天’,请皇上节哀,百废待兴,要珍重龙体才是。”一口气吐了这么多言语,他反而有种畅快之感,却幼稚的像个孩子。

周棣听了瞳仁一道光泽转瞬即逝,轻轻咳嗽了一声:“奉先殿大火绝非偶然,如今尸骨难辨,要谨防小人钻了空子!你啊,还要辛苦一下,好好替朕查查。”

周肃炆一个字一个字的体味着周棣的言语,他现在心里有很多问题,一桩桩的拥在心口,只能暗自揣摩。讥讽的是,自己如今是狼群中披着狼皮的羊,只要稍不小心,露出哪怕一丁点的马脚,都会被周围的獠牙撕咬的粉碎。

他小心翼翼的接口应道:“臣一定江湖暗访,以绝谣言!”一个“臣”出口,他仿佛一个初入风尘的雏儿,随着最后的一块遮羞布被无情的撕扯,从此再无矜持可言。

邓通和缓过劲儿了,“暗访”是让皇上宽心,表明自己绝不会找的满城风雨;“谣言”是给皇上留着体面。他心里一阵的羡慕,自己怎么就想不出这么漂亮的话呢?这“胡濙”嘴皮子还真是溜。

“你能明白就好。”周棣微微点了点头,瞥了两人一眼,外头的侍卫赶忙把门缓缓的挪开,光线一下子便直射进来,刺的两人睁不开眼。

“邓通和,你就跟着胡濙专心办案吧。记住,无论查多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棣说完就出了冰窖,被人簇拥护卫着,消失在外面明亮刺眼的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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