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不算大，也不算小，北风簌簌地吹，带起一片叮铃声。

邀月宫的琉璃瓦上，挂着许许多多如月牙般的风铃，只要风力够强，风铃便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叮铃声。雪夜便是在这阵清脆的铃声中苏醒过来。

糊着白绢的窗棂，透过正午的阳光，照得整间屋子雪白明亮。

她抚着两边略微红肿的脸颊，呆呆地凝望房檐上的风铃。

叮铃，叮铃……

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深深的思念，在向她招手。

寂静的房间，燃着上好的苏合香，清雅的香气袅袅萦绕，丝丝缕缕飘荡升空。她起身，慢慢踱步到一片巨大的铜镜前，白净的面色，比原来更为苍白，艳红的唇瓣，不知是因为红炉过旺，还是因为从嘴角渗下的鲜血，竟然那么红，红的惊心，红的刺目。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不是要和师父一起去南蛮国吗？为什么会到了这里，为什么会遭受如此对待？

这一切的缘故，究竟有谁可以告诉她？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雪花纷然，染白了天与地。她望着窗外，一株梅花正开得旺盛，艳丽的颜色，在皑皑白雪中，透出浓浓的生机来。

身后，有轻然的脚步声传来，一张清妍的脸映在镜中，“娘娘，您终于醒了，要不要现在传膳？”

她茫然转身，看着面前的女孩：“你是谁？”

女孩吃了一惊，慌忙跪下：“娘娘，云舒哪里做的不好，请娘娘示下，可不要再吓奴婢了！”

“云舒？”她呢喃着，仿佛牙牙学语的婴儿，对自己所念出的名字颇感陌生。

“娘娘？”云舒抬起头，怯怯地望着她。

她慢慢站起身，散开一头漆黑亮丽的长发，青丝般柔顺的乌发，在明亮的光线下，摇曳生辉。清淡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内响起：“云舒，你来看看，我真的是你的娘娘吗？”

云舒疑惑，但还是照着她的吩咐，走上前去，细细观察。

亮丽的眼眸，比之天边的月光还要明媚，像永不幻灭的神光，清亮得逼炫人眼。这分明是贵妃娘娘，又似乎不是，云舒呆呆凝望着那一双比星辰更明耀的眼眸，一时间忘记了要做什么。

“真的……看不出来吗？”她笑着，而那笑却参杂了许多苦涩。

真的弄不清楚吗？她是姬雪夜，并不是人人口中的柳兮月，为什么会认错，为什么会卷进无所预知的命运，她很迷惑，很不解。

如果这是苍天开的一个玩笑，那么，她是否有退出的权利呢？

“娘娘，您究竟怎么了，是不是皇上……”云舒急急问道，却又生生止住后面的话。

这些问题已经不言而喻，贵妃娘娘虽然身份高贵，但皇上总会用各种手段来折磨娘娘，如若不是实在无法忍受，娘娘也不会逃出宫去。娘娘这次回来，整个人好似变了一样，难道皇上真的要实现诺言，将娘娘的灵魂彻底撕裂？

这样美丽如仙的人儿，皇上怎么忍心？她一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对娘娘升起怜悯之心，皇上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这么柔弱的女子，他怎么能狠得下心呢！

这些抱怨，她也只敢在心中思虑，毕竟那是皇帝，而且还是一个残暴成性的皇帝，她只是个小奴婢，阻止不了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娘娘，让她受尽折磨的身体，尽快地好起来。

“云舒，陪我出去走走。”她轻抿唇角，淡薄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云舒取了纸伞，又为她披上紫貂斗篷，确定一切无误后，才跟着她一起出了房门。

皇宫很大，若是没有云舒引路，她恐怕要迷失方向。

碧瓦朱檐，楼阁台榭，皇宫中的一景一物都彰显不凡，这些金碧辉煌的建筑，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淡漠的几天的眼眸，终于亮起明光。

美丽的雪景，就像那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山谷一样，心中微微有些安宁，看着似曾相识的景色，走着似曾相识的路，唯独没有亲人陪伴在侧，但是，一切已然足矣。

“啊，是敏妃娘娘。”云舒忽然小声说道。

敏妃？

她抬头遥望，只见一名宫装丽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向这边走来。

女子身穿一件桃红长褂，繁复的裙裾拖曳至地，金线绣边的薄纱软软覆盖在裙底，随着走路的节奏，开起一朵朵盛艳的牡丹。

金色的珠玉凤钗下，是一张浓艳逼人的脸庞，傲然的笑容，绽放在脂粉浓厚的容颜上。

女子渐渐走近，脸上的笑容更加浓厚：“这不是淑月皇贵妃吗？怎么几日不见，变得如此憔悴了。”

敏妃的话语，听起来关切至极，只是那笑，根本未达眼底，虚情假意的问候，有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雪夜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看着她，用最轻柔也是最冷淡的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敏妃的脸色霎那变了，适才还笑意盈盈地娇颜，此刻已和这腊月寒冬融为一处，“柳兮月，你的态度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没有我们姐妹在宫里撑着你，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怎么？翅膀硬了，就要反咬主人一口？别忘了，你的命是捏在我们手中的，要是想过的舒服一些，你就给我识相点！”

“我说过了，我并不认识你，虚情假意的问候，就免了吧。”清冷到毫无感情的语调，带着一丝讥诮和蔑然。

敏妃脸色更加难看，这后宫除了她的亲姐姐皇后外，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讲话，何况这个柳兮月对自己一直恭敬有佳，虽说是皇贵妃，却是一个空有名头的妃子，皇帝对她根本不屑一顾，要不是她们姐妹时常保着她，她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明明前几日还求她们姐妹救她，怎么今日一见，竟然变得如此大胆狂妄。敏妃气得肩膀不停发颤，一双美目狠狠盯着她：“好，你既然这么有骨气，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得了几时！”

雪夜不再言语，转了身缓步离去。敏妃盯着她的背影，扶着宫女的手也在不停颤抖。

冬日的风越加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敏妃惊呼一声，扶着宫女快步离开了。

此时，月洞门外的一抹明黄身影，却玩味地笑了笑：“果然变了，真是……有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