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云独自下楼，穿过空荡荡的一条街，走到路口拐弯处去拍诊所的门。老鬼远远地跟在后头游荡着，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

拍了五六下，诊所里亮起了灯。这家诊所租的门面连着一个两居室，外面留作接诊，里面就是居住用了。诊所的医生姓李，看病常用三板斧：青霉素、头孢、阿莫西林。

简单问了两句，就来给顾青云开药。

退烧、消炎，营养液，三个瓶子依次挂在高处，一根细细的管子连着小玻璃瓶，透明冰凉的药水顺着针头流进顾青云的血管里。

一瓶药水滴完，大概需要用40分钟的时间，三瓶加起来不到夜里一点多滴不完的。

幸而诊所的医生十分人性化，打开了电视找到了一部警匪片放着，陪着顾青云这个病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堪堪熬到一点多，滴完了药水，顾青云已经困得眼皮发涩。

拔针时候的疼痛让她打起了些精神，离开诊所后，一股既不清新也不清冷的空气温吞吞地扑面而来，好像整个小城市都在缓慢的发酵中。

深夜一点多，路上完全没有行人，也几乎没有车辆往来。

顾青云本想打电话请胡川出来接她，但想了想胡川的脾气，只得按耐住了念头。

打电话去，如果胡川不肯，还会吵醒了小秋儿。只要小秋儿一哭，势必就会挨到胡川轻重不论的几巴掌。

一个人走夜路虽然有些不安全，但是相比起孩子可能会受到的伤害，这一点不安全感，好像也不那么可怕了。

四下里望望，空荡荡的，连一只鬼也没有，顾青云的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没往前走多远，她渐渐地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

周围的景物从她离开诊所没多会就不再改变了。她明明都走了十几分钟，回头一看，离诊所才不过两百米远。近十分钟的时间，顾青云一直在原地打转。

顾青云知道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既然走不出去，那么就在原地等着吧。

听说鬼都是怕阳光的，比如老鬼，白天虽然还能活动，估计是生魂而非死鬼的原因，但白天也是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的。

夏天的白天来得早，不到五点天就亮了，到那时候，这种鬼打墙自然而然地就会消失了无踪。

顾青云耐心地等了很久，等到腿都酸了，顺手从兜里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却发现时间停在了两点零一分，也就是说，这个鬼打墙不只将她困在了空间里，还把她困在了时间里。

顾青云开始慌了，如果她走不出鬼打墙，也许明天早上天一亮，早起的人们就会在这里看到一具尸体。她试着拨号，电话却完全打不出去。不管是报警的电话还是10086。

顾青云再次尝试着往前走，不出所料又转回了原地。她试着闭上眼睛走，不管试了多少次，都一直在原地打转。她开始呼唤老鬼：“别闹了，放我出去，我答应你再去医院替你探探情况。”

这时却立刻有了回应：“不是我。”老鬼说道：“我也被困在这里了。你别乱动。我看见有一只鬼手在牵着你原地转圈，不管你怎么走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鬼手。顾青云四处看了看，在路灯的灯光下，她果然发现前方的地面上有一点乌黑的暗影，不仔细看是发觉不出来的。她再向前几步，果然发现那只鬼手一直离她不过两步远，无论她怎么走，那只鬼手都在她的正前方。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顾青云隔着一片虚空问不知道在哪个方位的老鬼。

老鬼用一只完好的胳膊挠头苦思：“不知道，你身上还有什么糯米、大蒜吗？再要不试试童子尿，公鸡血，黑驴蹄子？”

顾青云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到哪弄这些东西去？

“有了。”老鬼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自以为绝妙：“听说天葵水最能克邪，你用这个办法就好了。”

顾青云顿时满脸通红，既恼且怒。且不说姨妈生性傲娇，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就算有，这时候也使不得。老鬼兴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法不通，慌忙想出了个补救的办法：

“听说中指血也能辟邪，你试试看行不行？”

“你从哪儿听说的？”顾青云咬了半天手指，奇痛无比，总算把中指咬破了一块。她倒吸着凉气挤出一滴红艳艳的血珠子，一边往鬼手上弹，一边问。

“从小说里看到的。”老鬼回道。

顾青云气得一哆嗦，手指头弹偏了，只好重新再挤出一滴血，往鬼手上弹。在浪费了若干滴血之后，顾青云终于瞄准了一回，一滴中指血不偏不倚红艳艳地落入了污渍般的鬼手上。

鬼手得了中指血，不仅没有像他们所期待的那样，“嗤”地一声化烟消失，反而猛地壮大了一圈，凝结成了实体。顾青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鬼手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这时有个尖细的声音在黑暗处响了起来，那声音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们既然敢去医院窥探，就不要怪我来除掉你们。”

顾青云明白了过来，原来是那个占据了老鬼身体的恶鬼算计了他们。老鬼也反应了过来，知道算计自己身体的“仇鬼”就隐藏在暗处，开始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

那恶鬼不再说话，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老鬼骂了半天，连一点回应都没有，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嚎哭起来：“我做什么一定要跳楼呀？当时为什么要自杀？……”

顾青云有些不忍心，试着安慰几句，却招来了老鬼更强烈的嚎啕。她只好闭嘴，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走出这个鬼打墙上。

街道死一般的安静，老鬼的声音由高到低，渐渐转为呜咽。顾青云不甘放弃，朝各个方向试探着走动，看看能不能走出去，不知道走了到底有多长时间，累得满身都是汗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顾青云停下来擦了擦汗，叫老鬼：“你仔细听，是不是铃声？”

老鬼呜咽累了，听了这话就打起了精神，竖着耳朵细听了一会儿，道：“应该是，像是我们小时候的那种永久牌自行车的车铃，你们小年轻，估计都没有见过。”

“还永久牌自行车的铃声，有点扯过头了吧？”顾青云吐槽道。

铃声越来越近，在顾青云和老鬼的目瞪口呆中，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从虚空中突兀地冒了出来，车上骑着一个穿着破洞挂链毛边拼色铆钉骷髅头哥特风衣服的人，光滑闪亮的光头以及虔诚的表情，和那一身着装分外不搭。

原来是化走了顾青云三十八块钱的和尚：法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