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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慢》第四章 雪泥鸿爪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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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若白不置可否,爱?那不过是执念和欲望,人有了欲望就会有破绽,便可加以引诱疏导,为我所用——这是名家弟子一直以来所遵循的原则之一。像爱、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存在与否,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意义其实不多,她也不屑一顾。

可按照师父的教导,凡事都要先想为什么,她又为何对这种东西不屑一顾,明明对其不甚了解?她试着回想以往所读过的名家典籍,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可所有典籍中几乎不曾对此有深入的分析,大多数前辈的态度对此也是疏疏淡淡。而师父,从未告诉过她,情爱到底因何而生,因何而灭,她只需要知道人心有情,稍加引导便如山火燎原不可收拾。想到师父,她心头又是一滞。

“若白,我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你要的代价是什么呢?”

扶遥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现在还不是沉湎于旧事的时候,还有很多事要做。

“代价?代价就是,大公子和沈之离的孩子,名唤扶遥,取‘扶摇直上九万里’之意,而新王后之子,名为岚离。”

扶遥沉默了。

“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你本就比岚离大几岁,只是一直以来身体病弱,又不常在宫中走动,少有人知晓你的事情。你的佩剑名为七杀,岚离的佩剑名为九阙,七在九之前,这难道也会是巧合吗?”

扶遥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声。

“原来竟是这样。”

他负手而立,夜明珠光华流转之间,他的面目竟一时看不真切。

“可就算我是父王长子又如何?王位凶险,宫中凉薄,我不似父王当年,为了报仇要抢这王座。王兄若想要,拿去便是。父王若是真如你所说般为我着想,便该知道我并非一国之君的材料。我只想离开王宫,此生做个天涯过客罢了。”

扶遥这样的想法让她有些许意外,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身世非同寻常,却半点愤恨半点遗憾都没有显露出来,亲生母亲遭人暗算而死,父亲痛失所爱一生冷寂,他却对此不闻不问。自己明明是嫡长子,皇位的真正继承人,却在深宫之中备受冷遇,现如今有了选择的机会,却还是要与世无争?

感情,在他身上,已然没有对生身父母的感情了。从小失去母亲,又不受父亲疼爱,他对他们哪有感情呢?

“你说不想要争这王位,是因为你不曾尝过权力的滋味。若有一天,你连保护身边重要之人的能力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那人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会不会后悔今日说出这样一番话?”凉若白顿了顿,又说,“退一步讲,若你王兄登上王位,他会对你如何?若是被他知晓了你的身份,知晓了你才是王位正统的继承人,他又会如何?依旧待你如亲兄弟?只怕是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一个精明的皇帝怎么能允许这样大的危机浪迹天涯呢?”

扶遥笑了笑,“王兄不是这样的人。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便遂了他的心愿,我一人在这世上也无甚牵挂,不过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常挂心头而已。”

凉若白真未曾想过他会如此,世上竟有人视唾手可得的权力如无物,这样清心寡欲不像是在皇宫里长大,倒像是在庙里清修。不过她也不急于这一时,扶遥现在如何嘴硬都好,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什么是权,什么是位。到那时她只需在他背后轻轻一推,自然水到渠成。

不过,他对人就真的不设防吗?“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我被你王兄带进宫中,难道也是巧合?”

“若白你说过,自己是名家弟子,我虽然身在宫中,但对于名家弟子还是略有耳闻,天下之事哪有你们不知道的呢?至于进宫,自然是纯属巧合,将你从塔中带出的人是我,我怎么知道你刚好是名家弟子呢?”扶遥依旧是淡淡笑着。

“你这样想也好,我再过几日便要出宫,清算一些旧事,你若不知去向何处,也可与我一路同行,只是为人处事多听些我的建议就好。”

扶遥意外的看着她,“你有办法带我离宫?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若能一路与你相伴,自然处处都依你的。”

又是这样接受了,从不去揣测她的意图。看来这些年在宫中经历过的种种,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自始至终他不过是在逃避一个又一个问题,比如她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路上又会有何危险,这一切是否只是王兄的圈套?所有换做是她会一一琢磨的问题,在扶遥这里统统被搁置,仿佛不问就不会打破什么。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吗?

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怕失去什么呢?

承庆殿。

“孤知道,你会再来。”

燕王仍旧是高高在上,言语之间却不复上次咄咄逼人,仿佛几天之间苍老了许多。

“王上久等了。”凉若白依旧是不卑不亢,燕王也不想追究她语气中的冒犯。

“你上次说要做的事情,孤准了,名家弟子一向与众不同,不过你若是想利用扶摇,从而操控燕国,那我保证你会失败。”

凉若白依旧面不改色,燕王眼光毒辣,可那又如何?他不过是困兽犹斗。

“请王上放心,在下会好生教导小公子,以名家弟子的名誉为证。”

“名家弟子的名誉?”燕王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冷哼一声,“你并不不是孤见过的唯一一位名家弟子。我知道,以你们的性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么可能会顾及名誉、道义这类的东西?不过让扶遥呆在你身边,对他而言也算好事。”

凉若白心中惊疑,燕王还见过一位名家弟子,难道是?

燕王似是有些疲倦,向她扬扬手,“退下吧。”

凉若白离开后,整个大殿更显空旷冷清了。燕王依然端坐在王座上,所谓孤家寡人,所言不虚。

他环顾四周,不禁苦笑,喃喃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许多年以前,当燕王还是大公子的时候,他就遇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那是在飞雪满天的北疆,他抱着沈之离冰冷的尸体在北邙山顶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明明坟冢已挖好,他却不想将她安葬,好像这样她就不算真正死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山上来了一位年轻的男子,他似乎对大公子的行为颇感兴趣,却不与他搭话,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大公子也不想理会他,他巴不得这人是谁派来刺杀他的,好叫他和沈之离可以死在一起。生未同衾,死当同穴。终于到第七日,他昏死过去,再醒来后,已不在北邙山上了。年轻男子见他醒来,递了酒壶给他。

“我替你安葬了她,不过我看了她的伤口,致命那一刀显然是背后偷袭所为,而她当时是对偷袭者毫无防备的,你如真是爱她如命,悲痛够了就该去找出凶手为她报仇不是吗?”

大公子刚喝了一口酒,被他的话呛得咳嗽不止。之离是遭人暗算而死?是谁心肠如此歹毒?她已被逐到北疆,受的苦还不够吗?为何苍天无道,反教小人得势?

“若真如先生所言,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共同找出凶手,为爱妻报仇。”他越想越恨,仇恨压倒了悲伤,侵吞了理智,他直直地对年轻男子跪了下去,后者只是不易觉察地一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如你所愿。”

从此,大公子再也无法从那人一手为他设计的噩梦中醒来。

那人从沈之离的死查起,不动声色地接近当时参与镇压反叛的燕国士兵,有时以大公子的名义了解当时的战况,有时又装作士兵混入他们之中,没过多久他就查出了内奸的身份。

大公子当场便要处死内奸,但却被拦下,“一个小小的士兵能有多大胆量,你难道不想知道他背后的人吗?他为什么要杀沈之离?杀了她之后还有没有下一步的计划?”那之后,他们顺藤摸瓜查出了见月才是真正的主谋,挑起叛乱、安排内奸,都是她一手策划。和上次一样,那人再次拦下了急于报仇的大公子,“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侧妃,可她父亲的势力是现在的你能与之抗衡的吗?你死了没关系,可沈之离大仇未报,害死她的难道只有一个侧妃吗?”

大公子如鬼迷心窍,“不只是她,还有父王,如果不是他把她逐到北疆,她又怎会遭人暗算?为什么父王要这么残忍!”

“逼死沈之离,你父王也有份,只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便可以随意处置他人生死。你只有坐上了那个位子,才能真正替她报仇。”

大公子完全被仇恨蒙蔽了,他沉溺于复仇所带来的快感,无法自拔。于是便在那人的指引之下,笼络大臣、玩弄权术,亲手杀了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叔叔,终于发动宫变。先王在软禁中郁郁而终,他则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而那人却悄无声息地在他登基之日离开了,不留一丝痕迹。

不似大公子,手上早已沾满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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