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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难行》再水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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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秦武兴初年四月二十

“王爷爷,为什么要我现在离开你的身边去那江南处寻那个老师?王爷爷你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让我多呆个三五天又如何?”那位很久之前被噩梦惊醒的少年跪在一张虽然有些破旧但崭新的木床前,一位脸色惨白的老人躺在床上,身下一张木席边角已经有些破烂,身上盖着的被子也处处缝补。

老人侧过头看着那位少年,看着他双眼周围的黑眼圈和惨白开裂的嘴唇,还有平日里注重梳洗的头发也乱蓬蓬地散着。王爷爷勉强支撑起身体,听的动响,少年连忙起身扶着王爷爷靠着床。

王爷爷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摸了摸少年的脸,叹一口气:“少爷,这些年跟着王爷爷我可是苦煞了你了。”

少年眼睛通红:“王爷爷,成涛跟着你一点也不哭,日子比之前过的还要好呢。呆在府里,怎么可以遇见那么多有意思的人,走那么多地方……”

王爷爷笑了笑,看着面前那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自从那日起,眉间的阴郁总会在夜晚不自觉地显露出来,夜半起身的他总会借着月光静静地看一会儿,才动身去如厕。脸越来越刚毅,平日虽然能与其他孩子打成一片,但自己独处时总是肃穆,生人莫近的模样。

紧接着王爷爷感觉胸口一阵刺痛,刺激着自己的喉咙,在接过少年递过来的毛巾后,用力一咳,一块红中带黑的血块静静地躺在毛巾上,散发出一阵恶臭。王爷爷制止了少年要拿去清洗的请求,看着那块血块,自嘲道:“还真是人老不中用,以前的伤都准着过来找我麻烦来了。要是五弟还在,早该笑话我不懂调理自己身体。”

“龙爷爷要是在的话,王爷爷肯定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少年坚定地点点头。

王老人微微抬头,似乎在畅想要是老五没有死,自己还活到一百五十岁的光景,嘴角微微翘起,却是低下头摇了摇:“这般话全是空头之言,到现在这个年纪都想着要有回到过去的本事,不是该说什么。少爷,王爷爷在这里就仗着自己年长个数十岁说道说道几句,还希望少爷不要怪王爷爷话多。今儿将话说完,明个儿找隔壁老吴过来,我找他有事。那时候你就可以去找我那亲戚了。”

少年张了张嘴,想拒绝王爷爷的要求,却发现老人已经合上眼,便知王爷爷心意已定,沉默地抽走那条王老人拿在手里的毛巾,放在了一旁。王老人说一句:“少爷,去搬把凳子吧。王爷爷今天的话很多,到老还是要麻烦少爷些许”

少年连忙说道“一点都不麻烦,不麻烦”此时似感觉有一股风吹过,扬起一股沙吹进他的眼睛叫他眼睛难受的很,站起身一边揉眼睛一边从墙角搬凳子回来。

“少年,王爷爷这辈子都没告诉你王爷爷的真名。不是王爷爷小气,只是名字这事啊,王爷爷忘的有些透彻。你说人生在这世上,长得什么模样还不够突出吗?穿的衣服,养成的毛病,还有每天见到的,心里念念不忘的,还要这名字干什么。写信问候什么的,人心中自有数,那用的着?如今反过来一想,这名字还是有些用处,至少啊,刻在墓碑上不怕有人拜错了摆错了盘子,弄的跟猴子屁股一般。老王我,年轻时候忙着学武,也不晓得女子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勾住古往今来那么多英雄的气魄叫着他们为着情长丢了向往的江湖入了家。也是运气差些,年轻时候没遇见让你王爷爷心动的女子,遇见的时候也是缺了机会和岁月。于是王爷爷的功夫也没学到家,这族上流传的规矩也坏了,算是一事无成。唯一值得让世人羡慕的是应该就是得到了你父亲的认可,能够入公孙家的大门看着少爷你一点点成长,还能够带少爷脱离了那片漩涡。”

公孙成涛眼眶不断变红,不断揉着眼睛,而王爷爷也是闭着眼。“少爷,千万要记得你王爷爷的名字。我叫王安,名字带安,这一生却是过的不太安稳。我的父母一齐死在了马贼手上,少爷,要是你以后学有所成,千万要把所有的马贼手中带血的都派上战场去以命换命,叫那些从小生长在马贼窝里的孩子去知书达理晓得一些分寸便再好不过。我那亲戚,能文善武,算的上前后五百年间儒生无人能堪与其通肩,前后一百年间习武之人皆以其为首,只不过藏身山林,不喜问尘事,世间只寥寥几人见过他的诗词和身手。前段时间你不是瞧见我收到一份信吗?正是我写信与他,他回我答应了我嘱咐之事。”

公孙成涛沉默地听着,只是必要是“嗯”了几声,表示自己在听王安不断讲。

王安开始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着自己如今枯瘦的手,几个磨白的老茧提醒着先前的岁月流转。“少爷有兴趣听我这个糟老头讲讲我那平淡无奇的一生吗?”

公孙成涛反手握住王安的手,勉强挤出一些微笑看着王安“当然有兴趣啦,王爷爷。你的一生怎么会是平淡无奇,光是小时候你带我玩好多有趣的事情我就记得很多,像上次…”公孙成涛的话还没有讲完,王爷爷脸色稍稍红润些,笑起来:“若不是王爷爷没半点气力了,还想带你再去痛痛快快玩耍个几日。”

两人在屋中彻夜长谈,终,天亮了。

破晓时分,公孙成涛从屋中走出,而隔壁的吴爷爷早早地站立在门前,瞧见公孙成涛打开大门后,公孙成涛沙哑着嗓子道了一声“吴爷爷好”,吴爷爷只点点头稍稍微笑了下,拍了拍公孙成涛的肩,见他连行囊都不背,有些生疑。

公孙成涛解释道:“要去云姨处去做好的衣服,而行囊也放在了云姨处。云姨替我做好了打算,不怕有疏忽。”

吴爷爷点点头,看着公孙成涛一步步挪着消失在了街头,先是迈入了门槛,轻轻地合上门,放上横木,便脚下生风冲进了王安的房中,看见王安不复之前病如膏肓的模样,精神奕奕地穿好自己最郑重的服装,沉重地叹一口气,从院中打一桶清水倒入了盆中,王安慢慢地洗完了脸,将自己的头发理顺,原本精神的面庞更为刚毅,一只眼被黑暗笼住。

吴爷爷沉默着,王安开口:“老四,当年我们九兄弟结拜时候是如何约定?”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等此日结拜为兄弟,即便身隔天涯,心意相通不止。”吴爷爷沉默说出,还补充了一句,“还是大哥你带头念出来的,被二哥笑话了好久,说是这话语跟这意思都有些趣味,被旁人听去,指定笑话。。”

“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才让少爷跟着我那亲戚学些东西好将来比我比老爷更加有出息,这样子也不怕我亏待了少爷辜负了老爷。”提及老爷,王安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又亮起来。

“大哥,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想说些什么。九死一生的事你去闯吧,那成涛之后的怨言和不理解就让我背负吧。大哥你也是真的心狠。”吴爷爷皱了皱眉,后爽朗一笑。“打算瞒一辈子吗?”

“你说哪件事?”王安将床稍稍往外挪些,露出一个暗格,从中抽出一柄短剑,默默地擦去些许灰尘,藏进了自己的腰间,盖上自己的衣服,还左右瞧了瞧是否能瞧出端倪。

“还能哪件事?要是事后成涛知道这件事,指不定他会怎么样呢。”吴爷爷绕着他走了一圈,点点头,“出城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要接近那户人家有些难度,毕竟如今他们也是将军的家属。”

“如果成涛在那之后还因为这件事而记恨我,我想我那位亲戚是不会让他下山半步,无论他有多大的本事。”王安笑了笑,又道,“一个卖主求荣的将军能得到多少朝廷的关注?杀了之后不过是被五品之人追个三年五载,大不了划花了脸让人瞧不出原来模样,然后去做个江洋大盗纵横绿林大块吃肉大块喝酒,岂不也是快活自在?”

吴爷爷看着王安,叹一口气:“大哥你这辈子除了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也不擅长说谎,要你去白吃他人一杯水都会难受许久,日后会暗暗找到机会换人几杯酒水,怎么会走向到绿林好汉的地步。而且,云姐说过……”

“够了,老四。”王安轻轻地阻止了吴爷爷准备说下去的话,“不要提阿云了,你知道的。”

“可,明明你们两个。”吴爷爷有些着急,脖子不免爆出几根青筋,唾沫星子也稍稍溅出来。

王安看着吴爷爷如今的模样,笑起来“没想到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能瞧见老四你这般激动模样,上次见还是我匆忙找到你的时候,你破口大骂想提着你的毛笔就过去,还好被我拦住。”而后眼睛朝下看,“我跟阿云是命的事情。我那时候没相信她,就没资格去拥有她的下半生。”

“纯属放屁,满口都是些什么话?”吴爷爷更为激动,身体颤抖起来,右手指向王安,想化作一柄利剑刺向王安的身体,却最终只是在空中不断颤动,而后不断在原地踱步,努力地平息自己的心情。最后脸色稍稍恢复,瞥了一眼王安“大半辈子的养气功夫遇见你这事,就跟知道被老九人偷走的剑术一般难受。”

王安被吴爷爷勾起回忆,耳边响起老九喝醉了酒那般大声却显得无力的哭喊:“大哥,我练了二十年的剑,手上的茧子,腰上,背上,还有大腿那些伤痕,哪个不是我拼死换来的,现在告诉我,我的剑术不见了。大哥你知道吗,我去拿我平日用的剑的时候拿不起来了,我脑子里现在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

“老九才情是最高的,但也因为如此才会遭天妒。”“放屁!狗屎的天妒。那偷老九剑术的家伙还在外面逍遥自在,大哥你不是没有见过那个家伙。”吴爷爷双目通红,若是那人出现在面前,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碎其骨。

“够了,老四,即便是这样,我们也只能这般看着,五年前我们动不了手,如今更是万万不能。”王安平淡的语气中暗藏强烈的不甘。

“我知道。”吴爷爷双手握拳,举向天空,好似要锤开这一片不公的天,却又在空中停滞片刻,无力地垂下。

“在我要出门前跟我讲些这些事情,是存心要把我的豪情壮志在过去的回忆里消磨干净啊。”王安瞥了一眼吴爷爷,有些开玩笑道。

“大哥,当年九兄弟,就我和你活着了。而且你还是大哥。”吴爷爷说道。

王安点点头,“对,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只有我和你活着,而且我还是大哥,我才会选择在今天出门,把少爷交付给你照看。你性子不喜斗,活命的本事比谁都强……”

“停停停,大哥,你这是夸我还是贬低我?”吴爷爷无奈地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

王安哈哈大笑,三步作一步跨向门口,临近门口时,才低声说一句:“替我照顾好阿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在城门外早有一匹马扫着尾巴低头吃草,等候着王安。

“云姨,我出门啦。”公孙成涛朝着一位略施粉黛的女子拜了一拜,朗声说道。

女子眼角用粉都掩饰不了的皱纹暴露了她的年纪,也掩饰不了她明丽的容颜。她掩嘴笑道:“还是这般有精神气,不像方才垂头丧气的模样,有哪家姑娘会欢喜一个公子如此模样?”

公孙成涛脸一红,紧了紧背上的行囊,“云姨莫开此等玩笑,男儿志在四方,如今我还未习得些许本领,哪能将自己的心许给姑娘,岂不是误女子终身?”

“这般话就是你那该死的王爷爷教给你的吧?”云姨眉头皱了皱,突然有些不喜,一会儿便恢复了原来模样,“成涛,要是遇见心爱的女子可千万别等着她变老,要趁早。一定要趁早。”“这……”

云姨提高了嗓门:“听见没有!”公孙成涛连忙回答:“听得听得。”而后瞧着云姨的面色小心翼翼道:“云姨,那我走了。”

云姨倚在门上,用手扇了扇风扇去脸上没有的汗水,公孙成涛朝着与王安不同的城门走去。云姨看着公孙成涛的背影,仿佛当年王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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