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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难行》第五章 茅天生提壶入城,楚生大言笑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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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兴初年二月二十二

“店家,再来一壶酒,要温的热些的。”一个穿着紫衫的男子醉醺醺地趴在一张一瞧便是久经历史的木桌上,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一边还用左手不满地晃着酒坛,用里面的液体撞击声告诉店家他的急切。

掌柜的在木桌后随意的拨弄着算盘,算珠撞击声有一响没一响的在这间小小的酒馆中回荡,招牌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上面的字被卷住,隐约瞧见“青”字。

“好嘞,客官稍等。”在旁的小二一弹肩上的白巾,走到陈放在门口的酒缸前,双手握住沿边,稍稍用力,将白布连同盖子一同掀开两掌的距离,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些酒,将其复原后,稍稍将酒放在炉旁加热了会儿,小小的酒馆中又响起小儿的声音:“客官,你要的酒”一声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男子趴在桌上,突然笑了起来,左手小心的倒出些酒滴落在桌上,在旁无所事事的小二心疼道:“客官,这酒可不能浪费了啊,虽然我们卖酒给你了,但是你也不能……”话还没说完后脑勺被掌柜的来了一记外加一记白眼:“多嘴干嘛。”

小儿不情不愿的嘟囔:“别人还不一定吃的上饭,看人家浪费心疼。”

掌柜故作怒道:“就你心怀天下,就你小子知道别人吃不上饭,你小子那么厉害,怎么不见得你施米或者什么的救别人。”小二在旁撇撇嘴,倒也不再言语。

男子听他们说话时,倒也没有插嘴,只是安静的听着,看他们结束了,也不做什么举止,用一直没用的右手在桌上随意画了画,便丢下几许散银,提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学一些江湖人士朝着掌柜和小二拱拱手。

“来的时候风大,现在风也大。”男子瞧着路上飞扬的尘土笑道。

男子在黄土路上走着,时不时手舞足蹈,有时还在原地傻傻站立,似笑非笑。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了一座城市前。看见密密麻麻的人正排队进去,瞧这光景怕是没小几炷香是连城门守卫都看不见。

男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躺在一棵柳树下眯着眼睛躲太阳,自言自语道:“不才小生,空被江湖朝廷众人抬举,拾取些许王道皮毛,又有一口不平气存在心中,性情中人,不吐不快,所以不管对错,无论是非,来和皇后说道说道什么是王道了。希望这次皇后能说服我,或者我说服皇后。”说罢用右手捋出一簇发,自笑道:“我这么年轻一个人都因为这,长白头发了呢。该说小机机贪心呢,还是说小机机眼光好呢,挑上这么一个皇后,动手连臭荣和老徐说胜负在五五之数,说理连我这个死不要脸的都说不破,生下个娃,啧啧啧,让我想想,现在才四岁,已经赶上许多朝廷中的锦鲤,要是没人提及他年龄只瞧他的文笔,说他成年,怕是会有人拿性命担保,可惜可惜,我是见不到他长大后的模样了。真是可惜呢。”

说完后,他又转了个身,在其周围半丈突然陷下半个身位,黄沙随之而起,盖在了他的紫衫上。他嘟囔道:“这可不是皇后的待客之道啊。怎么,这么小年纪就学会除敌了?嬴无机!”最后三个字喊出时,在树上的男孩冷哼一声,脚尖在树梢一点,从最顶端轻飘飘的落地,没有溅起半点尘土。

男子先是叫了声“好”,瞧着眼前一身黑还带着那些刺客专门的口罩的男孩,不由得轻声笑出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伸手去摸嬴无机一头看上去柔顺至极的黑发,嬴无机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举止。

“对嘛,这才是乖小孩。”男子点头说好。

“无耻,对付我这个小孩子还以力压人!都多大年纪的人,也不爱惜自己的名声,要是传出去,说是天下文才可得三斗的茅天生茅军神在咸阳城外欺负一个四岁儿童,你还怎么在这片天下混?”嬴无机怒道,脚下却还是不动半分,要不是听见些许摩擦声和看见黑鞋眼中的变形,真以为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嬴无机伸出有些许肉肉的手张牙舞爪对着茅天生威胁。

被眼前儿童唤作茅天生的男子不气也不恼,就是笑,看着嬴无机在原地。

过了些许,嬴无机大概是觉着没意思了,从怀中取出一块隐隐透出紫气的玉来,原本挺直的背稍稍弯曲,朝着面前的男子鞠了一躬:“多谢先生陪我演这出戏。希望先生能收下这块玉。”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我说,你父亲怎么对你疑心这么重。”茅天生笑眯眯的接过那块玉,跟市侩小人一般放在阳光下瞧了好阵子,才哼好几口气细细擦拭了一般,放进了自己的衣领中。

嬴无机瞧着茅天生用被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衣服擦好容易被自己弄干净的玉,哭笑不得。又突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开口:“茅先生,你这次进都,是一定要跟我母亲论一论吗?”

“不然我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一块玉和一段缘?吃了那么多天风土,进个皇宫,吃点好吃的,我容易么我,你可是要知道,这一路上,我怎么过来的。这脚下的鞋我都穿破几双,从江南到云南再过四川,绕过那些山啊水啊还有那些仗势欺人的恶少,唉,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被拆了呢。”茅天生说到这,居然挤出几滴眼泪来,还用袖子抹了抹。

嬴无机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四十多的人在那儿装,刚想开口,突然听到眼前男子低声骂了一句“我靠,忘记这衣服上全是沙子了,眼睛都是沙,真难受,这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啊。”

嬴无机不由得大笑,看着茅天生右手使劲揉着眼睛,又瞧见左手怎么也不肯放下的酒壶,突然心下释怀,心念“娘,这就是你说的自称义气无双,明明死要喝酒,却因为出门时娘的驯话只敢一天喝两壶,跟人打赌明明他人耍赖,却说输了就一条路走到黑,明明可以隐居山林学那什么楚狂士却写下“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的王佐之才茅天生。”

茅天生眯着眼瞧着过往的人,满头黄发中一抹白怎么也消失不掉。

处在咸阳东北的楚地。

胶东逐江城。

“话说这寻燕楼可是我们楚地最好的酒楼,成立到现在少说也有两百年历史了,从那如今被称为春秋的时候就已经开起来了,我曾曾曾爷爷年轻时候在这跑过堂,恰好,那天楼主心情好,瞧见了俺先祖,居然走下三楼来,拍了拍我先祖的肩,还说“以后只要这楼在一天,定有你们家一口饭吃。””一个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衣裳的老者坐在一座酒楼门外,对着几个小不点得意的说道。细细一瞧老人脸上,竟有三道贯穿鼻梁骨的疤痕,显得极为狰狞。

酒楼坐落在逐江城最繁华的街道,门口是宽敞的十字碎石路,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衍生开去。酒楼本身普普通通,一幢三楼建筑,是寻常大宅的装扮,只是挂在门口的牌匾和站在门口笑脸盈盈的姑娘让人呼吸一紧,才知道这酒楼的不凡。来来往往的人不断穿入穿出,不少人都看到老人和孩子,却没有多问,步伐都没有变。

老头在石阶敲了敲自己的烟,瞧见里面还有几丝剩余,得意的眯上一口,好一阵子后才缓缓开口“今个给你们讲讲这街的来头。

东手边便是在胶东有土皇帝之称的岳家大院。

向北走直通城外,再向城外走出数百里,这景色啊,就越发稀少,除却那些立在土里的烽燧等警戒和几个骑马来回巡逻的刺虎,也只有漫天的黄沙陪着旅程,倒偶尔有几个西域商人迷了路才被带入城,嘿,那几个西域商人也是幸运儿,能逃过黄沙贼和俺们称为蛮洛的覃阳族人疯狂的掠夺。不过据城里更老一辈说再往北走便能看到一幕奇观,一边是黄沙咆哮,在地上如滚地龙翻卷,扯着人的视野和耳膜作疼一边是白雪覆地,放眼望去只有白色的奇景。同样是瞧不见半点生灵,似乎雪就是比沙干净些,也更使人放松警惕,于是,那些潜伏在雪地,饥肠辘辘的雪地宠儿会踩着没有声响的脚步绕到你的身后,一只纯白的爪搭在你肩上待你回头一瞬间,你回头时,会见证世界上所有刺客都梦寐以求的一刺,可惜,这一刺一生只能见一次。”“徐爷爷,那你见过没?”孩子们瞪着自己的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脑袋争相向老人靠拢。“瓜娃子,要是我见过,我还在这儿?”路旁行人经过,见得这副光景,相熟的人笑道:“老徐,又帮人带娃啊,赶明一起去他们家讨些酒喝如何。”“好说好说。”老徐一手搭着烟,另一只手在手腕处来回摩擦。“先走了。”老徐摆摆手,转过头跟孩子们说“讲哪儿了?哟,瞧这记性。向西是一条金街,在街上随便问个人都知道,除去老李,能在金街开店铺的少说都是在逐江城能和楚家三少喝酒称兄道弟的人。前些年有人不懂规矩,仗着自己在秦军里有个将军叔叔做倚靠,想抢老李家的糖铺开所那啥,姑娘很多,男人很喜欢的楼。老李当然不同意,倒好,一天出门被人敲断三根肋骨,说是警告,你猜怎么着?”

孩子们怎么允许老人在这么精彩的时候卖关子,于是有几个胆大的将手弯成小鸡爪,并放在嘴边不断哈气,老徐连连后退,“好小子,不给我点面子,明知道我最怕痒了。”

“谁叫你卖关子的”“就是就是”

“好好好,我的错,我认了。结果,第二天,那不懂事的孩子被人打断双腿,叫那个他的将军叔叔连夜骑马过来,跪在城门口三个时辰,才有个小孩子拿着一块糖走出来,扔在他面前,说是有个老爷爷给他带了句话“胶东的地方,还轮不到外人来撒野,叫你家主人好好看住自己的狗,不然他不介意南下好好帮他管教下。”嘿,那将军听到这句话,双手捡起那块糖,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金丝囊中,朝着东边恭敬的叩了九个头,才一脸怒气的带走他那个哀嚎了许久的侄子。让我想想,那将军叫什么,好像,好像”老人歪着头一直重复着,还时不时敲敲自己的背,捏捏自己的肩。

小孩正听的起兴,看见老人的动作,化作一阵风,两人捏一边,还有几个人在老徐背上敲起来。

“舒坦”老人享受着孩子的服务,一边缓缓开口“这人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啊,就是被我们当今皇上称为国将之才的卫如观。”

孩子们的手一顿,又继续下去。老徐望着南边“这种人也配排在我们岳老将军之下?连舔鞋子都嫌弃他脏了鞋的人,失去做人和做父亲资格的家伙,要不是脑子还算有几分兵法,老子早就冲到咸阳把他剁了喂狗。可这种人的肉,狗会吃吗?哈哈哈,真是个好问题呢。”

“老徐,你又吹牛,吹牛会长不高的。”一个孩子捏着鼻子模仿老人腔调学了一遍,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老人也是,原来没有表情就会紧紧锁死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三条伤疤如同蚯蚓般扭动起来。街道上响起老人的声音“小子,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啊,半天不吹个牛,心里痒痒啊。”

“好了,孩子们,你们该回家了。”老人突然脸色一变,笑容收敛,三条衬着现在的他不怒自威。他原本坐着的身子离开台阶,佝偻的背也悄悄挺直。看着孩子们哄闹着去另一处秘密基地玩耍,老人才开口:“这里不欢迎你,你还是走吧。”

话音刚落下,街道中间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大半衣襟被酒打湿,发丝凌乱,男子抬起头来,不少发丝贴着脸的轮廓,反衬出男子的英俊,两条剑眉直直地横在眼睛上,衬着满眼通红的他异样的吓人,如同走上穷途的野兽。

男子沙哑的开口:“怎么会呢,寻燕楼不是号称不拒天下任何一人么。只要是有钱,就算是第二天要上断头台的人也照样做买卖。我又不是出不起钱,只要我想,那东边的老先生不是照样会给我钱给我口饭吃?”

徐老冷哼一声:“不识抬举,将军赏识你,想聘你为麾下军师为他出谋划策,好给楚地个修身养息之所。再加上小姐相中你,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你倒好,这份福气不要,扔个干净,连小姐的面一年也只见上几次。要不是小姐拦着,再加上老徐我这些年脾气好了许多。你这个无用书生早就被我提刀砍死。”

“是啊是啊,我楚惊世烂命一条,怎么比得上当年敢佩老卒刀带百人就敢去冲击蛮洛千骑的暴虎徐泰徐骠骑呢。”自称楚惊世的男子大抵是觉得累了,又走了几步路,坐到了徐老的身边。

徐老,也就是徐泰见状,右手习惯性的往大腿侧摸去,却摸了个空,又想一巴掌拍下去,脸上表情变化良久,而后放下手,低叹一口气。

楚惊世却也没有因此走进楼,只是抬头看着最上面。

最上楼,一个女子正安安静静的刺绣,在旁是一个大抵玩累了在歇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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