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你该感谢雅迦人杀死了你，让你成为第一个在这座城市中死掉的人。”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唐起寻着声音的源头，但是并未找到。

“第一个死去，也让你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不然的话，你也会像她一样，被当做垃圾，什么也不会剩下。”这声音说的她是指童雪。他话音刚落，血泊中的童雪身体周围有雾气升腾，转眼间连同血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是谁？”

“我的声音，你难道不熟悉吗？”

“熟悉……”唐起恍然大悟，“是我，我的声音啊。”

“恭喜你，答对了。”道贺声伴随着鼓掌，另一个唐起站在唐起眼前。

唐起愣了下，试探地问道：“犹亚？”

犹亚点点头，伸出手：“第一次以这样的面貌相见，请多指教。”

唐起也伸出手，但没有握住犹亚的手，而是把他的手打开。“之前那些人也是你用不同的身份出现的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应该明白了才对。”犹亚抬起被唐起打开的那只手，指向他的心脏，“只是这里还在自欺欺人的负隅顽抗。”

“我不明白！”唐起情绪变得激动，“难道说我和他们一样是被你附身才得以存活？”

“你看，这不说出来了。”犹亚手背在背后，勾起嘴角，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小小的间隙，“但你和他们还有那么一点差距。正如我刚才说的，先死亡的你因祸得福。清理异物必须要通过载体才能实现。”

“载体？我？”唐起冷冷地看着犹亚，“如果被当做了工具，我宁愿那时候就死去。”

“别这么说。”对于唐起耍性子的话，犹亚微微一笑，“真死了，你可就失去了在南木市的那些经历。”他说，身子稍稍前倾，“你舍得放弃吗？”

“我……”唐起想反驳，但内心的真实想法，令他没有底气给出否定回答。

“来说说唐起吧。24岁，毕业于普通大学，毕业后在普通的小公司就职。在坐上大巴前，刚刚离职。”犹亚陈述着唐起的生平，“准确来说，是被公司炒了鱿鱼。人际关系差，假日只会待在家中。哦，对了，也没有恋爱的经历。这就是我们来到的南木市前的人生轨迹。失望吗？”

唐起缄默不言。失望吗？说实话他失望了。不，是对自己的过去期望太高了。醒来后，就被当做特殊人员对待，平凡对南木市的他来说是稀罕的字眼。久而久之，自己的过去肯定也不一般，这种想法不知不觉在心中生根，慢慢植入观念，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谢谢你，把我的过去告诉我。”

“哦？”犹亚蛮意外唐起沉默后的回答，但指正道，“不过那不是你的过去，是这具身体的过去。”

“有区别吗？”

“当然，我们是没有过去的。”犹亚坦然地说道，“我们可不是人类，只是有意识的工具。”

“那是你。”

“我就是你。”犹亚对上唐起说话时躲闪的目光，“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你和我早就被销毁了。”

犹亚摆出请的手势，说道：“去看看吧，那场对于你我来说幸运的意外。”

犹亚后方出现了向上的台阶，他率先迈开步子，唐起紧随他之后。这是一段很长的路，唐起走了很久，知道身后到达无法目测丈量的高度，一扇浮华的大门才出现在楼梯尽头。

门已经被犹亚先行推开，但没有进入门内，视野中所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

“大概要做好心理准备。”犹亚善意地提醒道，脚步却丝毫不犹豫。

“什么嘛。”嘴上说着要注意，行为上可一点也不见警惕，对于犹亚毫无说服力的话，唐起最多能联想到杀戮和血腥，但方才他都亲自动了手，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于是，他也迈大步走进。

“嘶——”上一秒还信心满满不畏惧门里面出现的光景，下一秒处在环境中的时候，凉意从脚底沿着后脊背不断攀爬，唐起吞了吞口水，全身战栗。

“我好心提醒过你。”犹亚看着唐起窘迫的神态，幸灾乐祸的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门内出现了大量的眼球，大小不一，有的悬浮着，有的镶嵌在墙壁中，分布在空间里各个角落。模样和清晨快递箱里的眼球无二，并且还要更加逼真。而且这些眼球仿佛有着自我意识，唐起进门的刹那，上千只眼球一齐望向他。所产生的是生理上的恶寒。

反观犹亚，他很显得自然，还弯下腰捡起了离自己最近的眼球，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这东西本来就属于这里。”他说，“南木市里的不过是他仿造出来的赝品罢了。”

犹亚边说边朝不远处指了指。随后，空地上出现了陆邱和小希的身影。

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小希正警惕地防备着手拿眼球的陆邱。出于对小七的感情，以及陆邱将自己推下天台的仇恨，唐起冲到两人之间，朝陆邱挥拳却挥了个空。

“现在你所看到的是我记忆里发生的事件，你可无法干预，也不能干预。”犹亚说道。

“你就看着陆邱对小希做这些事？”

“哪些事？”

“……”

“小姑娘是这代人类文明自然出现的能力者，也是陆邱唯一的目标。雅迦人是想把两个文明的个体结合，催生出破解进化桎梏方法。”犹亚摇着头，一改之前的轻松诙谐，神态像个老者，“雅迦人到最后都在想着取巧的歪门邪道，惰性已经融进了他们的血液。”

“当然，我也没有袖手旁观。”犹亚身形一动，化作一道光影介入陆邱和小希之间。

仅一个回合，陆邱和小希便分别倒在两侧。唐起揉着眼睛，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你别杀她啊。”唐起指向小希，“她是无辜的。”

准备给两人致命一击的犹亚转过头，唐起感觉到他附近的空气凝固，和街角遇见那七个人时如出一辙，是那时记忆的暂停。

“你们不也是无辜的吗？”犹亚拿下巴点了点唐起，反问道。

“如同无法避免的灾难，如果硬要怪罪于谁，那就是命运。这就是他们和我们的命运。”

犹亚结束了和唐起的交谈，走到小希身前，隔空把她拎起。

“哦，对了。”他想到了些什么，“当时杀死她的时候，我提取了她的记忆。她的全名叫做冯希，有个哥哥，是你的熟人。”

“冯廷的妹妹？”唐起极为震惊，“可是他见到蔡雨瞳的时候为什么毫无反应？”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冯希。”犹亚狠狠握住手，骨头断裂声响起，冯希随之垂下脑袋，倒在地上。

另一侧，陆邱还在挣扎，眼球突然在他手里发出了光。然后，他像是从中感应到了好处，颤巍巍地起身，尽可能多得去触摸其余的眼球。一时间，眼球射出数道的光柱在房间中交织。而处在光柱中心的陆邱，身体如同被注入空气的烂泥，四肢和躯体时而肿胀，时而缩小。直到光芒散去，他才又恢复人形。

那之后，他在犹亚再次发难前，一改颓势，率先动了手。唐起目睹着一切，却什么也看不见，释放的信息场捕捉不到两人的气息，但房间里呼啸的风声和卷起又散落的眼球，无不在控诉着两人的破坏力。

数回合后，唐起看到眼前的地面无来由的裂开了缝，水平面略有下沉。没等他思考眼前发生的情况，由那一道裂缝开始，地板四分五裂。他连忙后退，但赶不上地面坍塌的速度。直到脚下变成了深坑，他才惊觉自己完全游离在了这段记忆外，整个人浮空地站在下沉的地面之上。

彻底做了局外人，唐起也看见了随地面崩坏，同时诞生的败者。

意料之中的人，陆邱显出身形，背部向下被击沉。他的上方，犹亚乘胜追击，他掌心空空，移动中却搅得四周的碎石和眼球飞舞。

结束了，唐起心说。可陆邱突然幻化成了光团，虽然躲过了正中眉心的一击，但光团还是被硬生生地削掉一半。

看来他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唐起看着陆邱显露出和苏圣同样的本体，感叹着犹亚的强大。

这时，光团跌跌撞撞地飞到冯希身边，卷起冯希的身体，飞速逃离了房间。

光团消失后，犹亚也现了身。

“不去追吗？”唐起问。

“追了，那是我的另一段记忆。”犹亚颇为无奈，“不过没有找到他们。”

“怎么回事？”

“大量吸收眼球的力量，他被已经被这里接受。”

唐起挠了挠头，和这个城市有关的后续与他所了解到的后续已经连接上，叹气道：“苏圣可办了件坏事。”

“某种程度上，我要感谢他。”犹亚说，“不过即便是雅迦人没有离开这里，你和我还是会前往现世人类的世界。”

“又发生了什么？”

“因为冯希回去了。”

“她没死？”

“大概是被雅迦人用眼球强行续了命，估计也是雅迦人帮助她离开了这里。”

“离开就离开呗，不是正好。”

“获得眼球能量活下来的她被认定为这里的产物，不能让她流落到现世。”

“不让他们待在这座城市，也不让回去，她不只剩死路一条？”

“事实上，当时这里已经接纳了他们。但他们都离开了。”

“那你还感谢苏圣？”唐起撇着嘴说道。

“因为他，我们才会到现世感受到不一样的情感。你所体验到的，我同样能体验到。”犹亚说起这些，脸上露出了真正意义上轻松的表情，“其次，因为他用最后的力量帮助，我们才会重新经历现在的种种。”

唐起歪头，困惑的看向犹亚。

“仔细想想。”犹亚引导唐起回忆，但在那之前，他说，“我有件事要托付于你，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怎么样？”

唐起思考些许后，点头：“你说吧。”

“你是谁？”

“唐起。”

“我呢？”

“犹亚？”

“犹亚又是谁？”

“也、也是唐起吧。”唐起不太确定，说话时磕磕巴巴。

“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你？”

“好，既然你是我，那么我的这份力量也交给你了。”

犹亚伸出手，唐起也下意识把手伸出。

“为了完成我们最后的任务，请多指教了。”

“啊？”情况急转直下，唐起有些跟不上发展。

在犹亚消失前，他赶忙开口道：“请多指教。”

眼睛收下了犹亚最后的笑容，眼前的一切在犹亚消失后也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