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应该怎么过才应景儿？左手抓只老鼠，右手啃着鸭脖子，然后一起看雪景？

时钟指向下午五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天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哦不，应该是一周的工作结束了，编辑部的格子间里充斥着欢快的八卦气息，清一色的娘子军们谈论着女人亘古不变的话题—衣服包包还有男生，外加各种明星的花边新闻。

对面的贝琦收拾好桌上的资料，从格子里伸出头说：

“明天情人节了，又是周末哦，今年终于没和春节连在一起，不然我们就没法一起过了，对了，你们明天都有什么节目啊，说来听听。”

小鸢正在字斟句酌给客户发邮件，头也不抬地说：

“贝绮，你这小日子过得真是蜜里调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

“那倒没有，就是昨天晚上突然想起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都忘了谈恋爱的感觉是啥了，不知道我家志高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我还挺期待的。”

另外一个同事瑶瑶从茶水间出来，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推了推比瓶子底还厚的眼镜，“哟，贝绮，你还挺喜欢浪漫啊，不过我比你们更浪漫，我要去召唤师峡谷约会，一整天哦。”

“浪漫什么啊，我们现在就是老夫老妻一起过日子，那头猪，每天回家就是玩游戏和睡觉，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也不陪我逛街，说浪费时间。”贝绮显然不明白去峡谷约会是什么梗，因为她不玩网游。

“贝绮同学，这个恋爱的前方嘛就是婚姻，恭喜你已经提前将感情升华了，恋爱的激情，既然叫激情那必然是短暂的，两个人相处嘛最后就变成一种怎么戒也戒不掉的习惯了，我们称之为爱情升华成亲情。好了，不说了，我今天有约会先走了。”编辑部主任南星收拾好包包，踩着8寸高跟鞋扭着水蛇腰走了。

“主任活得可真是滋润啊，周周都有约会唉，不过她说得也对哦，小鸢，那你说说，你还没结婚，现在谈恋爱啥感觉？是不是特甜蜜？”

这倒把小鸢给问住了，啥感觉？

甜蜜？没有。

小鹿乱撞心砰砰跳？好像没有。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没有。

时刻都想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

“贝绮，你还真把我问住了，我还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那你还谈什么劲？明天好好去约个会，我也走了，byebey。”瑶瑶一脸怜惜地说道。

同事们陆续地走了，只留小鸢一个人在办公室。

小鸢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邮件终于发完，可以下班了。迅速地收拾好桌上的纸笔，整理好文件，关上电脑，然后到卫生间补妆。

先仔细地把啫喱膏抹在留海上，细细的手指从发间穿过，凌乱的留海在额上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再淡淡地抹了点粉色唇膏，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小鸢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大大的酒窝和像新月一样弯弯的眼睛。

“嗯，工作一整天的疲惫面色一扫而光了，可以安心地去挤地铁了。”

对着镜子她满意地说，她总是这样给镜子里的自己打气加油。

23岁的小鸢大学毕业之后，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工作。

她很幸运，刚来就进了一家杂志社，给主编做助理，刚开始只是打杂，算起来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两年了，同事对她都很和气，编辑们也很提携她，有些不太重要的稿件已经开始让她写了，虽然不能署名发表，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这个城市很大，看着四面林立的高楼大厦，她觉得自己像片风中飘零的树叶，没有根。

出了写字楼的电梯，她想了想，还是给郑显煜打个电话吧，这家伙最近真的是闭关了，我不给他打他也不理我，我这就去寻找恋爱的感觉去。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了郑显煜地道的胡同串子京腔。

“哟，是小鸢那，我这儿正跟客户谈事儿呢，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那个，明天是情人节，好久没见了。”

“那什么，我明天要去济南出差啊，急活儿啊，恐怕不能陪你过节了。”

“啊？哦，好吧。”小鸢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郑显煜像是听出来了，连忙说道。

“这还真是的，真是对不住我家姑娘了，这样，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等会儿我去买了，明天让我发小，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哥们儿刘野，给你送过去。”

小鸢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只是想像同事说的那样，应景过个节而已，于是说道：

“不用麻烦别人了，我也不想要什么礼物，那就这样吧，我准备坐地铁回家了。”

“别介啊，小鸢，你别生气，我真是忙得掰不开腕子了，不是故意不陪我家姑娘，明个儿我让刘野找你去啊，我老板叫我呢，我先挂了啊。”

小鸢正想说别让刘野过来送东西，结果对面先挂了。

2月的天气，寒风刺骨，她揉了揉已经僵掉的手，走进了地铁站入口。

从地下出来一看表，已是晚上八点了，繁华的城市车水马龙，车灯路灯霓虹灯景观灯交织在一起，流光溢彩绚烂夺目，眼花聊乱。

突然不想走了，还没有仔细看过这城市的夜景呢。

顺势坐在了人行道旁的花坛边，吹着冷风，看着周围高大的水泥森林，这些行色匆匆的人们，还有牵着手从她面前走过的情侣，他们会心地对视继而微笑，目睹此情此景，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落寞。

诸事不顺，走到楼门口，电梯坏了，开电梯的两个阿姨正在往外搬东西，凳子拖布塑料盆挤满了电梯门口的狭长走廊。

小鸢租住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是同事家的房子，亲情加友情价的价格。旁边就是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周围是全新的商品房，把这些又老又旧的楼房包裹在里面，从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

偶尔，当你转过一条街角，才会发现这些在经济飞速发展进程中被漠视的城市之脐，在这些繁华光景的转角处，保留了最原汁原味的风物有地域性格，如果每个城市都是千篇一律的街道和建筑，久而久之，去哪里，也无甚分别了吧。

她住的这幢楼起码已经有30岁了，电梯也是又老又旧，罢工是经常的事情。

小鸢叹了口气，这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人走背运喝水都塞牙。

闭上眼，深呼吸，准备睡前运动，爬上16楼。

这幢老式建筑的楼梯间很窄，由于年久失修，路灯几乎没有，有些楼层堆放着各家的杂物，这里也是流浪猫们的天堂。

借着微弱的手机灯光，听着急促的心跳声，拍着有点发抖的小腿，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走到12层，实在没有力气了，顾不得厚厚的灰尘，她瘫坐在楼梯上。

泪水夺眶而出，却不知道为何而流泪。

连滚带爬，看着楼层上斑驳的“16”，终于到了。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一点才起床，其实是被饿醒的。

因为一个人做饭吃好没意思，量也不好掌握，所以家里也几乎不开火，平时上班公司楼下食堂解决，周末就叫外卖。

还有一点，就是小鸢觉得自己做饭很难吃，不光自己觉得难吃，连家里从小养的狗也嫌弃。

有时候和弟弟聊天，回忆起小时候弟弟不吃她做的饭，她就打他一耳光逼他吃一口，他们笑称为耳光下饭，长大了回想起来怪为难弟弟的。

披头散发的她光着脚在家里到处翻，前天才收假从老家回来，家里也没有什么存货，翻了一会，找出半袋饼干和一包泡面。

看了看窗外，天色灰暗，似乎是要下雪了。

雪花漫天飞舞，天地一片莹白，牵着手一起走在咯吱作响的雪地上，真的是个特别适合浪漫约会的日子。

泡好面，刚吃了一口，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她考虑了三秒，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你好，你是周小鸢吧，我是煜子的哥们儿刘野。”

小鸢记起了他，赶紧说，“你好你好，上次好像见过一面。”

“对对对，就是我。那什么，煜子这节骨眼儿上不是出差了吗，他嘱咐我啊，今个儿务必得把您给哄高兴了，他还给你买了礼物，我这会儿上四环了，估计有半小时就到你那里了，你等着我啊，我过来接你。”

小鸢一听，这也太荒唐了，居然派自己的朋友，还是个男的陪自己过情人节，连忙问:

“他派你来陪我过情人节？”

“没错儿啊，还得让您过得高兴。”

“这也太……不大合适吧。”

“嗨，没事，我跟他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他这也是没办法，你多理解理解他。要不，你想想，你想吃点啥喝点啥，想去哪里玩儿啊，省得待会上车现想。这会儿开始下雪了，我了个去路上堵得哟。”

“那个，刘野，要不你别麻烦了，太冷了，我不想出去，再说了，你来陪我了，你女朋友怎么办？”

“我女朋友，我带着呢，咱们仨一起过呗，哟喂，我得挂了，这地啊，打滑，我到你楼下给你打电话啊，我先挂了。”刘野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小鸢摇了摇因为久睡而有些发昏的脑袋，考虑着去还是不去。在家里转了几个圈圈后，她决定还是要去，怎么说也是他的心意，虽然有点不着调，可人家也用心安排了。

刘野到了。

小鸢跟他和副座上的女友佳佳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顺便观察一下人家有没有不高兴，不耐烦的表情。还好，佳佳表情一切正常。

她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刘野从驾驶座转过了头，先跟佳佳说：

“把煜子的礼物给小鸢拿过来。”

佳佳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小鸢。

小鸢摸了摸，还热乎乎的，心想这是什么东西？

打开两层塑料袋一看，哭笑不得，鸭脖子，还不少，至少三根。

刘野看了看小鸢，用得意的口吻说道：

“那个煜子说啊，你不喜欢什么玫瑰啊这种不当吃不当喝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东西多实惠啊。你看啊，这下雪天，啃着鸭脖子看看雪景儿，不也挺浪漫，是吧？”

“我就喜欢那种不当吃不当喝虚头巴脑的东西。”佳佳瞪眼了双眼，看着刘野，在一旁插话。

“确实，挺特别。”小鸢一字一顿地说，心想，这不叫浪漫，应该叫好有喜感才对，情人节啃鸭脖子看雪景，只有郑显煜这不靠谱的家伙才能想得出来。

“行，你要是喜欢，一会买一朵送你。那个，小鸢，你等着啊，我刘野出手，那能只有一袋鸭脖子，那也太寒碜了点不是。”

说完下了车，打开后备厢，提了个小笼子，打开后座车门，递给小鸢，说道：

“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小动物什么的吗，你看，这可爱吧，卖这玩艺儿的人说这叫珍珠熊，好多姑娘围着买，怎么样，喜欢吧。”

小鸢一看，什么珍珠熊，其实就是长得有点胖的黄色小仓鼠，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小脸圆乎乎的，很萌，正直溜溜地用小豆豆眼盯着她看。

“谢谢你这么用心，真是挺可爱的。”她客气地对刘野说道。

心里却再次哭笑不得，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果真都是这么有脑洞。

“你不知道，他对我都没这么上心过，我喜欢什么都得揪着他耳朵用最大的声音告诉他，完了他还不一定能记住，这郑显煜一个电话，他就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就这珍珠熊，他问了我三遍，这东西是不是女孩都喜欢？能把煜子家姑娘给哄开心不？旁边卖花的小姑娘一个劲儿地让他买朵花送女朋友，他愣是装没听见。”

“佳佳，话不能这么说，你看，我人在这儿，陪着你不就是最好礼物吗，难道我还不如一朵儿破玫瑰花好使？”

听见佳佳这样说，小鸢觉得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确实是给别人添麻烦了，她想了想，说：

“现在礼物我收了，刘野你的任务完成了，也能跟显煜交待了，我就回家去了，你们两个好好约会去吧。”

刘野一听，急眼了，说：

“那不成，那可不成，等煜子回来，我怎么跟他说，说我把鸭脖子和小老鼠往你手上一交，你收下了，然后拍拍屁股就回家了，这能交待得过去吗？”

“这附近不是新开了一个商场吗，要不我们逛街去吧，逛饿了就吃饭去，那里餐厅也多。”

佳佳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忙打圆场，约小鸢去逛街，这是一项所有女孩都喜欢参与的活动。

小鸢是坚决不想去了，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麻烦别人，更何况还是当个两千瓦的超级电灯泡。

她说道：“郑其煜没能陪我过节，心里觉得有点遗憾，毕竟是我和他认识以来的第一个情人节，但是今天收到了两份这么特别的礼物，已经不遗憾了。这么远赶来给我送东西，已经很麻烦了你们，真心地谢谢你们。我最近工作特别忙，周末正好补点觉。刘野你小心开车，我先回去了。”

说完打开车门，拎着珍珠熊下了车。

刘野还没来得及说挽留的话，车门就“啪”的一声关上了，他转头对佳佳说：“佳佳，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你看，煜子家姑娘生气了吧，我怎么给我哥们儿交待？”

佳佳一撅嘴，心里有点委屈，说：“这事儿哪能怪我，就你那哥们儿，看见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儿，鬼知道现在在哪里和别的女孩儿瞎混呢。刚才那姑娘，看着起码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孩儿，跟着你哥们儿，亏了。”

刘野一听，赶紧说：“祖宗喂，这话当我面儿说可以，可千万别当那姑娘面前说，话说回来，煜子花是花了点，人还是挺仗义的。”

佳佳听完刘野的一番话，颇为不满意，翻了个大白眼，说：“是是是，你哥们儿，那就是你心尖尖上的一朵白莲花，谁都说不得，我看，要不你俩凑一对儿算了，我就不瞎掺合了。”

“真的是，你又来了，说正事，咱们去把那姑娘叫回来吧，在煜子那我可不能跌份儿，这点事都扛不起来，以后还怎么混，来来来，下车！快下车！”

说完往车外看了看，说：“快快，她刚进楼门儿，要上了电梯就不好追了，赶紧把她叫回来。”

小鸢又被他们一左一右地给架了回来，佳佳坚定地认为逛街是个好消遣，所有女孩的最爱，小鸢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刘野在一旁附合，对对对，佳佳说得对，这主意好。

在进商场旋转门的时候，珍珠熊的笼子的门被挤坏了，只得委身入住小鸢的随身小挎包。

小家伙时不时从里面探出头东张西望，然后呈呆萌木偶状一动不动，旁边路过的两个女孩小声耳语。

“你看她的包包挂件做的好逼真。”

“是啊，看起来质感好好。”

小家伙于是适时地抬起头望着她们，两个女孩子同时“啊”地惊呼。

“它会动啊，是活的。”

小鸢对两个女孩子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放到嘴上，做了个“嘘”的手势。两个女孩一副“我懂的”的表情点点头，笑笑着走了。

上高中的弟弟说，面试前你先练练你的笑，你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凶巴巴的，小心面试官觉得你没有眼缘，第一轮就被淘汰。

小鸢真的练了很久。

同事瑶瑶说，小鸢长相中人之姿，唯独笑的时候特别有感染力，有弯弯的笑眼和弧度上扬得恰到好处的嘴角。

好友贝绮说，不对，小鸢长了一张厕所脸，就是经常特别容易被人问“厕所在哪里”的那种脸，因为看起来和善好说话。

晚上十点半，小鸢和珍珠熊“球球”回到家里，她给可爱的小家伙起了这个名字。

打开大门，家中暖气传来的阵阵热风与她打了个照面，有些僵的脸颊好像可以动了。翻出一个鞋盒子，球球有家了。

盒子底垫一张手帕，手帕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荷花，粉粉的花瓣绿绿的叶，还是外婆教她绣的。

第二天是周日，照例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发现球球已经睡到了枕头旁。